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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傲慢与偏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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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彻忽视了那个不太友善的问号,回复她:“你看看,有没有比较喜欢的餐厅?”

晚上十点半,她看着寿司里的鱼子粒粒鲜红饱满,酥皮金黄松脆的惠灵顿牛排,嫩滑多汁的烤春鸡点缀着柠檬和洋葱,谢宜珩的记忆终于复苏了——裴彻还欠她一顿饭。

那天从雨里走了回来之后,谢宜珩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理清了她和裴彻的债务关系。裴彻欠她一顿饭,她又欠裴彻一顿饭。

从物理意义上说,两个方向相反,大小相等的向量加起来应该是等于零,也就是说她和裴彻互不相欠。但是谢宜珩作为一个计算机科学从业者,对着这样的逻辑关系发愣了几秒,一拍桌子,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两个变量在计算机语言里被定义得完全不一样,她请她的,他请他的,根本抵消不了。

成功地把自己催眠了之后,谢宜珩就愈发心安理得。反正就是两顿饭,吃了又不会怎么样。

谢宜珩努力忍住口水,把几家餐厅的简介和菜单逐一看完。她看了看图片最下方的地址,这几家餐厅都是在西雅图市中心,心里正纳闷,于是就问他:“怎么都是在西雅图,会不会有点远?”

西雅图离汉福德镇不近,开车要将近两个多小时,这可不是“有点远”。

裴彻回复她:“汉福德这里没有好的餐厅,所以挑个有空的周末去西雅图吃吧,一个下午来回也足够了。”

汉福德只是个偏僻的小镇,联邦政府设立它的目的还是为了填埋核能废料产物。镇上连条像样的商业街都没有,确实不会有什么好的餐厅。

谢宜珩以为的那种吃饭,是回了加州,去洛杉矶随随便便找家餐厅,然后两个人坐下来聊聊天。她确实没想到是这种级别的吃饭——他挑的餐厅都是正儿八经的米其林三星,甚至有几家还有明文规定的着装要求。

有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被缓慢地酝酿着,发酵着,慢慢地升腾起来,占据她整个心脏。

她想了想:“要不就那家寿司店吧?”

裴彻消息一如既往的回得很快:“好,你下周六晚上有空吗?我订位置了?”

其实一通电话就能把这件事在三分钟内解决掉。互发短信这种方式耗时耗力又笨拙,像是回到了用着翻盖手机的高中时代。

但是他愿意,她也愿意。

谢宜珩一个“好”字打在对话框里又删掉,犹豫许久,最后还是问出了口:“出于社交惯例,我想问一个问题。”

他风度翩翩地回了句:“请问吧。”

上一句话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谢宜珩把自己推到了两难的境地,问了显得自作多情,不问又像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她深呼吸,键盘打字的声音是一串连续的滴滴答答,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这是一次单纯的朋友之间的聚会,还是一场我和你之间的约会?”

谢宜珩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兴奋地叫嚣着,指尖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颤。输完了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她把手机锁屏,扔到了一边。

她期待这个答案,又害怕这个答案。

奇怪的自相矛盾。

手机迟迟没有声音,她没出息地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仿佛和世界隔绝开来,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她的呼吸并不急促,甚至可以说得上平缓绵长,是长长的引线被缓慢引燃的声音。

脸被困在了逼仄的空间里,陈旧的气体被反复吐纳,潮湿又闷热,像是穿梭在雨季的热带雨林。

“叮——”

提示音响了,她收到了一条消息。

谢宜珩用力地闭了闭眼,抓过手机,点开熟悉的对话框,近乎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读过去。

句子很短,是裴彻一贯的礼貌口吻。

“这取决于你。”

房间里一片黑暗,她只听得见从远方传来的,潮汐涨落的声音,像是抚慰吟游诗人的歌谣。

孤独又寂寥。

她叹了口气,重新把眼罩戴上。

又是“叮”的一声。

谢宜珩其实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以为这条消息是那句例行公事一般的“晚安”。她拿起了手机,正欲说些什么来结束这场对话,却看到发过来的是一句长长的句子,而不是一个简单的“晚安”。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认为这是一场约会,你和我之间的约会。”

引线终于烧到了尽头,炸弹“轰”地一声在她心上爆裂开,火花四溅。她为自己搭的屏障一瞬瓦解土崩,支离破碎。

——这取决于你,因为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四周都是寂静的黑暗,她的心跳声笃定又坦然,像是一场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

手机又是“叮”的一声,屏幕再一次亮起来。

“晚安,路易莎。”

谢宜珩做阅读理解一般地琢磨着那几句短短的话,绕来绕去最后把自己绕了进去。她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心律失常被拉去抢救,一会儿又梦到爱德华跳着脚骂她拐走了他的关门弟子。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她才意识自己确确实实是在华盛顿州,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脑损伤的临床症状。确定自己的脑功能齐全暂时还是齐全的,谢宜珩起床洗漱,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搬砖生活。

最近整个LIGO物理部门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康妮晚睡早起,等谢宜珩起床的时候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桌子上的文献摞成了座小山,自上而下贴着不同颜色的索引标,像是她高中时候美国历史的笔记。

到了实验室之后,她向亨利说了这件事,莱斯利在一边暗搓搓地偷听,心疼的不得了:“我跟她说了工作上的事不着急的,肯定是身体重要,她怎么就不听呢?”

亨利冲他挑眉:“你跟爱德华说了工作上的事不着急的吗?”

这句话正中要害,莱斯利的脸像是泡在了黑巧克力里,泛着苦意,唉声叹气:“爱德华脑子有病也就算了,威拉德也不是个正常人。”

“您也不能太有偏见了,”谢宜珩把手头这沓资料装订起来,勉为其难地替威拉德洗白:“我昨天去找他做报告,感觉威拉德教授只是不爱说话,待人接物比爱德华和气多了。”

莱斯利气得胡子都直挺挺地往上翘:“你都说了他不爱说话,那他难听的话都在心里偷偷说,表面上就显得和蔼可亲了。”

谢宜珩被爱德华语言攻击得快要精神衰弱了,突然空降了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领导,她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自然不同意莱斯利的观点。

两人各抒己见,你一句我一句地在那评头论足。亨利受不了了,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们可以快点开始今天的为爱发电了。

模型训练不能达到预期效果,甚至精准度和他们的要求相差甚远。莱斯利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器上最新的平衡点位置,念念有词:“再高点…再高点…哎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曲线没爬多高就拐了个懒惰的弯,平衡点停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像是成绩中游的孩子,平平无奇,却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大错。

莱斯利气得拍腿:“这程序有问题!”

谢宜珩看得津津有味,笑着说:“您以前接受BBC采访的时候不就说每一个计算机程序都是您的孩子吗?”

亨利冷笑了一声,说:“确实,随了他父亲的没用。”

神仙打架她不掺合,谢宜珩老老实实地低头,继续处理数据的分类。快中午的时候一个年纪轻轻的助理来找她,带着她去了威拉德的办公室。

威拉德的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寒气逼人。她只穿了件衬衫,一进去就冻得直哆嗦。威拉德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浑浊的眼睛转了转,推过来一份资料,向她解释道:“这是我的LIGO所采用的噪声识别方法。”

“两边的方案要同步,否则会影响引力波的位置的判断,”威拉德的嗓音嘶哑,说到“引力波”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一点难得的光亮,像是老旧的留声机在为了最后一张唱片歇斯底里地呐喊着:“辛苦了。”

这句“辛苦了”没有丝毫的感情起伏,还没她的谷歌管家说得真情实感。但是谢宜珩还是非常受用,微笑着说了句您客气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之后所有的模型和调试数据我都直接发到您的邮箱,可以么?”

威拉德很缓慢地点了点头,问她:“你的邮箱?”

谢宜珩把自己的邮箱地址念给他,念到“Xie”的时候,威拉德似乎有点惊讶,微微抬头,脸上的纹路终于有了些松动,问她:“这是你的姓吗?”

谢宜珩点点头,解释道:“我是中国人,这是我的姓。”

威拉德的眼珠子动了动,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目光古怪又模糊。他抿着唇,说:“抱歉,我不是种族主义者,只是单纯的好奇。”

她其实没有对这些话题过分敏感,听到威拉德这么解释,赶紧摆摆手:“没事的。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去找爱德华了?”

他微微颔首,谢宜珩说了再见,如临大赦,飞也似的离开这间比南极还冷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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