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许程溪那丝短暂的疲倦和脆弱就已经消失殆尽,身上又恢复那种清隽温和斯斯文文的气质。他直起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叶皖,对他发出邀请——去办公室坐坐如何?
叶皖没有抗拒,他自己早就已经漏洞百出了,哪有来骨科办公室的楼层找住院朋友的?许程溪这么聪明自然都猜出来了,叶皖觉得他没必要在掩饰什么,点了点头就跟着他去办公室,那个他去了许多次的医生办公室。
下午三点多,办公室没什么医生,就许程溪一个人,他进门就拿纸杯到饮水机前面给叶皖接了杯温水,笑着问:“你到底来医院干嘛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叶皖总不至于是特意来看他的。
叶皖接过杯子,微凉的手掌贴在温热的纸杯壁上轻点了几下,他沉吟片刻,慢条斯理的单刀直入:“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
“嗯?”
“半个月前,你有没有接收过一个叫范向伟的病人?”
说完,叶皖就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许程溪不放——作为律师,要善于观察当事人的面部表情判断他是否说谎还是说了真话,以此来找到漏洞逐一击破。
他看到许程溪在听到‘范向伟’这个名字后微微蹙眉,竟是没有办分惊讶的模样,反而是看着自己了然的问:“他们去找你了?”
叶皖没说话。
“找律师找到学生头上去......”许程溪微微抿了下唇,似乎是笑了:“真是有趣。”
“学生并非不能当律师。”叶皖接过他的话,有些自嘲的一笑:“大学生便宜。”
“所以,你是以范向伟案律师的身份来医院调查情况的么?”和其他的被告人不同,许程溪神色淡定的就仿佛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一样,好脾气的坐在叶皖对面,一本正经的说:“好,我接受调查,你问吧。”
他这仿佛已经面对过很多次类似情景的熟练让叶皖眯了眯眼,忍不住问:“有其他人来找过你么?”
“没有。”许程溪顿了下,又补充道:“不过范敬已经威胁了我半个月了,说要找律师来,早知道……”
“早知道是你,我就让他早点找来了。”
他这暧昧的话让叶皖呼吸一滞,半晌后敲了敲桌子皱眉道:“严肃点!”
许程溪这话听这容易让人误会,他一个律师找他来是盘问他的,又不是过来**的。
“好。”许程溪依言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范敬说他叔叔每年都体检,从来没有检查出来有肺动脉高压这个病。”叶皖慢条斯理的说,观察着许程溪的表情:“你们病历是真实的么?”
“范向伟送来的时候是急诊。”许程溪笑了笑,并没有因为叶皖怀疑他的职业素养而生气:“你应该知道,家属在急诊手术后立即封存病历,医生是没有机会改的。”
况且那个时候,他刚从手术室刚刚出来。叶皖听了,若有所思的琢磨了半晌才又问:“那范向伟体检都检查不出来的病症,你怎么会知道?并且还准确写在病历上了?”
“说起来也巧,我家里有亲戚也是这个病。”许程溪诚实交代:“范向伟送来的时候病症很像,我就让值班的朱医生在上面填上疑似肺动脉高压这句话。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不是疑似,是真的有。”
这种病不易被发现,但一旦发作就很难治过来,况且那个时候范向伟刚刚出了车祸在手术台上躺着,没挺过来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听着许程溪的解释,叶皖下意识的就想相信他——他接受过很多案件,很多关系,被告人心里真的有鬼的时候,不会是许程溪这种处事不惊的状态的。
但他虽然相信,范敬却是个不好搞的家伙。
“但凭借你的一面之词,他们家属是不会罢休的。”叶皖叹了口气,在一次体会到了医生这个职业的风险。
“我知道。”许程溪长长的眼睫下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他低声问:“你打算怎么为范敬辩护?”
当律师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当事人辩护成功,有的时候,都不能细想当事人是不是个好人这个问题。
谁说我要替他打官司了?叶皖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这句话在舌尖缠绕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来。
“看看方向吧。”叶皖抬头看着他:“之后一段时间,我可能会过来问你问题,你......”
“方便的。”许程溪定定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嗯,想‘盘问’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这人说话的时候一贯乐意认真看着对方,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双眸在清隽如高岭之花的脸上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叶皖一时间都不免有些疑惑——许程溪这种态度就仿佛以前他们的尴尬都不曾存在过,自然的就像他们是昨天见过面的朋友一样。
他到底是生性如此,还是在不动声色的掩饰遮盖?
自己为什么就做不到呢......叶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那行吧。”他胡乱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要走。
许程溪跟着一起站起来:“我送你回学校吧。”
叶皖脚步一顿,转头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s市上学?”
“我不知道。”许程溪笑了,清隽的长眉似乎是有些得意的微微上挑:“不过现在知道了。”
这人又在试探他,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烦人。叶皖有些来气的沉着脸,一语不发。
“别生气。”许程溪只好又哄:“我逗你的,现在又没到假期,你能来找我肯定就是在s市上学么?”
“......你真聪明啊。”叶皖冷冷一扯嘴角:“那你猜猜我在哪个大学?”
许程溪想了想:“A大?”
叶皖:“......”
许程溪笑了:“我猜对了是吧?”
叶皖不说话。
“其实根本不用猜。”许程溪修长的指间转着笔:“你一个全校第一,不去A大能去哪儿?”
叶皖这下子真的惊了:“你怎么知道我成绩?”
“我去过造势大会。”
“你去那儿干嘛?”叶皖闻言不禁皱眉,想到那天自己在台上机械一般的发言就有些不好意思——他不会看到了吧?希望不会。
“我看到你演讲了。”许程溪的话却立刻打破叶皖的希望,他兴味盎然的说着:“讲的挺好的,口齿伶俐。”
叶皖:“......”
许程溪又说:“是个当律师的好材料。”
或许这小家伙以前,就是当律师的。许程溪虽然不知道叶皖以前到底是干嘛的,但他猜测总归不会是个单纯的学生。极强的心理素质,淡定的行事方式,优异的成绩,他应该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
......
接下来好几天范敬都没有再给他打电话,叶皖也就理所当然的把这个案子暂且按了下来。虽然那天没有直接跟许程溪说,但他内心已经不打算接范敬这个官司了。
跟医院和学校打官司很容易赢,因为这两个机构特殊,影响力还大,一般都喜欢快速解决问题好继续事态扩大。叶皖如果接下来这个关系,律师费应该没什么波这就能挣到手——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做不出来明明知道许程溪和医院没问题的情况下为了挣钱睁眼说瞎话,这违背他的一贯准则。就算他的确跟许程溪不那么对付,也没完全忘了他原来耍自己的事情,但叶皖不会拿这种事情来报复。
可是如果直接拒绝的话......范敬去找别的律师了怎么办?别的律师可应该就没有这耐心去仔细盘问医院那方面,大多数都是听了后就直接写起诉书了。虽然他找别的律师直接起诉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但叶皖就是下意识的想......拖一拖。
还好在他这些天一直有些进退两难,摇摆不定,不知道该怎么答复的时候范敬那边却也好像有事情,一直没来找过他。这让叶皖倒是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范敬从医院拿出来的原病历在他这里,他不用担心他去找别的律师。
范敬不来找,他干脆也就不想这件事了。临近期末,叶皖开始全神贯注的准备考试拿奖学金。
但有的时候世界挺小,机缘很巧。叶皖在某天路过音乐系的时候,听到有一道温柔清雅的女声再后面一直不停的说:“请、请等一下。”
叶皖一开始没以为是在叫他,依旧脚步不停头也不回走的飞快。
“前面的同学,麻烦等一下!”
直到后面软软的女声听起来有些愠怒了,叶皖才有些疑惑的回头一看——微微一愣。后面的女孩子个子比较矮,为了追上他大概是一阵小跑的,白皙清丽的面颊都有些微红了,正小口小口喘着气。
叶皖觉得这姑娘有些面熟,却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见她喘着气半天不说话,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叶皖不自觉的就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这姑娘该不会之前跟他表白过让他忘了吧?
这两年,叶皖真是没少收到过女孩子的表白,但他都千篇一律的拒绝了,一个都没记住。学校里有不少同学对此都十分不解,时不时就问他为什么不打算找个女朋友呢?
可究竟因为什么,叶皖都说不出来,他就是不想。
“你、你是S大的学生么?”姑娘气喘吁吁的声音打断他的猜测。
叶皖听着她的问题,心下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是,你是哪位?”
“哇,好巧啊。”女生气喘匀了,听到他的回答忽然笑了起来:“我们前几天在医院见过,你记不记得啦?”
叶皖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姑娘眼熟了,他居然是自己前几天在许程溪旁边遇到的那个姑娘,叫......叫什么来着?
“我叫乔穗。”乔穗背手,对着叶皖偏头一笑:“你叫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