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岚两万岁生辰时,魔界世子炎图送给她一只出世的穷奇幼兽作为礼物,映岚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蜷缩成巴掌大小,窝在篮子里睡得正香,身上长着灰白相间的绒毛,圆滚滚的虎头,背上还有一对皱巴巴的小翅膀。
映岚也不明白穷奇到底是何种生物,听娘亲说是魔界的宝贝,因为姐姐帮炎图世子很多忙,所以世子才送了只穷奇给姐姐。
它很多时候都在睡觉,而且睡得特别死,一睡就睡一天。姐姐把一个不用的菜篮子拿来当它的小窝,起初里面铺的是碎棉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的窝里就多出了好多毛线球、碎花布子,可怜的小家伙只能天天挤在毛线团里睡,千把年来映岚也只跟它玩过几回,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晴朗的上午,姐姐回岛后派人到私塾传饭,映岚偷摸着溜了半个时辰的堂,到伶香十里最顶尖的点心铺子“蘇月斋”买了姐姐爱吃的“金盏核桃酥”去看她,半路遇到刚放课的同窗,孩子们都羡慕得不得了,追上来与他一道往民坊里走。
伶香十里前头是光鲜亮丽的大街,后面就是普普通通的民宅,岛上大部分地方都让给三条主商道了,所以后头的民宅就建得极其随意,起先大家也都想着反正都是出来打工的,有地方住就不错了,但后来下五界五行紊乱,自然灾害严重,逐渐的,店家都把老家人接上岛生活。主家极其看重民生,先是把民坊一通清理,再划分出一大片区域安置人户,店家齐声贺好,个个都主动向来宾们称赞主家的仁爱。
民坊里是许多鸡肠巷子,细长弯曲地联系着每家每户。岛上资源匮乏,一草一木都是水运过来的,所以除了前头的大街跟后头的菁华岛,岛上很少再看到绿植。但映岚是主家的堂弟弟,映岚一入学主家就派人在私塾内外栽了两棵遒劲的大云松,再送上亲笔墨宝一副,说是映岚拜师的见面礼,把老先生都激动哭了。
孩子们自小就听说主家大人的大名,对他也一直崇拜得很,有了树孩子们课后都在云松下嬉戏玩耍,在巷子里迷了路就攀上高处看看云松在哪,一会儿就绕回了家,效用就和映岚脖子上挂的什么司南一样厉害。
“唉,映岚,真的好羡慕你呀,有这么厉害的哥哥还那么疼你,每次回来都还喊你吃饭,你也太幸福了吧。”孩子们挎着小书包屁颠颠地跟在映岚后头,羡慕的眼光都快把他淹了。但他才不会告诉他们其实鹤岚是他堂姐,他答应姐姐要保守秘密,绝对不说。
“映岚映岚,你能给我们带俩鸡腿回来吗,我想吃鸡腿。”“我也想吃鸡腿,我还想吃肘子!”映岚觉得他可真敢说,对着那小胖墩道,“你还想吃肘子,也不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可小胖墩不依,“可你看你都比我高一个脑袋了,我就说你吃的比我好才长这么高,我娘还偏不信,还是一天三顿的馒头和窝窝,我都要吃吐了。”映岚语塞地看着他,“你娘那不是不信,你娘是想给你减肥。”“啊,减肥?减了我就能长高了嘛?”映岚不太想说他已经活了八千岁,个头当然比是凡人的他们要高,他拍拍小胖墩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唉,你就听哥的,回去继续啃窝窝头吧。好了不说了,我得去找我哥哥了,走咯走咯。”
他对伙伴们摇摇手就走了,望着映岚远去的身影,小胖墩有些懊恼地颠颠肚子,孩子们嬉笑着对他喊着“回去继续啃窝窝头吧!”,马上化成三四道小旋风飞进了巷子,小胖墩这才反应过来,提提裤子追在后面大喊,“你们倒是等等我啊,等等我嘛——”
深赭色的巷道里,处处都是人家。时近中午,民坊里已相继飘出各种饭菜的香味,不做餐饮生意的店家都关门歇业,穿着华光亮丽的锦缎慢慢往家走。生意人在外,行头啥的都得提点档次,穿成这样走在深赭色的石头巷子里,虽然有些不协调,但这里所有人都是这样,反而倒成了习惯。
后头的菁华岛,紧闭的福临门上悠地款摆起两条巨龙,伏在门板上威风凛凛地盯着来人,一见是他马上一起挤到前头,乐呵呵地说,“原来是小映岚~诶哟,都好久不见啦,有没有想爷爷们呀?”
映岚甜甜一笑,“有呀,我可想爷爷们了,爷爷你看,我最近去壹圆爷爷那帮着账房办事,这点心就是我拿月钱给姐姐买的,我让壹圆爷爷给我保密了,一会儿就给姐姐一个惊喜!”
两条龙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万分惊喜地说,“哦——哟!我们映岚这么厉害的嘛!真是太棒啦!”“是呀是呀,别说你姐姐了,我们俩听了都快感动哭了!映岚真棒!”
他先才还那么自信,被他们这一夸反倒不好意思了,门上的龙爷爷为他打开门,他像一阵风地跑进去。
姐姐常住的地方是氿渊台,位于菁华岛的东北端。
前头说伶香十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水运而来,成本已是昂贵,而在菁华岛,里头的所有物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就是种在路边的软草都是陆上有名的“柔肠”,铺地的也是昂贵的汉白玉,上头还刻着精美的雕花。岛上绮丽缤纷的宫殿林立,氿渊台就在粉云般的花树林里,宫殿不高但占地大,房顶平缓,海风掠过檐角荡起悠扬的铃音,玲珑剔透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鱼鳞般的光泽。
菁华多种绿植,景象宜人,馥郁芬芳。沿着汉白玉小道往里走,五步见花房,十步遇竹园。阳光从辟好的空间里洒下,透过水玉墙洒在紫竹藤的花架上,花架上陈列着一盆盆名卉,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美态。花房有水玉墙隔着,既美观又能保护花朵,但这样也就不能体现出花香的宜人,但映岚越往前走,那丝若游离的香味越发越清晰起来,冷冷的,幽幽的,像有一只小手悄悄牵着他的鼻子,把他带到了那片神奇的树林里。
屋前有活水,岸边有青石。顶着花叶似粉云一样的高树,就直挺挺地长在两旁池子里。林间充满了那股独特的冷幽之香,但味道丝毫不冲,起初入鼻是寒水般的幽冷,经过体温的暖化后香味就成了低调内敛的雪松香。这花树长着雪白的叶片,开着粉红的小花,树木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形成朵朵美丽的粉云。叶片深浅不一,云上金色的光晕也明暗交接。映岚从池子里捞起几朵小花藏到袖袋里,这些树都是姐姐的心头肉,它们可是曾经的氿渊泉客氏的族树——沉水倦熏,又名沉水木。姐姐不许他碰它们,但允许他捡捡落花落叶,映岚乐此不疲,想着回家后晒干磨粉,好给娘亲做新的口脂。
进了屋,黑水晶地板,面上平滑得没有一丝缝隙,房景倒映,窗外蓝天白云,他竟有种走在水面上的错觉。房里放着许多屏风将空间分隔,一边的屏风上也没有绣花,而是各色各样的地图,里头摆着许多豪华的家具,漆光润泽,造型雅致,但摆放却不甚合理,凌乱无序,加上屏风横杂,走在里头就跟迷宫似的。
映岚不小心又转去了东隅,只见屏风后是一座精致的圆台,边缘镶着一圈立体的小金花,台上放着一套黄曲梨花的书案,上置文房四宝一套,一个玲珑的佛手熏炉,还有一只羊脂玉雕成的小貔貅镇纸,书案后头是堆成小山似得书纸。
映岚看得门牙一颤,心想这么多书,姐姐是怎么看得过来的呀。他又记起上次过来的时候正是半个月前,那会儿青杳哥哥刚派人把成山的书纸清出去,现在居然又堆成了一座山!姐姐半个月就能看这么多书嘛?那可太厉害了吧!
忽然一阵细小的铃音远远近近地响起,他寻着声音找出去,掩在屏风后的后门开着,外头正是一片鲜丽盎然的后园,黛色的亭台下,一个黑衣人穿着风衣蹲在绿地上,手里拿着一根系着铃铛的彩丝棒逗弄着一只胖乎乎的虎崽,虎崽上蹿下跳,嗷嗷嗷地追着彩丝,背上两只小翅膀扑腾着,却不怎么飞得起来。他腕上戴着大大的铭文圈,金闪闪的好耀眼。
“啊哈!穷奇!啊!万埃叔叔,你也回来啦!”
黑衣人闻声而起,他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头上戴着大大的罩帽,只露出下半张脸来,他的皮肤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见他过来,他下意识地立起衣领,挡住了脖颈上扭曲可怖的断口。
映岚跑来的阵势太大,穷奇来不及地往后面躲,映岚猫着腰一把抓住这个小毛团,把它架起来看。猫大的穷奇全身都在抗拒,张嘴露出粉色的舌头,不停地叫唤。映岚哟哟哟地颠着它,它蹬在映岚手上的力道像挠痒痒一样,瞪圆了眼睛对他看,映岚再把它放到怀里啧啧两声,穷奇盯看的瞳孔陡然变圆,嗷呜一声就在他怀里坐了下来,灰白相间的绒毛让它变成一团小球,除了背上多了对翅膀,它跟平常的虎崽一摸一样。
“哈哈!穷奇耶~”映岚抚摸着这毛绒绒的小家伙,转头问旁边的黑衣人,“诶,请问你是?”
一旁的黑衣人没有说话,但透过那层黑布,映岚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他明白地长哦一声,“你是姐姐新收的契鬼吧,难怪我怎么觉得你面生呢。万埃叔叔还没回来吗,我好久没看见他啦。惊鸿叔叔又去哪了呢,我也觉得很久没见到他了,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黑衣人声音嘶哑,可以说是“难听”的级别,话语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干巴巴地说,“我就是惊鸿,小公子有何吩咐。”
“啊,你是惊鸿叔叔啊。”映岚指头忽然一痛,原来是穷奇咬住了他的手,抽出来顺手对它脑瓜一弹,可穷奇就像把他的手当成彩丝棒了,咬不到那只开始咬抱它的这只手,映岚赶紧把它放下,结果它又咬上了他的鞋,惊鸿把彩丝棒递给他,“它刚醒没多久,胃口特别大,得转移它的注意力,弱化它想咬东西的欲望,否则大了就会咬人,甚至吃人。”
“啊?它还会吃人嘛?”映岚拿着棒开始逗起它,惊鸿刚想说“老虎都吃人,穷奇吃又有什么奇怪的呢”,紧着小穷奇下台阶的时候一脚没踩稳,脸着地直接翻了过去,映岚爆笑不止,还把惊鸿吓了一跳。
“啊不对,”映岚突然想起来,“叔叔你在的话,那姐姐是不是就出去了?”
惊鸿嗯了声,“嗯,大人刚走。”“啊!真走了啊,那我岂不就是白来了……”惊鸿看着他手里沮丧的纸包,也有些遗憾,“事发突然,大人饭也没吃就走了,小公子谅解吧。”
又是这样。
在映岚的印象里,姐姐总是这样繁忙。而“姐姐”这一词对映岚来说,意义绝非年龄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