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红兵好险一口气没岔过去——小孙女看着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说话却这么.....这么直中正心。
但说的很对嘛！这个词很解气嘛！
他尴尬的抽出纸巾擦擦嘴，咳了一声，小声叮嘱道：“这话，不要在你爸爸妈妈面前说。”
儿子媳妇都主张精英教育，就是再生气，也崇尚“口吐芬芳”不说脏话，“破鞋”这种乡下妇女吵架用的词要是说出来，肯定是要被训的，就是他自己，有次跟隔壁莫老头对骂用了不雅词汇，回家都被儿子训了一回。
说到这个老爷子就有些后悔。
老爷子是建国初期下海的农民，没念过几年书，后来一朝暴富，钱是有了，但是暗地里总有人嘲笑他是土包子，没文化，后来生了折建国，就可劲的培养儿子，什么高大上就送他学什么。
当时流行洋文化，老爷子就送折建国去留学了，结果回来之后，很有点看不上传统文化的样子，又娶了个同样三观的媳妇，这下好了，孙子孙女也有样学样，还学的挺极端，整天什么小提琴大钢琴的，连他老人家最喜欢下的围棋都不愿意学，搞的他每次都要去别人家蹭棋下！
没想到这个一直在国外的小孙女反而喜欢看古书，说话也这么.....传统，让折红兵有一种回到了当年在小乡村偷听大媳妇老太太吵架的时光。
真是甚得他心啊。
按他说，蒙管前情后因，既然做了破坏人家家庭的第三者，叫小三小蜜的，根本不解气，还得是“破鞋”这种听着舒畅！
折绯却有些不解，在她看来，破鞋这话，其实挺常见的。
当然，她上辈子常年呆在折家小院里，没怎么出去跟人交流，自然也不懂得“破鞋”这种话，就是在大夏，也是粗鄙之语。
因为她待的云州，地处西北，漫天风沙，武将甚多，都是大老粗，娶的婆娘也是土生土长的云州人，骂起人来，那叫一个凶猛。
她最常听见骂破鞋这词的，是莫柏的母亲。
跟为死去的母亲守身如玉的折爹不同，隔壁的莫将军，也就是莫柏的父亲，实在是个喜欢花天酒地的人，而且喜欢偷寡妇。
每次被莫母抓到之后，那云州就有戏看了，因为两家住的近，折爹又跟莫将军不对付，就经常可滋滋的带着她蹲在枣树旁边听墙角。
那时候莫母开头必骂的一句话就是：天杀的，一个是破鞋，一个喜欢搞破鞋.......
听了十几年，也就习惯了。
但显然这个世界说这个词不好，她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才明白可能这词“不优雅”，于是乖乖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那小模样把老爷子给喜欢的，拄着拐杖起来，“走，今天没事，你跟爷爷去历史展览会上逛逛吧。”
折绯很高兴，来这里后她还没出过门呢，原主的记忆再清晰也不是她自己感受到的，所以对这个她觉得“光怪陆离”的世界十分有兴趣。
折家在市中心的富人区里，而书法展览却在郊外了，折红兵叫人备了车，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抱怨：“也就你喜欢跟我这个老头子去书法展览会了，你爸爸他们总觉得看展览会是浪费时间。”
他气哼哼的，“——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那叫浪费时间么？真是......真是......”
“不知所谓！”，折绯给他接上。
她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这个爷爷虽然说一直在宣扬自己喜欢古文化，但是吧，离文化人还是欠了点火候。
她有些好奇道：“爷爷，既然你这么喜欢古文化，那你为什么还学那个——晃红酒？”
老爷子哼哼唧唧的：“这你就不懂了，我虽然好奇的去学了，但并不代表我要喜欢啊，这是两码事。”
“再说了，我不仅学英语，我还学古诗呢，那才是主业。”
洋文化只是兼职好不！
折绯表示同意，她上前搀着折红兵往外走，等到门外的时候，发现莫柏正蹲她家门前的树上左看右看，见她看过来，立刻吊着一截树枝跳了下来。
——他两辈子都这么喜欢爬树。
折绯心里想着，情不自禁的往他那看，折老爷子跟着看了眼，正好看见莫柏吊着树枝的样子，笑呵呵的道：“你看那小子，像不像‘自挂东南枝’？”
老爷子昨天刚学了《孔雀东南飞》。
折绯：“........”
“爷爷，诗不是这么用的。”
***
莫柏今天来是确认关系的。
昨天他回去之后，跟好基友陈成森谈了半宿，他自个觉得折绯是暗恋他才哭成那样，但是好基友却认为其中另有原因。
“你就是太没文化了！”，陈成森恨铁不成钢，“我让你平常多看看书你总不看，现在知道错了吧。”
莫柏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我考倒数第一，你考倒数第二，你有脸说我？”
而且，谈恋爱关文化什么什么事？
陈成森将人一把扫开，从床底下开始掏东西，莫柏看他掏出好几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走过去看了看，顿时又想翻白眼了。
——逃婚，99次新娘。
——天价新娘跟小狼狗。
.........
莫柏：“你说的文化——就是这个？”
陈成森头也不抬，只继续掏书，一会之后终于从床底掏出一本书扔给莫柏：“我成绩考倒数第二，不代表我恋爱也是倒数第二好吧？我今年可是交了三个女朋友了，给你这种连女孩纸手都没碰过的人当老师，你还质疑啥？”
莫柏哼了声，接过书看书名：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翻了翻书后，大概明白这是个说女主角男朋友死了，把心脏捐给了男主，于是因为那颗心脏，女主角就把给男朋友的爱给了男主——
这什么跟什么啊！
他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掉了在这跟陈成森说这个，丢了书转身就走，陈成森在后面大喊：“——我说你这暴脾气，我主要是想说替身啊替身，替身梗懂吗？最近可火了。”
莫柏：“.......”
他亲自转过身，面对面的给了一个白眼。
但是等回了家，在被窝里滚了几滚，有些东西就细思极恐起来——折绯那个眼神，有点像久别重逢啊！有点像透过他看向别人啊！
他颤颤巍巍的打开手机，给几乎不联系的莫爸莫春辉发了一条信息：我之前是不是换过心脏？换了谁的？
***
不说莫春辉吓得放下国外的项目会议半夜打电话回来追问，就说莫柏也觉得自己蠢不拉几的，于是上门来求证了。
——抱也抱过了，总得给个说法吧。
不管，名分先要定下来。
他一大早起来，蹲走了上班的折建国，又知道折红兵今天跟自家爷爷一样要去看历史展览，所以一直蹲在外面，想等长辈们都走了之后好行动。
谁知折绯也要去历史展览。
他死皮赖脸的跟着上了车，但到底折红兵在，也不敢太放肆，嘿嘿笑道：“我爷爷让我去历史展览会，刚出来就碰见了折爷爷你，搭个顺风车。”
折红兵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没有怀疑他说的话，夸奖道：“小孩子去看看好，熏陶熏陶。”
折绯在旁边笑，莫柏说谎话一向张口就来，从不脸红。
莫柏被她那笑容又笑的酥了半边身体，红着脸拿出手机：“阿绯啊，我们加个微信吧。”
那句阿绯说的自然极了。
折绯嗯了声，也很自然的接过他的手机加了好友，看的折红兵心里嘀咕：这相处的自然程度，怎么看着像两口子？
他不动声色的咳了一声，将莫柏拎过去说话，隔开了两个人，连给莫柏发微信的机会都不给。
等到了地方，折红兵准备拉着折绯找老朋友炫耀，立即将莫柏丢给惊讶的莫老爷子。
莫柏：“.......”
感觉又被嫌弃了。
“爷爷，”他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我们跟折爷爷一起吧。”
莫老爷子见他眼巴巴的瞅着折家小孙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骂了句臭小子没出息，然后就兴致冲冲的拉着孙子像冲锋陷阵般蹦跶到了折红兵前面，那模样，像干仗似的。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还玩什么聊斋，几乎在莫老爷子跟上来后，折红兵就知道了，他缓了半步，哼了一声，正要上前怼上一怼，就见旁边一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小老头阴阳怪气的朝这边笑：“哟，你们看，千古奇闻啊，老折老莫都带孙子孙女来了。”
折绯就看见她爷爷和莫柏爷爷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也不互怼了，连转身的弧度都一样，心有灵犀的一致对外。
那模样和动作，就跟练了千百回似的，看的折绯叹为观止，等三个老头子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半天，折绯才明白怎么回事，然后就有些啼笑皆非。
说来说去其实就一个字：比。
富人有富人的圈子，喜欢传统文化的富人老头子就更有自己的圈子了。
他们年轻的时候比相貌比财富，大了比媳妇比子女，老了之后就跟个孩子似的，孙子孙女的，每天都要比一比。
穿黑色唐装的老头姓秦，孙子秦收喜欢下围棋，在国际围棋赛上获了不少奖，每次他们这一批老头子聚会的时候，秦老爷子就总要吹吹。
但吹孙子谁不会啊，这个说成绩好，那个说会跳舞，当时吹的最厉害的是折红兵——毕竟在折建国和毛玉宁的教育下，折硕和折果每次考试都是年纪前十，吹拉弹唱那是样样都行，于是吹的就比较过分，大概总结一下就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众人就让折红兵带神仙孙子孙女出来看看，当然了，自家的也不能落下，这般如此如此那般的商量了下，索性开了个传统文化展览会，约定带着孙子孙女去比比。
结果，折硕和折果要去金融班培训，儿子媳妇也不提倡跟着老头子瞎闹：学金融是为了接班家里公司，逛书法展对管理公司有什么用处？
不去。
早早的就将折硕和折果打发走了，不在家，老爷子怎么说都不行。
当晚老爷子就闹了个没脸，当然，跟他一样没脸的，还有莫老爷子——莫柏忙着打架去了。
两老头坐在凳子上看着别人家老头领着孩子四处一会下下棋，一会练练书法，别提心里多酸了，那心啊，拔凉拔凉的。
这事一直被对头秦老头耻笑，果然，今天一来，就又杠上了。
既然对上了，就总要比比，秦老爷子今天又正好领着孙子来，将腼腆的小孙子推出来：“这就是你小孙女？——会不会下围棋啊？”
说完还十分鄙夷的看了眼莫柏：“哟，莫老头，这就是你那数学考2分的孙子吧，怎么，今天没出去打架？”
莫老爷子：“.………”
好想回怼啊，但是孙子真就考了两分怎么破！
莫柏：“.………”
今天总是在被嫌弃的路上。
但这个地方的人都是老一辈的，他再混也不敢嚷嚷，只觉得下次一定要带着折绯去看看他打架的样子挽回点自尊。
折红兵也怒气冲冲的——这个死秦二狗，孙子会下棋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跟他孙女比绣花啊！
他正要撸起袖子理论理论，就听小孙女糯糯的答道：“会下围棋的。”
折红兵：“.…….”
对啊，没错，小孙女可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他压低了声音询问：“——你的围棋，是哪个等级的？”
有了破鞋的文化差异教训，折绯也不敢随便说了（原主不会围棋，也不了解），她也压低了声音：“那，你们是怎么分等级的？”
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知识点。
老爷子其实也不是很了解，总听人说围棋大师什么的，他略微想了想，小声道：“按辈分。”
大师什么的，可不是辈分么？
他们说的小声，但是因为大厅的人纷纷静下来看戏了，都没出声，所以折红兵跟折绯说的话其他人都听的见，见折红兵问起了折绯的等级，纷纷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折绯却没注意，想了想，悄咪咪的道：“——那，我是他祖宗级别的。”
开玩笑，她来自两千年前的大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