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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抱薪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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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还真就被他料到了,没多久陛下就派人下去,到海司神殿和伶香十里审查,派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站在浮桑身边的沧浪,领班的也就是当日在场的蓝凫主君,还有火凤主君。

景淮拉着师兄的衣服,继续踩着横七竖八的藤条往深处走。虽然是师叔设下的幻境,但场景简直真实得过分,四下里空间变得灰暗,细微的光线里,弥散着朦朦胧胧的。他紧紧攥着大师兄的衣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雅致的房内氤氲着淡雅的熏香,浮桑穿着涟水道袍,手里拈着金玉盏,案上放着一壶清酒。他的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俊美,头上戴着玉檀小冠,头发半扎着,左眼上架着一副精巧的天缘镜,脸侧垂下一条细细的金链,气质玄神而慵懒。

景淮终于在沧浪无数次提示下,磕磕绊绊背完了半部《涅槃经》。浮桑托着腮,一言不发,景淮丧着脸默默低下了头,像一摊案板上的鱼肉,静静等待命运给他个痛快。

浮桑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饮下。金盏重重砸到长案上,景淮被吓得一激灵。

“真不明白师父当初为何要收你……”浮桑气得连闷三口清酒,叹出一口浊气,低声骂着,“蠢东西,榆木脑袋……一棵树进来现在都能成精,就你特殊,本座上辈子欠你的呀……欠你的!”

景淮羞愧地跪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

用浮桑的话来讲,景淮就是他这辈子的克星,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难搞的小孩,他就是非常典型的天吴氏,懒散木讷,寡言少语至极,看似老实巴交,嘴上也答应得比谁都快,可一转头就把人说的话丢到犄角旮旯里,坚决不认错,极其顽固不化,骂他不知羞,打他不怕疼,进来什么德行现在还什么德行,根本没法教!

“你以为天师阁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这里专门培养神界栋梁!上三重天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可你自己有珍惜过这个机会么!你知不知道师尊当初宁愿遭受万夫指也要收你进门,他求了陛下多少次,可你是怎么回报师尊的!你真当师尊进入天外天了就不知道外界的事了么?本座告诉你师尊都一清二楚呢!”浮桑对他大手一扬,“你给本座马上滚,本座以后不想再看到你。以后随你去哪拜师,最好一辈子都别在本座面前出现!”他骂着,随手又把手边的金盏朝他丢过去,额上颈上青筋都暴起了。“滚出去!天师阁没你这样的弟子!滚!”

“师叔请息怒!”沧浪挡到景淮身前跪下,“弟子知晓师叔在为师父担忧,心中抑郁不快,难免动气。但是师叔,您答应过师父的,您答应将来等师父出关便将小师弟交还给他的,师叔不能就这么把小师弟逐出师门的。”

“大师兄,你不要管我了……”景淮抓起他的衣袍,让他别管自己。当初他入内院的时候,道言还在闭关,天师阁一切事物都交由浮桑打理,他也确实与天师有这个约定,但事已至此,他似乎真的不是学习的料,既然都过不了师叔这一关,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挨到天师出关,再到天师面前丢人现眼了。

“你别说话。”沧浪暗自抽出衣服,仍毕恭毕敬地为他求情,“小师弟是难以管教,但并不是不可管教。师叔一面操劳天桑尚杺,一面又要代理天师阁,另外还要时刻关切着师父。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不如师叔先把景淮交给弟子管教些时日,等过了这一阵,如果再没有起色,再由师叔定夺师弟的去留,沧浪绝无二话。”

浮桑忽地冷笑一声,“为师都管教不好的弟子,你凭什么有信心能教好。不过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他一眼又戳上景淮的脸,“看不出来啊,你倒挺会使些背后手段的啊,天吴氏。”

他对景淮的称呼已经成了最不屑的天吴氏,连名字都懒得喊了。景淮羞愤交加,手指狠狠掐着大腿。“我没有!我才没有使阴招!你凭什么污蔑我!”

浮桑嘭的一砸桌案,眼睛瞪得像要吃人。“就凭你是天吴氏!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该你们遭神界唾弃!真搞不懂师尊为何偏要收你这样的杂碎,你活一辈子都是个跳蚤,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

“我真的是受够你了!我!”景淮忍无可忍,跳起来就要对他破罐子破摔,景淮就知道他从未正视过他这个弟子,在他心里,他永远都是元始天尊“老糊涂”,莫名其妙收的一个野弟子,永远无法同其他弟子相提并论!天吴氏有罪,他更加有罪!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当初还要收他!他为什么不驳回天尊的成命呢,没本事驳回天尊现在就一个劲地欺压侮辱他?他们天吴氏当初好歹也是直接听命于天帝的禁军大宗,天帝都没再管他们,他又有什么资格拉踩捧杀的,他这种人居然还能当上神,简直滑神界之大稽!

可偏就在这时,熏池上神猛的推门而入,啪的拍给浮桑一个金闪闪的帖子,大喊,“浮桑!快走!陛下紧急召开内会,主君传来消息说鹤岚还是拒绝回天,有关弥魂契的相关事宜她也一概不说,更是连夜从伶香十里逃了,不知去了哪,待会儿主君还有一轮汇报,陛下让我们赶紧去呢!”

熏池拉着他就要跑,浮桑嘭的又一拍桌子,指着景淮又骂,“好个天吴氏,你们一个个可都真是好样的!祖宗残杀同僚,善恶不分,现在连叛徒也养出来了,你们一个宗简直集全了天下所有劣根!沧浪,先把他看着,等为师回来好好跟他算账!”

熏池也怒道,“把他捆起来关着!真是够给你们天吴氏脸了!亏得本座先前还对你姐姐那么欣赏,结果她就是个叛徒!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来人,把他抓起来!”

霎时门外的道仆们蜂拥而上,景淮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就被五花大绑地架了出去。两位上神随即乘着流云赶往天宫,留下沧浪莫名其妙的一人,僵在原地许久。

他脑中不断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鹤岚不是说考虑一下的么……怎么现在就成叛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还得回到那天晚上,蓝凫问她意下如何,可愿跟他一起回天。座上的骄人十分吃惊,张嘴瞪着眼,愣是半晌都没动过一下。

良久,她才磕磕巴巴地说,“陛下……要亲自与我面谈?”

她这回倒没只听前半句,蓝凫微微一笑,“是的,陛下想与您好好面谈一下,公主是神界里最了解下五界的天神,神界复出也要提上日程,陛下想要了解底下的情况,最快又最准的方法当然是通过公主了。”

鹤岚脸上的怯色半分未消,垂着眼眸,整个人犯倒更加凝重起来。“通过我么……”

火凤宽解道,“不过公主也不用太紧张,此次回天参见圣上是次,主要的是你可以和家人团聚了,想来公主五千岁就下了界,如今都出落成如此貌美的姑娘,肯定是十分想念父亲的。哦,对了,公主还有两位手足呢,恪然公子正与我们世子并肩作战过,现在可是位相当霸气微风的大将了。你弟弟景淮前不久也刚被天师阁内院录取,神界九十万年都没有过的,天赋极高,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呀。是吧佩蘅?”

火凤席间一直都喝的“浅春坠地”,酒酣耳热,像是有点醉了。沧浪点点头,嗯啊了几声,随后眼睛又粘上了鹤岚。他当真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姑娘,她安静地坐着,侧着脸乖巧地听着家人们的劝慰,脸侧蓬松的刘海带着微妙的卷弧,堪堪长到下颌,也遮住她的眼眸。发外的侧颜完美精致,肌肤莹白如雪,娇嫩的唇瓣比花朵还要柔嫩。他斗起胆,视线慢慢下移,看那纤长柔嫩的脖颈,那平直深刻的肩角……她就像一个光明正大的陷阱,处处都洋溢着无限的美丽,让看到她的人甘愿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沉溺进她的美丽。

沧浪握着杯子,不由得看痴了。此刻的视野都被她占据,她对海神微微点头,回过脸,静静沉思起来。忽然她冷不丁抬起眼,直接对上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小拳头,透过眼睛一下子砸进来,他以为会挨一拳,可等着挨到心间后却成了一双调皮的小爪子,挠得他心口奇痒难耐,方寸大乱。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又泛起一阵绯红,举杯欲饮却发现杯中无酒,后头的裴乔及时为他斟满乳玉,看他脸红成这副模样,心中不免奇了下,难不成这香茶喝多了也会醉嘛,然后他就低声提醒着少主,“公子少喝点吧,您的脸都好红了。”

沧浪用手背一触脸颊,手背传来一片火热,他心中大喊完蛋,不觉间更加尴尬了。曲顾比裴乔活络不少,他刚刚就目睹了公子与鹤岚对视的全过程,更明白公子脸红自然不是因为这什么茶,把裴乔往后面一拉,“回来吧你,啥都不懂,净乱说。”“可是……”曲顾暗暗朝他使了个眼色,裴乔顺着往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鹤岚连着对上他们主仆三人的视线,至始至终却都未动任何波澜,以至于火凤蓝凫都没发觉任何异样。她抿抿嘴,终于开始说话了。

“二位主君的提议,还真是令我措手不及。回天当然是要回的,但是主君们后日就要启程,对我来说时间太紧迫了,这次怕是不能跟主君回去了。”蓝凫表示理解,“本座明白,公主身负重任,除了伶香十里外还有三界要打理。不过陛下也说了,公主只管回天就行,三尊那里陛下自会安排妥当。至于伶香十里呢,我们也向海神熟悉了情况,岛上除了清阁外,所有商家其实都是你招来的租客,平常的经营都与公主无关,只负责每年收租与日常的治安,那既然如此只要再派一支神兵下来即可,所有的问题都很好解决的。”

鹤岚脸色微变,眼珠子转向海神,表情有点意味深长。海神眨眨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是呀朵朵,不是你回来自己说的么,所以我就都告诉主君咯。”“其实我也可以告诉主君的,你干嘛先说啊。而且我现在已经在岛上买了些铺子了,不能跟以前一样当甩手掌柜了。”她有些责备外公多嘴,海神嘿嘿一笑,“这有啥的,外公先帮你说了呗。那你买了铺子不也和以前一样么,又不天天在家里看着,还是天天出去办事。”

鹤岚嘴巴一撅,“这不一样……”海神奶奶把袍子一掖,“哎呀都是做买卖买东西,有什么不一样的。听话,赶紧跟主君回去见天帝,不然陛下怪罪下来,你跟你父王就是再加上我们都担当不起的。”

“可是我真的还有事儿,我真的走不开……”鹤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不愿意”,趴在扶手上像小姑娘在闹脾气,鬓边的流苏垂了一脸。“啧!你能有什么事比现在回去见天帝还重要的,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分轻重呢!你……”海神看着又要暴躁起来,火凤忙问,“那公主有何事要处理呀?”

鹤岚腾的坐起来,特别乖巧地回道,“是这样的主君,我已经跟笙伦殿下约好了去舆情地宫,前不久那里发生了不寻常的震动,有传言说是妖族要偷舆情的尸体。”她顿了下,突然有些怯懦地瞄着他俩,对了对手指,“嗯……殿下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我也答应了殿下,说今天会见了田神,明天就赶过去……”

明天就走?她也太小看他们天神了吧。但这个姑且不谈,火凤问,“妖界要偷舆情的尸体?那舆情是谁,妖界为什么要抢他的尸体?”鹤岚摇头,“所以说要过去看呀,好像说他是什么老狐王,我也不太清楚。”

此话一出,两位主君的神色稍稍一敛,嗯嗯啊啊磕巴了几下。但事关妖界,他们也便不再这么强烈地要求她回去了,缓道,“哦……那既然事关妖界,那我们回去再回报给陛下吧。”

于是鹤岚也就这么留下了,第三天沧浪跟着三叔先回了天,小叔蓝凫留在底下继续跟踪鹤岚。

可是他昨天刚回到神界,今天就出了乱子……

排门没关上,沧浪慢慢踱出门,跂着木屐走进师叔的院落。此时天光完全昏暗,夜幕降临,望舒神女驾驶着月亮神车慢慢升上苍穹,在夜空里留下一道不易察觉的淡轨。天桑尚杺亮起盏盏明灯,填补了十五夜缺席的星星。院里的海棠已经长成三人合抱的老树,也不知它到底开了多少季,沧浪站在树下看着枝上稀疏的海棠花,就着淡淡的清辉,他的眼睛便飘到了天空中的明月。

沧浪一直觉得,人界是一个极其浪漫的世界,他们创造出无数绝妙的诗词,谱写出各色华丽的乐章。壮丽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雄浑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飘逸如“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灵动也如“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才能孕育出这么美好的诗人。世人都羡慕天神无忧无虑,可不还是出了“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天下盛世颜”么。沧浪回想起此次的下界之旅,想起他追随着鹤岚去到的那个燕云小县,那里有一群最普通的老百姓,靠着自己的双手在黄土地里辛勤劳作,但是每个人都乐在其中;想起他见过的一座座冶炼塔,滚滚黑烟烧尽后是寒光凛冽的钢铁,是机关甲,更是维护人界安宁的最大保障;也想起北海上头那片玲珑的小岛,那是下五界经济的咽喉,咽喉上站着的,就是一手打造出整个盛世的她……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或者是,皎皎悬素娥,遥遥寄君心。

花枝叠嶂,他痴痴地望着高月,恍惚里,他似乎又看到他与她初遇的那个时候,金蝶飞舞,她拥着一袭锦衣款款而来,从此便华丽了他整整一千年。现在他们又相遇了,他是青阳氏的少主,她也是天吴氏的小公主,鹤岚,是我的鹤岚……

他不知怎么的,脑子突然想说这句话,他没有觉得有一丝羞愧,反而觉得还很理所当然——为什么理所当然,因为是他最先认识的她,早在一千年前他们就相遇了,如今他还是神界里最先认识她的人,这不是天定的缘分那是什么,说不是有人会信吗,肯定是没有的。

一想到这,沧浪霎时捏紧了拳头,“我要救鹤岚。我要救她。”

她一千年前就救过他,她不是坏人,下五界都在她手里,她叛变又能叛到哪里,别忘了她的家人还都在神界呢,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叛变。沧浪脑光突然一闪,马上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是谣传,有人在造谣,妄图以此生势,阻止鹤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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