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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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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欢!”

难得听见叶澜双呼吸沉重,他干笑了两声,“干嘛,你不出手我也能刺穿那玩意儿,这次……算我欠你人情。”

叶澜双目光炯炯望着他,几欲开口,终归什么也没说。

他弯腰将软剑收回腰间,乍一看只是普通的腰带配饰,却没几人知道那是把独一无二的绝世名剑!

聂欢眼角尾定在对方的蓝色腰带上,像受了什么刺激,胃疼感越来越强。

他脑中闪过些许陈年旧事,叶澜双那时虽只是南莱山庄的马夫,但待遇却是公子级别的,就差被他爹收做干儿子了。

聂南飞,也就是聂欢的父亲,总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天资聪慧,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宏图伟业。特地重金请当时名动四方的铸剑师给聂欢铸剑,顺带给他家马夫也打一柄,为的是能尽心尽力保护少主!

当时铸剑师问叶澜双想要什么武器,他答:“飞刀。”

聂欢则是定了把软剑,轻薄,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力度。

然当两人的剑问世时,聂欢一眼就看上了叶澜双那三把飞刀,死活不要软剑。

要知道那把软剑才是绝世好剑,飞刀只是附带的,粪草不识货,他爹气得头上冒烟。

那会聂欢哪懂父母的苦心,一哭二闹三上吊,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一番死缠烂打后,他父亲只得妥协,同意两人交换武器。

那年他十三岁,叶澜双十一岁。也是那年,他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叶澜双选择投奔别人,各奔前程。

回忆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聂欢不想去纠结那些早就掩埋在尘烟里的往事。别的都不说,单叶澜双明哲保身弃他而去这件事,始终像个魔咒,就跟扎根在自己心脏上一样,甩都甩不掉,甚至已经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每每想起,聂欢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但自尊心极强的他不允许自己问,谁被迫进了深渊,谁又踏上光明的征途,大难临头各自飞,少年情谊,算个屁!

“本以为你当了武林盟主,会另寻名剑,怎么还留着?也不见你常用。”,聂欢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他说:“习惯了。”

叶澜双眉眼盈盈处,是不常流露的冷冽,是他再怎么掩饰也掩藏不了的,那仿佛是骨子里所带,打小就这样。

有时候聂欢在想,他出生何地,父母何人?

“你受伤了。”,叶澜双的话将聂欢拉回现实。

刚才若不是这人关键时候拔剑,估计聂欢这会儿真挂彩了。

没受伤,就是胃疼,想喝酒。奈何这破老板管得严,可真是活受罪。

聂欢在心里嘀咕,嘴上无所谓一句:“我能受什么伤?”

叶澜双自囊中取出颗药丸递过来,聂欢斜眼一看,轻笑了一声,“干嘛,又想扣我尾款?不吃。”

叶澜双喉结滚了两下,淡淡说道:“影响行动!”

“有没有人说你很欠打?”,聂欢拳头都握紧了,半响才平复过来,接过药丸扔进嘴里,“期待行动早点结束,你我江湖不见。若将来有谁出钱让我杀你,叶大盟主可得当心。”

叶澜双微微抬眸,话语低沉,“将来的事将来说。”

聂欢呵呵一笑,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就要下山。

那厢却忽然把手伸了过来,聂欢蹙眉看去,叶澜双手指又细又长又白。

“干什么?比手白?”,他问。

见那人没有收手的意思,聂欢言归正传道:“方才打斗时掉地上,被食人蝙蝠啃得渣都不剩。话说,你怎么这么肯定那梳子能把女鬼引出来?”

叶澜双:“梳子上有根黑发,而老太太头发是白的。房中到处布满灰尘,唯独梳子很干净,近期有用过。”

好吧,确实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虽然聂大侠不想承认。

“你又怎么确定那根头发一定是珍娘的呢?”,聂欢说。

叶澜双:“不确定,赌。”

“……”

“赌她会为了把梳子暴露身份?”,聂欢扒开一根拦在路中间的刺问道。

“木梳表面磨损严重,那是经常抚摸导致,此物对她来说很重要。”,叶澜双简短地解释道。

“你干嘛对这方面这么敏感?不会是你送人家的定情信物吧?”,聂欢天马行空地鬼扯。

叶澜双选择性沉默。

也就是说此人昨天看见梳子时,就狐疑那把梳子很有可能是重要人物送的重要信物,所以拿走了它。

如果不是,女鬼自然不会现身,如果是,女鬼便会不顾一切代价抢回。

聂欢想得入神,脚步慢了下来,叶澜双饶去前面,顺开拦在路中间的刺,又说:“为何不顾被围攻的危险,也要从我这里拿走木梳。”

“为了保护你啊,危险都让我独自承受,你信么?”,聂欢嬉皮笑脸。

叶澜双顿了顿,差点就信了,但他清楚这不可能。

聂大侠失了笑意,眼神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你呢?悄悄拿走木梳,还断了根齿,你掰下来做什么?”

叶澜双没有立刻回,好像也不打算回答。忽而间有种细微的猜想在各自心里揣测着,谁都没再说话。

叶澜双的赌注是对的,珍娘的丈夫第一次进山就死了,那么散出她上吊和变鬼消息的只能是她自己。

而且这些年她经常在那间竹屋出没,木梳于她而言很重要。聂欢刚才躲避蝙蝠时无意中看见叶澜双揣着那把梳子,顺道拿了,得到时便发现断了根齿,昨天他开抽屉时明明还好好的,不是叶澜双掰的才怪。

女鬼为了一把梳子暴露身份,必定是重如性命。

就是这把重如性命的梳子,聂大侠路过岩石时,冷着脸随手一丢,被追在他后面的食人鸟连着石头一起啃得渣都不剩……

“其实来的也不一定就是珍娘,是人是鬼,一切要看见真面目才知道。既然莲城粮食异常,就从这条线摸起,挖出那帮朝廷兵,我便算任务完成,女鬼不女鬼的,又不关我事。”

聂欢说着跟了上去,一路畅通无阻,竟连拦路的刺也不在了。

叶澜双默默听着,难得主动说道:“若是同一人所为呢?”

聂欢陷入沉思,还没沉思出个所以然,宝才嚎啕大哭声音响彻山谷。

二人三两步赶到,只见他小小的怀里抱着个老人……不,是半个老人,另一半已不知去向,应该是被蝙蝠吃了。

“奶奶,奶奶你醒醒,你走了……孙儿怎么办?奶奶……”

“奶奶……”

其余的村民之所以没出岔子……聂欢从叶澜双眼里得到了答案,他既然设计引女鬼,势必会提前做好了保护措施,或许……村里现在都是澜双剑阁的门徒。

“不是让你们在家待着别动吗?”,聂欢有些来气。

宝才哽咽得撕心裂肺,人又小又可怜。他说:“奶奶以为我跑出去了,便出门找我……所以就被蝙蝠吃了……呜呜呜,呜呜呜……”

叶澜双面上没有半分动容,他似乎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感伤而感伤,也不会因为谁死了亲人而产生共情,他就像一面没有人情味的壁画,静静地站在院中一隅。

这样的场景聂欢见过太多太多,他叹了口气,伸手捂着宝才的眼睛,“别看了,你奶奶已经走了,她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活在你心里,活在世间的每个角落。只是你看不见她而也,并不代表她不存在。”

小儿的泪水顺着聂欢手心淌个不停,“真的吗?可是,我……我,我没家了,奶奶不在,我该去找谁?我什么都没有了。”

聂欢仿佛看见了那时的自己,只不过他比这小儿惨多了。不过惨这个东西,不是比失去多少,而是给内心带来的伤害和冲击有多大。

小儿生不逢时,村里被女鬼折磨得面目全非,他像是被人间遗弃的一粒微乎其微的尘土,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这下也走了,于他而言,这就是天大的痛苦。

聂欢说:“你还有你自己,要相信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你会主宰自己的命,不需要依靠谁。不论是亲人……还是你多么重要的伙伴,总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去,若自己不够坚强,谁都救不了你。”

宝才半懂不懂,他仿佛从聂欢的话中寻到了一丝安慰,小小的人儿抱着膝盖不停颤抖。

一直面无表情的叶澜双听到这话,抬眸看了眼聂欢,深色的眸子刹那的浑浊与暗淡。

宝才仰头问:“你这么懂,也曾经心痛过吗?”

聂欢呵呵一笑:“我心是铁打的,不会痛。”

“怎么才能把心练成铁打的?”,小儿天真地说着。

聂大侠垂眸看他,“经历得多了,自然就练出来了。”

宝才一把鼻子一把泪,“可是我很没用。”

“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生无用之草。谁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不尝试,怎么知道自己无用呢?总要学会面对不是?”,聂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想跟他说这些作甚,他也不会真的懂。

但又想着,若那时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位导师,会不会要好受些。

宝才:“可是……可是,你这么坏,你怎么会懂这些呢?”

“……”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宝才擦了擦鼻子,渴望地看着聂欢。

“不可以!”,叶澜双终于屈尊说话了,却是句欠揍的话。

直到聂某人冷眼看去,他才又补充道:“他跟你回那个地方,不妥。”

废话,还需要你提醒吗?带他回血凝宫,还不如等他在这里自生自灭。聂欢这样腹诽着,本来也不打算让他跟着自己,他有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不是说桃园的那位大侠游历人间,只要有人受尽疾苦,便会接他们去过好日子吗?为什么我们村都这样了,他却不出现?都是假的,骗人大侠。”

宝才一番话,让聂欢顿时清醒过来,勉为其难与姓叶的对看了一眼,凝神道:“你好好回答我,这话谁告诉你的?”

“以前人们还清醒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在传啊,说朝廷不管我们死活,桃园那位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们饥饿,我们贫苦,被女鬼折磨得疯疯癫癫,掉着口气不就为了等大侠出山,救我们于水火中吗?可是……这根本就是假的,他根本体恤不到我们平常人的痛苦。”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宝才说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话。

聂欢一度沉默,良久后淡淡回道:“何必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傻不傻。”

那天聂欢帮忙把宝才的奶奶安葬在了山里,小家伙磕过头后,许下将会继续寻找桃园的誓言,一定捉住女鬼,带村民们脱离苦海。

聂欢跟叶澜双动身去了莲城,小儿站在被蝙蝠啃去一半的草屋前,瞳孔里闪着泪花,期待着……期待着……那两人能回头带上他。

聂欢绕过山路,每转一个弯,便见那崽子像只小狗一样,静静守在门口,倔强得一动不动。

直到小人渐渐缩成一个原点,视线就要看不见,聂欢的心像被人狠狠揪着,重重地往下沉。

反观叶大盟主,风雨不动安如山,好一派无所牵无所挂的作风。

聂欢的心被抓得难受,暗骂了一声,说道:“拜托你个事。”

那厮从喉咙里挤出个“嗯”,摆出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把他放在你的澜双剑阁!”,聂欢话落,感觉那王八蛋不是很想答应,于是补充道:“从现在到他能自力更生的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叶澜双还是那张“这对我有什么好处”的高姿态脸,他说:“小儿天性泼辣,且再过些年岁叛逆心重……恐怕……”

“我就不信整个澜双剑阁只有他一个小孩儿,那些门童都是吃屎长大的么?我看你平时一个眼神他们怕得要命。”

聂欢发完飙姓叶的就不说话了,脸上是“那还是算了”的表情。

若非考虑到太多因素,聂欢死也不求人,而且还是叶澜双!

小崽子刚才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还苦苦哀求要跟他走,那绝望的小眼神,聂欢恨啊……他活活把自己俊逸的脸憋出个“迥”字。

豁出去了:“那这样,你管不住没关系,给他个做人的地方,我每个季节抽几天时间去教他。”

“每个季节?”,叶澜双似乎不信,挑眉确认。

“每个季节抽几天还不够?从现在到他成人,往大了说还有八年,三十二个季节,你不嫌看着我烦啊?”

因为这个宝才小爷,聂欢知道他之后几年免不了要看见叶澜双,他两手叉腰,舌头把上牙通通轮了个遍,躁得慌,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

“每个季节几天?”

聂大侠正在火头上,叶澜双还在问。

这下他彻底滋了,“拔剑吧叶澜双,打一架,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奈何姓叶的铜墙铁壁,不受威胁,淡漠得像座冰雕。

“五日,每个季节我花五日去调/教行了吧?平时有不乖的,闹事的你一并记在小本本上,老子去了后削他。”

叶澜双目光深不可测,眉眼轻微一动,慢慢悠悠说道:“……行吧!”

再不行直接杀了,聂欢白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二人折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有种自己掉进大坑崴着脚的错觉,背后凉嗖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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