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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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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啪——”

山头的小太阳懒洋洋,刚爬出来,后院一如往常传出人体落地的重响。

林中鸟雀惊飞,山雾都骂骂咧咧散了。

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姜勤武提着两个大编织袋,从门里走出来,立在结满了蛛网看不清字的门匾下。

足前门槛已经许多腐烂,少女身姿秀挺,四肢修长有力,齐耳短发乌黑柔软,有些湿润,晨曦下泛着弱光,一双眉目清亮有神。

她脖上也有些细汗,像是刚锻炼过,却不见丝毫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姜勤武将装满了行李的编织袋暂时放地上,冲门内簇拥前来送行的师兄弟们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后会有期。”

嗓音清冽,柔韧中带刚直,有些好听。

门里,扶腰捂脸跛脚的众人讪笑:“不必不必!!”

后会有期大可不必!!!

姜勤武收了手,敛唇微笑:“那我就先走了。”

众人连忙点头,努力扯出温柔的笑容。

姜勤武提起地上的编织袋,转身下山,背影隽秀稳健,像行走的青松绿柏,一身正气难掩。

下山的路是一条快要看不见尽头的石头阶梯,两侧树林郁郁葱葱,落叶积累成泥,偶有鸟儿落地啄土里的虫子,享受早食。

她下行了十来步,忽然转身,秀气英爽的面庞上,透着点怀念与憧憬的神情,有点发亮,高声喊道:“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还堵在后院门口奇形怪状的众人,闻言愣了半晌,直到少女转回头继续下山,才有一个惊慌失措、几乎条件反射喊道:“真的不用,三师兄!!!”

回声荡在石梯与林间,久久不散。

“我把所有糖果都塞在三师兄的编织袋里了。”

枯槁腐朽的门框边,小光头奶声奶气,肉乎乎的小手扒拉着门边木,手背上五个窝窝很明显,正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撅着裤子上印了半个灰脚印的小圆臀。

旁边捂着一只眼睛的师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有心了,你三师兄会记住你的。”

小光头吓得一哆嗦:“……”

忍住,宝宝不能哭!

一名师兄揉着痛得快断了的手腕,望着门外已经空无一人的石梯,皱着眉头,心虚嘀咕:“你们说……三师兄不会真要经常回来看我们吧……”

这位师兄话音刚落,身边齐刷刷,瞬间好几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眼神都不太友好。

他打了个颤:“呵呵呵,我说错话说错话……”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眼看情况不妙,立马转身就跑。

一时鸡飞狗跳,又把林中辛苦觅食的鸟雀吓得叽叽喳喳骂人。

唯一一身干净,无伤无痛的大师兄,气质温和,像模像样地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大师兄似笑非笑,徐徐将门关上。

-

姜勤武提着编织袋,登上最早一班通往镇里的班车。

这时人还不多,她找了个位子坐下,编织袋塞到上面的行李架上。

过了几站路,陆陆续续上来不少人,座位坐满了,售票员熟练地拿出折叠小凳子,支棱开,摆在空地上。

一位银发老太太撑着车门上的扶手,慢吞吞上了车。

售票员往车里瞧了瞧,想看看有没有人能让个座,但这一大早的,乘客大多都还困,不是借着这点时间闭着眼睡觉,就是精神欠佳,不想让出自己的位子。

售票员收回目光,正要将老太太往自己的位子引。

原本望着窗外土狗打架的姜勤武,因为其中一只尾巴翘上天的土狗被主人骂回了家,没了热闹看,不得不收回目光,转眸便恰巧看见还没坐下的银发老太太。

她连忙起身:“婆婆,你坐这。”

姜勤武上前,二话不说将老太太扶到自己的座位上,听老太太说了声谢,她笑着说句不客气,转身就近找了个折叠小凳坐下。

这个时间,盛夏的阳光还很温和,透过雾蒙蒙不算干净的班车车窗,映在她脸上,肤质细腻,光晕竟有些说不出的纯净剔透。

早上晨练微湿的短发已经全然干了,没那么服帖,松软乌黑,额前的碎发有点过眉,掩映得一双眉眼过于出挑。

车上听见动静侧目望来的人,都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班车尾气呜咽一声,摇晃了下,继续朝前开。

一车的人又都恢复了沉默,闭眼的闭眼,睡觉的睡觉,看手机的也重新低下头,陆续收回目光。

只有被让座的银发老太太,双手抓着前排座椅背,以抵挡班车颠簸,还时不时朝前面过道上看。

坐折叠小凳的少年人,四肢纤长,眉眼有神,瘦而不柴,虽说模样好看得有几分姑娘家相,却难得的一身气质纯正干净,少见得英姿勃发,富有朝气。

但一想到女儿说现在的高中都禁止早恋。

老太太就遗憾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过了几分钟,又忍不住回眸,再偷瞄一眼。

还是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比电视上那些明星小鲜肉都耐看,可惜了,可惜了……

班车一路开到客运站停下。

姜勤武取下行李,随着人流下车。

她朝客车站的入口走了一段路,就发现身后有点不对劲,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姜勤武回头,瞧见身后几步远就是之前车上的银发老太太。

她望过去的时候,正好就跟老太太的视线对上了。

老人家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脚下一顿,嘴微张,目光有点无措地呆住。

姜勤武皱皱眉,想了想,想到一种可能,脸上浮现担忧。

她几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弯腰问道:“婆婆你是不是迷路了?”

老太太:“?”这一下子没听明白。

姜勤武见老太太一脸蒙圈,确定了想法,又问:“婆婆你记得家里人的电话吗?或者身上有没有带写了字的纸条什么的?”

老太太:“??”

过了几秒钟,老太太听懂了,小少年怕是把她当成得了痴呆症的老人……

得亏多年麻将桌上训练出的反应速度,老太太眼睛一转,“啊啊……”了两声,口齿含糊地说,“要找、要找谁的……”

为了逼真,老太太紧锁眉心,表情焦急地直拍大腿。

这一瞬间,老太太觉得自己演技秒杀时下一众老腊/鲜肉。

姜勤武听罢,猜想得到印证,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

她倒是想帮老太太,但要是错过了航班,晚饭前没到家,她怕她妈削了她的皮……

一想到姜女士妩媚凌厉的眼神,姜勤武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一望,瞧见前面的警务室,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便回眸对老太太道:“婆婆,我送你去前面的警务室好不好?警察叔叔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老太太疑似反应迟钝地犹豫了下,然后点点头。

姜勤武一手提着两个编织袋,一手扶着老太太,往前面不远处的警务室走去。

进了门,姜勤武向两位民警说明了情况。

一位民警给老太太做了登记,让姜勤武留下联系方式。

姜勤武登记完了,又安慰了老太太两句,才提起行李走出警务室,去赶通往机场的大巴车。

银发老太太乖巧坐着,接过民警给她递的温水。

直到门口小少年走没了影,她才扭头,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模样,主动掏出身份证,向民警同志交代,她来客运站是来接孙女的,还把孙女的手机号流利地背了一遍。

民警:“……”

据说阿滋默尔综合症也不是完全记不住东西,只是时灵时不灵。

民警觉得,人和人之间还是要有基本的信任。

他安抚地向老太太笑了笑,将信将疑拿起电话拨号。

对方还没接通。

老太太便转向另一位民警,掏出手机,说:“我想记一下刚才那小伙子的手机号,等我孙女来了,好让她帮我谢谢人家……”

看着老太太手里今年最新款手机的民警:“……”

主要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加上老太太面容慈和,说话慢声细气的,好像就没什么理由拒绝。

民警讷讷点头,说了声好,把刚刚登记了手机号码的本子转过去,给已经准备好的老太太看。

那边电话接通了,民警在电话里说明了情况,让对方方便的话,来客运站的警务室接一下人。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数秒,“呵”一声,骂了句“傻叉”。

语气十分嘲讽:“我家那老太太是能迷路走丢的人?我走丢了,她都不可能走丢!她要是能走丢,几个月前能在麻将桌上把我和我妈输得差点连底裤都——”

“死丫头怎么跟警察叔叔说话的?!赶紧来警务室接奶奶!”

刚存好手机号的老太太,对着电话训完大放厥词的孙女,又忍不住笑了。

“奶奶给你准备了惊喜,特别好看的小男生,可比你上回说喜欢的那个小明星好看多了!”

孙女:“??”

民警:“???”

说好的基本信任呢?!!

-

姜勤武从售票处买好了票,正往安检处走,就看见旁边出站口,站着个穿花裙子的女生。

女生插着腰,拿着手机呵一声,骂了句脏话,说,“我家老太太是能走丢……”听着像是接到了骗子的电话。

姜勤武收回目光,正好走到隔壁的安检口排队,闲着无聊摸出一颗奶糖。

她正要拆塑料包装,就瞥见隔壁刚还底气十足教训骗子的女生,拿着手机忽然愣住了,呆呆地眨巴眼睛,表情一言难尽,像是遇见什么魔幻事件。

这时,一个男人趁女生不注意,悄悄靠过去,眼见手就要伸进女生忘记拉上拉链的包里……

姜勤武手里包装拆到一半的奶糖,宛如子弹,嗖一声砸过去,正中那男人的手腕。

男人嘶一声,只觉整只手从掌根麻到了指尖,险些没了知觉,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道凶狠的质问。

“干嘛呢?!”

姜勤武冷下眸,额前碎发挡了些眼尾,似笑非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乖邪暴戾。

不太好惹。

男人经验丰富,眼看惹不起,二话不说掉头就溜,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姜勤武目光如鹰,舌尖抵了抵后牙槽,有点酸痒。

特么!浪费她一颗糖!

她视线下移,想找找看,奶糖滚到哪里去了,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姜勤武刚锁定了位置,看见熟悉的包装,视野中突然出现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迅速把奶糖捡了起来。

肥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小肉手,攒着奶糖蹦跶两下,回到一位阿姨身边。

姜勤武听见小崽子奶声奶气地炫耀:“妈妈你看,我捡到一颗糖!”

姜勤武:“……”

眼前忽然有人挡住了她视线。

个子比她矮小半个头,对方漆黑的发顶,占了她一半的视野。

“那……那个谢谢你呀……”

听见声音,姜勤武回神,垂眸瞧见,是那个穿花裙子的女生走到了她面前,略低着头,含羞带怯,跟刚刚叉腰教训骗子的大佬气势有点不一样。

姜勤武愣了下,点点头,说不用谢。

很快,安检口的队伍排到了姜勤武。

她把编织袋放上传送带,也没注意到花裙子女生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在走过安检门前,朝不远处那捡了她糖的小奶崽子瞟了眼。

她看见那位阿姨弯腰,皱眉训了几句,掰开那只小肥手,把奶糖抠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又轻轻拍了小肥手的手心几下。

姜勤武收回目光的时候,听见了奶气的呜咽声。

她点了点头。

姜勤武觉得,那是位很有原则的阿姨。

她拿起通过了传送带的行李,继续往里走,去找自己要坐的大巴。

安检门外。

花裙子女生还站在原地,看着那过了安检门逐渐消失的背影,懊恼地跺了跺脚,低头一瞧身上土里土气的花裙子,就更恼了!

都怪她妈,说什么老太太看见她穿花裙子肯定高兴,一高兴说不准就把过年麻将桌上从她们母女手里赢的钱,当红包包给她了。

她堂堂三中一霸穿个屁的花裙子!

艹!好气!!

难得遇见个这么帅的。

感觉跟隔壁明尚那个姓乐正的“神仙”比,都不差多少了……

女生转身,一步三回头,颇为遗憾地走出客运站。

十分钟后。

客运站警务室。

花裙子女生跟银发老太太并肩站成一排,低着头,安静听训,听完深深鞠躬致歉。

一个表示今后好好学习,耐心听人说话,绝不再张口就骂人傻叉。

一个承诺以后好好走路,避免尾随小帅哥,再也不装老年痴呆了。

两位民警点点头。

认错态度还是很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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