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大地,星幕爬满天空。
身体里住了一只邪神的事,已经渐渐被她所接受了——连自己的命都是它“救”下来的,她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和幻术用的各种药粉“相处”太久了,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中毒了……
但,逃避和向命运自怨自艾没什么用处,对于身处在这样一个世界的许知音来说,劫的存在对于现阶段来说,是利大于弊。
她现在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和劫的交流飞快的消耗着她的精力,但也让她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每位第一次打开“咒薄”的新人都会被标记,现在许知音身上还带着浓郁的死气,等死气散去,她才能打开它。
不然,会被诡咒岛当成活死人在村子中灭杀。
这是不是又被劫救了呢?
许知音目光冷凝。
她已经能感受到身体里那种若有若无的联系,在劫深层沉睡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感应十分微弱,会出奇的平淡。
而在它醒来的时候,许知音就会陷入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就好像身体里住了两个灵魂,而它正在用自己的双眼看世界,用自己的感知去接触世间万物。
就比如现在。
这种时候,他们也会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双方的情绪,并受到些许影响……用劫那时候的话来说,它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许知音某时强烈的、且和它有关的想法。
而许知音,大多数时候是什么都感知不到的。
许知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大大的电脑椅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形,白皙如玉的肌肤在电脑幽光下被染上一层华光,更显得她的面容精致如画,娇媚如妖。
特别是,她右侧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诡异又精美的波浪状花纹,花纹整个是暗金色,边缘还有淡淡的暗红色,更为她的容貌添了几分妖异。
这与劫脸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她很茫然,茫然自己如今受制于怪物的状态。
许知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生得好看,平日里知书达理,温柔乖巧,长辈都很喜欢她。
但是再怎么早熟,她也是个普通人。
她并没有获得过什么老天的赠与,年幼时父母双亡,唯一的小叔叔失踪了,只剩下爷爷和她相依为命。
但七年前,爷爷就去世了。
那时候她便觉得,这个世界死了。
许知音总想,只要自己很努力很努力的活着,每天就会很充实。
只要她还在不停的追求,就会很容易满足。
爷爷经常告诫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始终保持着一颗温柔的心,当你还存在哪怕一丁点的柔软,那么世界就不是冰冷的、麻木的。
所以她不明白,她明明已经做的很好了,为什么还不会被温柔以待。
“你在想什么。”
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许知音的身体,并不宽大的房间放不开它庞大的身躯,所以它只幻化出了上半身。
浓郁的黑雾在狭小的房间内四散开,暗沉中,只有一双狭长的血眸清晰又凶戾。
它听清了许知音的思想,却理解不了她复杂的情绪。
但是它知道这个脆弱到它一根指头……不,在它全盛时期,只要一根汗毛都很碾死,八百里外打个喷嚏都能震死的弱小生命,现在正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中。
与它在过去的岁月里那种食之乏味的恐惧不同,这种绝望里带着压抑的、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悲伤,使她看上去异常的诱人。
就在劫以为这个小东西在哭泣的时候,却见她只是出神的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幽幽说道:“好饿。”
许知音费力的从电脑椅中爬起来。
她忽视房间里到处飘散的黑雾,胃部一抽一抽的疼,有种钻心的痛,她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牛是什么。”
劫跟着许知音一起“飘荡”,目光中有一丝闪烁的兴奋,“你应该出去狩猎!”
狩猎?
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许知音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
她的饥饿是阶段性的,刚刚只有那么点感觉,现在几乎到了完全将她吞噬的地步。
她实在是饿得两眼发昏四肢无力,拿出一盒牛奶猛灌了几口,扶着冰箱门轻轻的喘息,饥饿的感觉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缓解。
许知音有一种自己的胃变成了无底洞的感觉,但是这些都抵不上她看着满冰箱的蔬菜水果,却没有一丁点食欲反而感觉很恶心的可怕!
她有些慌,更多的还是不安。
拿出一块生菜叶子,颤巍巍的把它整团塞进嘴里,许知音只感觉自己在嚼着一块铁抹布,生涩干枯还带着臭烘烘又呛嘴的苦!
阿草。
“呕……”
许知音连忙把嘴里的东西吐进垃圾桶,又灌了好几口牛奶,牛奶的味道也没有多好,但她索性没有再吐出去。
昏沉中,劫血色凶戾的眸子忽明忽暗,它眸中的意味,其中的不能理解并不比许知音少,“你们人类,就吃这种垃圾?”
这是两人在认识到对方真实存在后,基于物种不同发自内心的第一个质疑。
一人一怪就这样通通陷入了怀疑人(怪)生中。
许知音伸手捂住自己的胃,饥饿已经快要将她的意志击垮,她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来源于称自己为“邪神”的劫。
站在厨房的门口,一人一怪都有些无言,还是许知音主动打破了平静,“我为什么会这样?”
“叮——”冰箱的灯光告罄,四周又陷入了黑暗。
许知音觉得怪物锋利的牙齿就贴着自己的面颊,因为她感觉到了其中微弱的吐息,更多的还是冰冷的触感。
“是同化。”它低沉的声音在许知音耳边回荡。
“同化?”
“如果不是我将力量压缩到了如今这种程度,你早就爆体而亡,”眸子微眯,劫低沉的声音可谓恶意满满,“你,是我的寄奴。”
寄奴。
尽管胃疼的眼前都在迷糊,许知音还是柔柔的笑了,“听上去不是什么好词呢。”
她握住了冰箱里的水果刀,垂眸打量着上面的冷光。
“嗞——”
刀锋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划到纹身上,刹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烟雾就将刀腐蚀了,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般,任由鲜血不停地滴落。
她又拿起了一把水果刀。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劫说,“你死不了,除非我要你死。”
果然,胳膊上的伤口转瞬愈合了。
许知音目光极致的冷静,几乎到了疯癫的地步。
她在自己胳膊上狠狠划了几道口子,然而没有用处,这些伤口具都很快又愈合了。
许知音脸色很差。
但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对所谓的“寄奴”这种词据理力争,尽管她非常厌恶这个恶心的怪物,可她依旧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点。
她很有自知之明,长久的病痛让她在与死神的一次次交锋中,早就淡化了死亡对她而言的恐惧感。
如果说,一开始她对未知的邪神充斥着淡淡惊怕,然而不到一个小时的接触下来,她不仅接受了这一切,心底甚至还产生了些许兴味。
死亡对她而言,不过或早或晚,怎么死去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她想知道——
邪神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它为什么选择自己?
邪神、诡种、诅咒……诡咒岛。
这些种种词语,都让她觉得有趣。
很古老的时候,人类就对未知的黑暗存在着近乎狂热的探寻,也存在数不清的、诞生于阴邪的黑暗文化。
劫很像克苏鲁神话中的异形怪物,但这个诡咒岛,又含有很有东方玄幻色彩中的灵异鬼怪,这对于常年行走在“鬼神世界”的许知音来说,还真是让人觉得好奇阿。
谁是谁的宠物,还不一定呢。
许知音倚着冰箱门,笑了。
刹那千娇百媚,春水潋滟。
这位绝色佳人好像一下从九天飘落,沾染上鲜活的人气。
劫没有人类的审美,它不知什么是美丽,但这不妨碍它觉得,在那一瞬间,许知音的美超出了食物本身的诱.惑。
“你想吃掉我,”她风轻云淡的模样好像没产生任何惧怕,就和说起‘今天吃了没’一样,“但又因为什么忍耐呢,契约吗?”
劫答的很缓慢,斯条慢理的说,“你很聪明,寄奴死亡也会对吾产生影响,但等你被吾彻底同化,也是一死。”
它盯着她的目光含着一丝古怪。
这世间不止它一位邪神。
邪神的文明太过久远,在漫长的岁月中,它……或者说是“祂”,祂们之间彼此消磨吞噬,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候。
在还没被封印时,劫在万千大界中有着数之不尽的信徒,他们献上自己的灵魂甚至□□,不过为了得到“神”的福祉。
不,可以说,很久远很久远的它,还没有名字,没有称谓,更不叫邪神。
这还是某些古老的存在给它们定义的称呼。
它听过虔诚又癫狂的呼唤,遭受过怨毒阴狠的诅咒,也聆听过世间所有死亡的祈求,它生在绝望之巅,长于恐惧之渊。
不然,如何被称呼为“神”。
但现在,它早已经不复荣光,甚至虚弱到了被一个弱小人类所牵制的地步,可……
她明明知道这一点,她却并没有反过来和它谈各种条件,好像没有在乎成为奴隶,也没有在乎自己会不会死亡。
这个人类,她的情绪,她的一切,都有点超出它的认知。
她的恐惧固然美味,可她的冷静,却又那么迷“神”。
人们献祭自己的一切,得以从它这里奢求一切。
人们恐惧它,又祈求它。
只有她,直视神。
她在想——
与“邪神”同化,听上去有点意思。
“那么今后请多多关照,邪神先生。”
劫:“……”
它眯成一条缝隙的眸子刹那睁大,像是一只被小铃铛诱惑了全部视线的大猫,血红的眸子里溢出了一丝丝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