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妖潭十方埠
妖潭十方埠位于人界版图的西南境,湿润柔和的气候使得那里多雨水多河流,人们借助地势开发出很多埠口用来经商,为内陆送去源源不断的原料,那一带统称为“十方埠”。
但自古人与妖两界共生,精怪们成妖后也有了人的意识喜好,十方埠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每天每夜都在进行无数大大小小的贸易,妖怪们仿效前人也逐渐学会了经商与开店,久而久之这十方埠便成为下五界最大的人妖杂居地。
这些妖怪不如凡人精明苛刻,却比他们更好奇更懂得享受,总对先进的人类世界抱有极大的好奇,总会不经意地想亲近凡人,在这份纯粹懵懂的好奇催使下出现了无数奇妙绝伦的怪谈,说书不够还被人记载成册远销下五界,十方埠也就在前头多加了“妖潭”二字。
更值得一提的是十方埠的西南过去几万里便是六界禁地——四野八荒大原,相传是开天之神盘古大帝肉身元化之地,那里经年弥散着浓郁且古怪的瘴气,非一般人不得靠近,传说里面生长着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返魂香,有南疆珍宝黄血碧叶草,反正只要是六界经人口的天灵地宝都会在那里找到,所以妖潭十方埠又有许多有关四野八荒的传说,这里除了生意人每天都会有,还有来自下五界的各路高手来这歇脚,十方埠的客栈也是一街连着一街,不过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批发书店。
前阵子四鬼分地闹得六界众人皆知,但谁也没想到千面佛居然是神界之人,仙界声明扫地,但那两位倒霉的少君至今生死未卜,妖潭十方埠的各位写手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大新闻,点灯续昼地赶出千百版本小说,大肆宣扬着“四鬼盟”的厉害与仙界的窝囊,统一放板出售,反响异常热烈。
这不,就在前天,神界又派兵光临了伶香十里,说是什么“点查海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天帝凳子坐不住了,想挑个软柿子捏捏。下五界的各位早就对神界看不爽了,他们自己在上头逍遥快活这么久,不管下头的死活,就连海司神殿都不顾,现在鹤岚大人发迹了倒开始过来指指点点了,下头能和他们相敌的魔尊都没这么欺侮人,他们神界倒是脸大得很呢。
但政治是写手们的禁区,下五界有明文规定,不得擅自撰写高层公务、决策以及相关机密,违者斩立决。所以十方埠的写手们只能作罢,目光转移到远南妖界与人界接壤的地区,那里听说新开了一片叫“天地潋滟”的“红尘温柔乡”,听说魔界世子炎图殿下居然也去猎奇了,这一扯到男女私情,写手们创作的激情宛如“滔滔江水天上来”,再写成了千上万的话本子放到今日放板,一开市就被四面来客哄抢得干干净净,简直供不应求。
时下已是晌午,莲室是十方埠很有名的一家江南馆子,此店采用独特的回廊型布局,中央一池巨大的莲池,池边设有几个小石桌,其间几桌置有文房四宝一套,蓝花青瓷几套,供来的文人墨客以茶会友,四周环绕一圈古石长廊,客桌皆在廊下,且每桌都用雕花镂空的屏风隔开,青砖黛瓦,莲水依依,别有一番格调。
往日这莲室就算没人满为患也是桌桌订满,订单都可以订到往后三个月,唯独今日午时已过三刻,莲室外已经坐了半条街的贵客,而室内迟迟没有第二桌客人入座,后来的人一听缘由随即也拿着小凳子坐在外头恭候,低低的“笙伦殿下”、“人皇儿子”在人群里不停地交接。
莫说下五界的他们,就是远在九重天上的天神都知道“四鬼”的大名。
“羽扇转琅嬛,夜雨逢极究。涌地金佛笑,泥黎葬禄烛。”
琅嬛献计,佛爷探路。极究生杀,泥黎抚魂。
他们是整个六界里最强的杀手联盟,四人里三位都是世子殿下,人界世子笙伦便是四鬼中的“军师脑”,世称“鬼琅嬛”,想来人界这些年能有太平日子他与千面佛的功劳最大,二人合计想出办法与冥魔二界建交,为人界争取到坚实的庇护,将万千子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一跃成为黎明百姓心中的救世主。
是的,的确是一跃而成的,在那之前他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沉迷珠宝美人,玩物丧志,不学无术,被亲叔叔忽悠得连自己的封地都丢了,差点变成叫花子上街讨饭,可不知为何他一下子就成为了人界世子,随意烂漫的他连登位的皇榜也发得像个临时通知,属实与人皇庄严冷肃的形象极其不搭,但正是这样的人却凭一己之力保护了整个人界,这也许就是文书上所形容的高人,“招摇过市,悲喜于外,胸中自有沟壑。”
近几日随着“四鬼”千面佛真实身份的揭开,也不知他们内部是怎么商议的,总之那两块封地都到了千面佛门下,也就是到了神界门下,仙界的老脸这才保住了,之后又传出夜雨极究要迎娶千面佛的消息,原先收她为门客的笙伦殿下名声也越来越大,更有“六界伯乐”的美名传出。宾客们又岂敢唐突冒犯,可也不想就此而去,他们不奢望世子殿下能舍赐金言,可若能窥得几分世子的风采此生也无憾了呀。
莲室内有手轻叩案台,吟起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他的脑袋也随着吟讴晃了着,头顶的小金冠在空中划了两个圈。他支颐而观,宽大的绣锦滑落露出他精瘦的小臂,拇指上扣着一只盘龙玉戒,净秀的脸上笑出两弯灵精的新月,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狡黠。
“不是说这是家特别有名的馆子么,到现在都没第二桌客人,这生意也不好嘛。”笙伦说。
一旁一个柔软的声音传来:“这五界除了我们,谁还敢与您人皇世子一起进餐啊,早被您吓跑咯。”笙伦闻言啧了一声:“呀,那我岂不是搅了店家的生意,他今天中午就没别的客了呀。”那人顿了顿,说:“也没有搅了吧,我想,下次店家应该就会知道要设些独立的厢房来满足顾客的不同需求,他应该要谢谢我们哩。”
笙伦闻言“啪”地一拍手:“妙啊,他还要谢谢我们哩。嗯~说得好说得好,崔嵬你真是厉害。”
他旁边的人盈盈一笑,眼角虽生出两只小鱼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美丽。粉面白皮的他容貌比女子都要柔美几分,额心绘着花钿,下唇还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着身的玄色宽衣流光婉转,当是人界价值连城的不夜流光锦,衣襟与袖边绣有正字回旋暗纹,他的腿上盖着一条泛绒羽织毯,身下坐着一把通身隐着暗光的轮椅,唯有细看才可发觉那上头千沟万壑却莫名整齐的纹路。
没人会将这么整齐的纹路当做花纹装饰,更不会摆布得如此之密,还将其大费周章地刻画在极难调绘的钢铁寒铁之上,唯一能解释这些纹路的便只有凝结了人界无上智慧的结晶——机关术。
之前的九方台说得好,六界本宗,万物同源,神界是六界的老大,魔界是神界相应对立面的衍化,仙界是神界最大的附庸,而妖界又是仙界的死对头,冥界是六界里最佛系最清闲的,他们自创世以来的使命就是为六界生灵善后擦屁股,而人界则除了人多之外就没什么优势了,他们是普天下最平凡的生灵,修炼好不过神界,变坏坏不过妖界,寿命也不得长,还得长期遭受外界的侵扰,在六界的地位着实尴尬。
可是老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傻人也会有傻福”,也正因为凡人数量多、寿命短,使得人界的容错率在六界排得最低,人们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总结出许多名言真理,发明很多富有创造性的工具,并且可以流传万代,机关术便是在这种背景与大环境下应运而生的。
如今第一机关大城名为捭阖机关城,捭为开启,阖为闭藏,借“开合有道,松弛有度”之字意而创“捭阖机关”。曾经也就是捭阖关中城血洗原佘山一脉,一举奠定关中城“绞肉机”的地位。凡人们也因此逐渐松懈了成仙成神的欲望,开始留在自家钻研起了机关术,修行飞升的人数几乎为零。没有凡人的供给,上头的神界与仙界也就失去了最主要的人才来源,这也就不难想象神仙二界如今的各种举动了。
现任的捭阖机关城城主姓白,名崔嵬,往日里深居简出,鲜少露面。他的关中城只对笙伦开放,连人皇都不难直接任用,地位与千面佛比肩,但也巧的是,伶香十里与捭阖关中城是衣袖连襟,两位主子私下里的交情也非同一般,真是越低调越能成大事。
桌上的几片小碟都已成空,他们俩也就点了些“金玉满堂”、“翠粉珍珠”这类的前菜,也就是最常见的松仁玉米、蒜拍黄瓜这类,店家猜他们可能是在等人便不时出来看看,可风吹了一阵又一阵,上头的太阳偏了一个角也不见任何动静。
笙伦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从桌边的书架上随便捞了本书来看,一看是写宴河的马上就丢给白崔嵬,再一翻书架,可上头除外要么是无聊的“江南私房菜大全”“旅游图鉴”,要么就是“无心爱上一个妖”这类的无脑言情话本,要知道他可是常年奋战在杀妖一线的笙伦殿下,照他看就是把妖界里每只妖都拖出来凌迟个百八十遍都不为过,还tm爱上一只妖呢,都给老子见冥王去吧!
笙伦重重叹了口气,白崔嵬拿着他丢来的书还以为是啥,说,“你不是挺喜欢看宴河传记的么,怎么不看了?”
“看腻了呗。”笙伦喝了口茶,靠在椅背上很没形象地晃着腿,“老子十三岁就开始看了,这都快十年了,不管真的假的,各种版本老子都看过了,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早看腻了。”
“哦,原来你都这么了解他啦,”白崔嵬翻着书页,“我以前只听说过他几次,他很厉害昂?”
“不是吧,你居然连宴河都不知道?”笙伦觉得万万不可思议,白崔嵬点头称是,表情非常认真,“是啊,我是看你身边一直都带着他的书,起先我还以为他是个专门写传记的作者,然后刘千秋告诉我他是个大英雄,但好像是神界的,是个天神。”
笙伦想想也觉得是,“也难怪,你一门心思都扑在机关术上,不知道也正常。反正今天是来给小五打掩护的,给你讲讲故事也无妨。”白崔嵬听到那声“小五”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生出一朵花。“小五,还挺好听的。”
“嗯,那是,也不看看谁取的。”笙伦显得很得意。
他口中的小五自然就是指的老伙计鹤岚,这个绰号也来得很简单,就是当初鹤岚在菜市口卖菜,他饿得发了疯,被人误以为得了疯狗病追着一通乱打,慌乱间踢翻了她的摊子,她的菜被踩得稀巴烂。几天后他去田里偷萝卜吃,结果偏就又是偷的她的萝卜,她当时牵着狗要来抓贼,结果在他的百般求饶下,不但没赶他走,还收留了他。但是,她没想到,多一张嘴远比多一碗饭的代价要大,她被迫卖掉自己一屋子的书,换得纹银五两,与他平分了。
他从小娇生惯养,大了更是骄奢淫逸,哪怕落魄了脾性有些收敛,可也少不了耍性子。他是个做事只有三分热度的人,那二两半的银子让他感动了很久,但是之后为了江山社稷,他们又吵了无数次架,吵得一次比一次凶,经常吵到他砸她书房,她烧他宫殿的地步。在外行军布阵就更别谈了,他一气就会跑,但是不管天有多黑,雨有多大,她都一定会把他追回来……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他们俩都是叫花子的打扮,一起蹲在菜市口卖萝卜,到重新从舅舅手里夺回封地,他穿回久违的皇子衣冠,她也换上了最简单的布衣长衫,给自己贴了两撇小胡子,端着腔在院子里扮教书先生,再到机关术开始在人界推广,人界壮大,他登临太子之位,睥睨天下,她也换上最华丽的官服,戴着黄金面具,站在只有他能注意到的角落里默默为他鼓掌。
曾经,他因她分与的二两半钱而感动了许久,却没想到,那份感动居然断断续续地一直延续至今。他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改口叫她小五的,他也很少跟外人解释这个缘由,倒不是因为好面子,当初为了生计他连饭都讨过,面子算个啥。不想说的原因恰恰是因为那是他与鹤岚,是他们俩从一无所有,一起携手打拼到现在名鼎峥嵘的独家记忆。
他现在不想与人分享,他想留着,等他七老八十、牙齿掉光,小孙孙们围着他求他讲故事的时候他才会说,现在的他还要继续努力拼搏,慨叹人生,还早着呢!
Uheye说
这个标题呀,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先这么凑合看看吧,谢谢大家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