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南完全不知道,他在某人心里高大的形象,就在此时此刻,彻底崩碎了。
他还在沉浸式表演,初始还靠自残拧大腿,后面想到堂堂猫妖师大人,身手不凡,相貌出色,结果坐在一群人中间,跟看猴子似的搬扯什么奸夫偷情乱七八糟的事,情绪上涌,更是悲从心里来。
垂着头,肩膀一颤颤的,看得不经意瞧见的人心里发涩,只想献上坚实的肩膀,让他靠上一靠......
按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师南和李斯年双方各执一词,谁也拿不出确切的说法。
李斯年提供不了席远是奸夫的证据。
师南也证明不了李斯年强掳了他。
事情一度陷入了僵局。
大理寺的人处理过无数事情,都是些什么杀人抄家叛国一类的,都没见过这么狗血纷呈的事。
大开眼界之余,还是谨记他此刻的身份,打破僵局道:“既然说不出个结果,这位公子本人又不愿回去,西武王子不如——”
李斯年蓦地抬眼,“一座城池来换。”
“什,什么?”大理寺之人像被捏住了喉咙的鸭子,戛然而止。
柱子上壁灯的灯光,落不到李斯年的眼底,他眸中闪过一丝决绝,非要不可的执念:“我说,把他交还给我,一座城池西武奉上。”
英俊深邃的眉眼,沉稳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大臣们集体噤了声,包括“无辜柔弱”的师南。
所有人齐齐看向李斯年,神情郑重,“你可知你说的意味什么?”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
“你能替西武王做主?”
不费兵力物资就能拿到一座城池,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只要一个根本不重要的人。
李斯年道:“可以,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你至于做到这个程度?”席远收敛了所有表情,感到什么事情超出了控制,况且一座城池......对他并不是没有吸引力。
但席远又看到了眼眶微红的师南,心里忽的揪了一下,那点心动很快湮灭。
他答应了,就要做到。
席远用目光一寸寸逼过最激动的几个大臣,凝声道:“我不答应,什么时候我们要靠牺牲无辜的人来获利?这种事情,我不可能同意!”
然而平日会忍让几分的大臣,此刻异常的激动。
“都什么时候了,美色误人!”正值壮年的兵部尚书猛地起身,气红了脸,说话时胡须颤动不止,“席将军可知打下一座城池,要死去多少将士的性命!亏你还带了十万精兵,手下人若听闻你之所言,岂不寒了心!区区房中男宠罢了,难道还比不上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
席远皱眉,“他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平民——”
又有大都护指责他:“一条性命和数千,数万性命,你作为领兵打仗的大将军,心里难道没有数?”
还有无数人一个个质问席远,将席远淹没在讨伐声中。
无人注意,师南耷拉的肩膀渐渐直了,头慢慢抬起,冷眼看着这些为了一座城池,张口闭口就要牺牲他一人的权贵们,一语不发。
席远一张嘴对数十人,当真是落了下风。
偏生作为世家子,在场的很多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无论怎样,他也不能口出妄言,处处受限。
李斯年静静地观望,像是扔出甜蜜诱饵,挑起针对席远的这场热闹,与他无关。
因为席远的不松口,场面越发失控,到最后,有席家德高望重的长辈闻讯而来,颤巍巍拄着拐杖,指着席远的鼻子,呵令他不得再管此事!
席远......终是沉默了。
眼看着事态朝着利于李斯年方向脱轨而去,师南脊背挺直,漂亮的脸有种不可侵犯的疏远之意,抱臂望着李斯年和争执的人们,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就要起身发言——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的人先一步站了起来。
“嗤,一群蠢货。”
师南惊愕地望着他。
低哑暗沉的嗓音,极简的五个字,很短,与对师南说话时的语气又不同。
冰一样的冷,但又隐藏着师南看不懂的怒意。
空气里只有寂静,一个呼吸时间过去,两个呼吸时间,连心跳声似乎都停了。
争执的臣子们,望着忽然发言的江阴王,面色不自然的闪过畏惧之色。
江阴王在这个时候出声,身形又好死不死地挡住那个男宠,显然是要护着他。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无人与他争锋,怕被江阴王下暗手,灭了门也找不到痕迹的那种报复,没有谁不恐惧。
但今日之事绝非寻常,终是有自诩一心为国的老臣,梗着脖子站了出来,对江阴王厉声道:“江阴王,此人到底都不算孔国之人,你又凭什么身份指手画脚?”
是啊。
众人醍醐灌顶。
男宠甚至还是西武人,李斯年为美人昏了头,非要用城池换自己人走就罢了,席远和江阴王,又凭什么护着他?
江阴王闻言身躯微僵,就算看不见表情,也能从他短暂的沉默里,看出他正在纠结。
谁见过这种模样的江阴王?
江阴王出现在人前时,总像个无情冷漠的战争兵器。此刻的反常,倒有了人气儿。
那老臣只当说中了痛点,冷哼一声,更是步步紧追,逼问:“说啊,你以什么身份护他?!”
本以为江阴王要么怒而拔刀血溅当场,要么愤而拂袖离去,谁知他像是被老臣逼进了绝路,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敢动?”
席远倏地看来,面露惊愕。
李斯年垂落的手,指甲直接掐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潺潺流下,江阴王也认出了阿南?还是他们早就互通了信号?
最后一个猜测,让李斯年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从头至尾,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兜兜转转,不管他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始终只能在暗处窥探阿南和另一个强大到,他根本无法正面对抗的男人亲密。
李斯年心脏犹如绑了块大石头,直直坠落,耳边轰鸣作响,甚至听不见殿内其他声音。
另一边,老臣对江阴王的回复始料未及,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才是那个与他夜会的奸夫?!”
众目睽睽下,江阴王沉默了,怎么也说不出‘是’字。
但俗话说的好,凡是面对问题不吭声,从某种层面来说,沉默即是承认。
师南本来都在另做打算了,哪知道半途冒出个江阴王,强行按头认了是他奸夫。
师南浑浑噩噩地想,这他妈都是什么事!
最终,这场闹剧在江阴王的强势下,彻底终结。
大臣们也试图说服江阴王,但他无父无母无长辈,任你怎么说,反正就是一个态度——想要带走他?行,从我刀下过去。
没听几句江阴王还不耐烦了,直接带着师南出了大殿,众人眼睁睁看着一座城池就这么没了,心如滴血,却不敢拦截江阴王。
就这样,师南绕来绕去,被完全没想到的人,以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带出了宫。
......
师南一路上老实的跟只鹌鹑似的,被默不作声的江阴王带回了江阴王府。
江阴王府坐落的位置,在郁京北边,离皇宫距离很远。
府邸虽大,修缮的简洁,色调冷清,与其人一样,随时显露出冷漠的疏远感,就差把“不好惹”三个字刻在门口。
师南进去的时候,看着幽深的大门,突然觉得自己像只自投罗网的小猫咪,跳进深不见底的黑洞。
师南倒是想跑,他如今身手虽然不错,但与江阴王这种人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
就怕跑路不成,反而激怒了他,被一刀抹了脖子。
所以江阴王到底为什么要主动帮他呢?
师南百思不得其解。
进了王府,江阴王依旧没有摘下面具的意思,浑身散发着冷气,也不知是对谁的,但师南总觉得和他有关......
路过一条齐整的碎石小路时,师南终于忍不住了,从后面看着江阴王的后脑勺,问道:“王爷要把我带哪儿去?”
江阴王像是没听见似的,不搭理他。
师南在背后撇了撇嘴,随后不再出声。
直到江阴王在深处的一个院落,推开房门,面具下没什么表情,对师南勉开了尊口:“进去。”
王府位置本来就很偏僻,处于深处的房间,更显寂静。无尽的蓝白天空,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只有瑟瑟的寒风,刮动立着的二人衣摆。
师南显得有些迟疑,还有一丁点儿忐忑,“现在?”
“嗯。”
师南肉眼可见的一顿,接着,头皮发麻,猜到了江阴王的打算!
看着兄长露了怯色,江阴王浑身的冷气儿稍微收敛了些,他对上另一双望来的美眸,无声叹了口气。
到现在他的脑子都是混乱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兄长。
兄长此番失去记忆后,重塑的性格虽然完全颠覆了他的印象,甚至逼的他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但兄长想来也是不愿的。
实在不应该迁怒于他。
于是江阴王抿了抿唇,凌厉的气质骤然软和下来,声音依旧低哑,却是柔和了许多,道:“外面冷,进去歇着,有事休息好了再说。”
宫里闹了这么多事,兄长应是乏了。
来了!来了!
师南惊怒地想,他终于露出龌龊用心了!
素不相识的,非要认这个奸夫,还不是觊觎他的肉.体?!
师南悄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意无意瞟着最近的逃生路线,发现四处都有人把守后,彻底绝望了。
他一直不动身,江阴王的眼神渐渐变得疑惑,眼看着拖不下去了,师南安抚下快跳出喉咙的心脏,拼命争取更多的机会,“我还没洗澡......”
江阴王有点意外,很快点了头,转身欲走,“我安排人伺候你。”
师南大惊,连洗澡都有人监视?!
他忙不迭拒绝,耍了个心机,“放心,我不跑,你进去在床上等着,我洗完了自然香喷喷的过来找你。”
江阴王刚迈出一步,闻言僵硬地扭过头,“你说什么?”
师南被他蓦然望来的目光吓一跳,以为惹得江阴王不高兴了,咽了咽口水,干笑道:“我这一身汗的,咱别这么凑合,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你说行不?”
这话就跟市场上聊菜价似的。
十分随意。
江阴王:“......”
江阴王硬生生被如今的兄长,气得喉间涌上一股热血,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定定地看着师南,银白面具露出的两个眼睛,黑的白的分明,其间有克制不住的怒火交织。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气息不稳,好半天才缓过来,一字一顿道:“我、不、进、去。”
师南根本不信,心道还玩呢。
师南瞅着他的眼色,作势往里面探了一步,“那我进去了?你来吗?”
这显而易见的邀请......
江阴王捂着要气炸了的肺,彻底抛弃了对兄长打小的敬畏,厉声道:“叫你洗澡歇息......不准乱想!进去!”
说罢把狐疑的师南塞了进去,从外面死死扣拢了门。
然后转身就走,仿佛再磨蹭一下,就要忍不住打他了。
师南差点被门拍到鼻子上,孤零零面对着空空的房间,沉默片刻,抹了把脸,“嘿,还恼羞成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很怀疑人生,我以为25万字就能完结,结果......还差得远呢。
只有欺负下崽儿才能继续码字这样子。
痛哭。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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