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珩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
人证物证齐全,凶手就是吐着红舌头的姜小二。姜翡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大狗,无奈地蹲下来,说:“行了,我得给你干妈赔钱了。”
谢宜珩弹了一下她脑门,说:“赔钱事小,做题事大。”
姜翡听她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笑得差点和姜小二一起打滚,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迟到去骗爱德华的题来做了。”
谢宜珩盘腿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亨利发给了她频道处理和算法流水线的大致方案,谢宜珩连第一页都没看完,邮箱就有跳出了一个弹框提示。
裴彻居然真的给她发了一份黎曼几何的习题集。PDF文档长得要命,她连划了好几下都没看到底。
谢宜珩沉默地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上楼去把这几张纸打印出来,塞给姜翡一份,言简意骇:“你也得做。”
姜翡接过看了一眼,又赶紧塞回去,“嚯”了一声,忙不迭地摆摆手,说:“你不是和瓦里安特老先生是酒友吗,我这门课就是他教的,你问问他我当时拿了几分,再决定要不要我来帮你做。”
阿比盖尔闲不住,也来凑热闹,她看了几眼,诚心诚意地劝她:“做吧,这个挺对口的,对你有工作也有好处。亨利昨天还跟我说你的数据划分没做好,让莱斯利给你补补数学。”
她们两个像说相声的,一唱一和,胳膊肘全都往外拐,比螃蟹还张牙舞爪。谢宜珩孤立无援,只好悲愤地上楼做题。
书房里时钟的指针走了两圈,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谢宜珩整个人被条条框框的逻辑框架搞得头晕眼花。这些题目的论证推导都是环环紧扣,她思维跨度大,做题的时候习惯跳步,结果总是碰壁。谢宜珩看了一眼题干里的符号和那句“黎曼浸没”,叹了口气。
爱德华算功强劲,年轻的时候还能和莱斯利一起比谁做题的速度快。甚至连哈维这个职业数学教授的业务能力都要被他鄙视。
谢宜珩往后看了几眼,这份文档里从光滑流形到参数定理一应俱全,再客观不过的假设条件描述中都透露着一股莫名其妙的高傲,就差用醒目的粗体字写上一句“你们这些蠢驴”,显然是从前爱德华还在教书的时候给学生布置的作业。
被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把笔放下,接起来。
裴彻问她:“做到哪了?”
这问题其实挺欠揍的,谢宜珩看了一眼题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迟到的第三分钟。”
估计裴彻确实没想到这个学生言出必践,真的开始埋头做题。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几秒。
谢宜珩清清嗓子,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其实做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做这种题就挺没价值的,我又不是学物理的…”
裴彻“哦”了一声,说:“你往后看。后面有些题都是莱斯利给你挑的。”
谢宜珩往后翻了几页,都是关于黎曼流体的优化。她哑口无言,沉默了几秒,问他:“你什么时候和莱斯利关系这么好了?”
“不是,”他笑了声,说:“回学校的时候遇到莱斯利了,他自告奋勇帮你挑的。”
谢宜珩把那沓打印纸方方正正地叠好,只觉得自己不做都对不起两位泰斗的良苦用心,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都已经快十点了,问他:“怎么晚了还回学校干嘛?”
“爱德华打算准备一下听证会的一些材料,”电话那头有窃窃的交谈声,他顿了顿,应该是往外走了几步,说:“你和亨利都不是美国籍,不太适合出庭作证,所以他找了莱斯利。”
莱斯利比爱德华还不愿意和政客打交道,谢宜珩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他骂骂咧咧的样子。
“挺好,莱斯利终于有活了。”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整个人做题做得头昏脑胀,所以聊起天来都是东扯西扯,没什么章法:“你在干嘛?”
他在电话那头闷闷地笑了一声:“在想你。”
被电话处理过的声线带着一些好听的沙沙声,缓慢地炙烤着她的耳廓。谢宜珩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的笔一下子停住,拖出一条长长的线。
这句话里的情思太过冗长,她只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等价物品,一下子噎住了,只好丢人地说了句:“那晚安。”
…
再过十几天就是农历新年,姜翡要回国,临走之前把姜小二托付给了她们两个。阿比盖尔跟着姜翡学了几个月的中文,但是说起来还是一股奇怪的调调,叫姜小二的时候好像是在叫“Joshua”。她蹲在地上给姜小二梳毛,挠了挠毛茸茸的狗头,说:“你要不还是跟我姓吧,叫二·丹尼斯好了。”
之前欠的债都得还上,她的工作同事从温声细语的康妮变成了不那么好说话的爱德华。谢宜珩整个人都要淹没在文献书籍里,头也不抬地说:“别,叫着叫着就习惯了。等姜翡回来发现狗被你改了姓,肯定跟你激光剑大战三百回合。”
阿比盖尔还真的叫上了,怕自己死了还不够,非要连带一个,甚至开始叫它“谢小二”。
从小就是独生子女的谢宜珩突然多了个狗弟弟,吓得连控制指令都打错了,拿起姜翡留下的激光剑就要和阿比盖尔打架。
她这个圣诞过得轻松自在,比上学时候的寒暑假还要悠闲。前辈莱斯利玩得比她还开心,推特上发了不少意大利的风景美照。报应来得很快,亨利发现流水线的日志汇报堆成了山,而两位负责人最近一次处理异常还是在十几天之前。
于是周五早晨谢宜珩和莱斯利被请来了亨利的办公室喝茶,两个人一起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挨骂。
老教授拄着拐杖,指着通红一片的屏幕问他们:“你们怎么连日志汇报都不看,这么多标红的段落都没看到吗?”
莱斯利眨眨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对啊,我都没看,怎么会知道有这么多报错标红?”
亨利捂着心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支架安得少了:“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莱斯利举手投降:“我之前一直在调整匹配滤波的模拟方案,没时间管这个。况且我是斯坦福的教职工,你对我态度好点,不然我就投诉你。”
亨利气得脸都绿了,干脆把这两个人赶去爱德华的办公室浸猪笼。
爱德华看着两个工作消极份子,难得和颜悦色了一回,敲敲桌子,问她:“你们的数据精度是怎么回事?”
谢宜珩老实地摇摇头,说:“防震系统更新之后,很多控制设备接收到的噪声信号都被改变了,所以精度受影响了。”
爱德华刀一般锐利的目光在她和莱斯利身上梭巡,最后忍住了破口而出的脏话,只是叹了口气,说:“路易莎,你下个月跟我去汉福德。”
爱德华还要和莱斯利商量听证会的事情,谢宜珩也不想坐在里面听着,跟两位教授说了再见就出来了。刚刚带上门就看见哈维守在门口,满脸写着不乐意。
谢宜珩乐了,绕着他转了几圈,问他:“这么早就来上班了啊?”
哈维的脸比蓝纹奶酪还要臭,咂咂嘴,说:“爱德华恐吓我好久了,他说我要是再不认真工作,就取消我的工作签证。那我就要连夜回曼彻斯特卖保险了。”
他环视四周,确定没什么人在,做贼心虚一般的低声问她:“阿比盖尔最近有没有提起我啊?”
阿比盖尔最近被亨利逼得起早摸黑读文献,每天顶着彩虹色的鸡窝头在家里晃来晃去,骂起人来都是跟姜翡学的北京俏皮话。
谢宜珩每天下楼吃早饭的时候都看见这个白皮肤蓝眼睛的犹太人翘着二郎腿,嚷嚷着“您可真有德行”,吓得手里的橙汁都洒了。
她想了想,含蓄地提示他:“阿比最近挺忙的。”
哈维怏怏地应了声,在一边唉声叹气:“哎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她。她一个犹太人都对我说圣诞快乐了,你说她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谢宜珩以前也喜欢别人给自己提供情绪支持,但是她现在挺清醒的,觉得情绪支持就是精神大麻,绝对碰不得。于是她清清嗓子,客观中立地跟哈维说:“我不知道,你不如直接去问她。”
哈维一下子结巴了:“这这这这这怎么行啊!大不列颠的社交惯例之一就是出了名的含蓄,你去谷歌上搜一搜,五亿条搜索结果都是在强调这个社交惯例好不好。”
她被所谓的大不列颠社交惯例都骗出了条件反射,拍拍哈维的肩,说:“那你去发一条大不列颠的社交惯例是热情奔放,自己把这个词条刷上五亿次,争取盖过巴西,是不是有理由去问阿比盖尔了?”
她说得有理有据,哈维居然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莱斯利都从爱德华的办公室里出来了,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自觉理亏,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我得去给爱德华做报告,这件事之后再说。”
谢宜珩看得想笑,她跟哈维说了再见,从爱德华的办公室出去,穿过大片的绿植和棕榈树,路过教学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男人一身灰色西装,正经得像是华尔街上的金融精英。显然托马斯也看到了她,快步走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下午好,路易莎。”
这次再见面,谢宜珩没说话,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他面部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医院里的CT检查,X射线束把他整个人照得无所遁形。
她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了太久,懒得给他准备一个循序渐进的铺垫。她笑了笑,口吻是轻描淡写的:“威拉德之前问了我很久,问我为什么不去麻省理工投诉你学术不端。我说,我觉得托马斯不会是这样的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托马斯也没有再搪塞她的必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没什么有迹可循的表情,只是点点头,问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宜珩说:“最近。”
“其实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向你道歉的,”他错开了视线,不敢直视她:“但是现在不可以。”
现在当然不可以。GEO600天文台在争分夺秒地探测信号,他是主要负责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传出学术不端的名声?
“现在不可以,那什么时候可以?”谢宜珩跟他一起往前走,道路两侧的树投下浓重的阴影。她望着远处高大的钟楼,摇了摇头,说:“等你探测到了引力波信号就可以了吗?还是等你拿了诺贝尔奖之后呢?”
托马斯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说:“对不起。”
这次她没接上那句标准式的“没关系”,只是摇摇头,说:“你不要跟我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你都花了三百万了,直接让罗伊教授给你那个奖不可以吗?那我还能沾沾你的光呢。”
作者有话要说:姜小二简直就是三姓家奴!!!!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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