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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二律背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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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心平气和地交谈了大半个晚上,到最后多多少少也带了点火气。所有的参考数据和测试结果被一项一项地列举出来,像是那场关于量子纠缠的著名辩论,唇枪舌剑到了最后成了一场悬而未决的僵局。

谢宜珩感觉自己快要被六十分贝这个规定逼疯,气得想捆着裴彻去跳伞。

他到了最后也不让步,简直有芬兰士兵的傲骨。他擦干净了满满当当的白板,揉了揉额角,很含蓄地问她:“或者你再问一下莱斯利的意见?”

莱斯利是个十足的懒鬼,内置方案的工作量跟外置的根本不好比,他肯定站在她这边。但是为了走个场面,谢宜珩还是把方案发给了莱斯利。

凌晨五点,莱斯利居然已经起床了,回邮件的速度比爱德华还要快。

对于内置方案,八卦的老教授只给了“很好”这么个简单的评价,下面长长的一段文字都是在怂恿她夺回主动权:“路易莎,跟他对骂!他不就是跟爱德华关系好吗?你跟我关系还好呢。爱德华臭名昭著,开设专业课的时候都没几个学生愿意选他的课。名声哪有我好,哪有我受学生欢迎,哪有我尊重女性。”

她面无表情地打字:“请您认真工作,我们明天又要交工作报告了。”

莱斯利老实地闭麦了。

熬了夜的脑袋显然不太清醒,谢宜珩合上电脑,穿过长长的走廊,像是徜徉在时光隧道里,走到落地窗前才发现漆黑的天幕被稀释成了普鲁士蓝的颜色,空旷的街道上间或有一两盏车灯闪过。

桌子上还有累得高高的文献,像栋摇摇欲坠的危楼。裴彻简单整理了一下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但是放文件袋的时候放得不好,仿佛是受力不均的叠叠乐轰然倒塌,一大摞纸哗啦啦地全散开了,铺了满地。

有几张纸正好散落在她脚边,谢宜珩难得做一回好人好事,弯腰下去捡。无意间瞥到落款处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她怔了一下,一刹那只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她谨慎地捏起那张纸,慢慢直起身子,冲着裴彻扬了扬:“我可以看一下么?”

他看到谢宜珩举起那张纸的时候就知道了事情的结局。她素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很平静地又问了一遍:“可以么?”

裴彻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几张纸挑出来,一并递给她。

只是很普通的LIGO内部文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最后那个力透纸背的签名是威拉德。

零散的碎片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某些被她无意略过的场景都在沉默地尖叫,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昭然若揭的事实。

谢宜珩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威拉德终于退回到了沉默寡言的壳子里。前几页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核心数据。他只是在最后提了一句,他已经撤回所有对于GEO600天文台学术不端的指控,也撤回了对爱德华的投诉。

短短的两行字却是淬满了不甘和怨怼,她怔怔地看着工整规范的罗马体,几乎可以想象到威拉德那双恶毒的眼睛。

谢宜珩攥着那几张纸,目光平视着他,轻声说:“你去找威拉德了?”

他没否认,骨子里的骄傲也不容许他否认。裴彻“嗯”了一声,点点头,说:“是,之前去利文斯顿的时候,找他聊了聊。”

谢宜珩低下头,又把这份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下子笑了起来,眉眼格外鲜活,却没什么温度:“谢谢啊。”

岑寂在房间里蔓延开来。裴彻的目光一寸寸地掠过她的眉眼,喉结滚了滚,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最后别开了目光,仿佛是面对着一卷不忍卒读的诗。

谁都没再说话,两个人的动作却是默契得要命。谢宜珩理好了包,把两份文件装到包里,然后换鞋走出去。裴彻替她拿了衣架上的风衣外套,关上门,一起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然后送她回家。

……

谢宜珩到家的时候,发现一大清早阿比盖尔已经在客厅里读文献了,努力程度堪比大学期末考试前的一周。姜小二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大腿上,阿比盖尔听到开门的声音,笑眯眯地说:“早上好,美丽的东方小姐。”

谢宜珩随手把包往沙发上一丢,整个人靠在她身上,无精打采地说:“我好困。今天的狗能不能你遛了?”

姜翡拍拍屁股走了快一个月了,管□□到现在连阿比盖尔都没了耐心,最后和谢宜珩协商决定姜小二被他们两个轮流看管。

阿比盖尔果断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路易莎,性生活不是不劳动的借口。”

谢宜珩怒了。她从包里抽出刚刚打印的报告,一张纸一张纸地向阿比盖尔展示过去:“这叫性生活?这叫性生活?”

激光打印的墨粉附着在光滑的纸面上,摸上去是微微凸起的触感,厚厚的纸张上还残留着一点激光打印的余温。阿比盖尔被这位科学工作者鞠躬尽瘁的精神深深打动,抹了抹无中生有的眼泪,把狗绳递给她,语气温柔地说:“你们中国人总说要公私分明,遛狗这是咱们的家事儿,您今儿可缺不得席。”

谢宜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毫无姿态,翻了个身:“不想出去。”

阿比盖尔是过来人,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怎么了,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吵架了?”

她显然不是姜翡,做不到信手拈来一串骂人的词。彩虹小马听她讲完了来龙去脉,晃晃脑袋,相当不解:“甭老跟别人计较这些事儿啊!你俩啥关系啊,这么点事儿,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不就完了吗?”

她一口蹩脚的京片子,说的话也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谢宜珩“哦”了一声,问她:“最近和哈维聊得挺多的?”

傻白甜阿比盖尔不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什么时候也变成了福尔摩斯,支支吾吾地搪塞了许久也编不出个合情合理的谎话,最后认命放弃:“没有,也不算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宜珩终于体会到谭向晚钓鱼执法的快乐了,她倒在沙发上,笑得肩膀都在耸动。

彩虹小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钓鱼了,恼羞成怒地把谢宜珩赶出了家门。

一人一狗被迫蹲在家门口,她看了看吐着红舌头的小二,认命地蹲下来给它戴上项圈,然后被这匹脱缰野狗拽走。

走到院子外,那辆熟悉的车还停在门口。裴彻斜斜地靠在车门上,穿着件黑色大衣。天色微明,他肩头上洒满了破晓时分的晨曦,像是电影里一大清早来送玫瑰花的男主角。

姜小二见到生人,抽了抽鼻子,兴奋地往他身上扑。大狗冲撞的力气堪比推土机,谢宜珩怕自己背上放狗咬人的恶名,赶紧勒住狗绳,不轻不重地在它脑袋上敲了一下,“不许扑人。”

骂完了狗,该轮到人了。她眨了眨眼睛,放缓了语气问他:“还不回去?”

裴彻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自己裤腿上的狗脚印,看了看半明半暗的天,又看了看谢宜珩冷着的脸,踌躇片刻,还是问她:“正好现在有空,我陪你遛会儿狗?”

遛大狗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免费苦力自动送上门,谢宜珩也不矫情,把狗绳往他手里一塞,悠闲自在地走了。她今天还故意靠着左边走,像是动物园里解说的导游,带着他参观那两只嘎嘎乱叫的大鹅。

可惜这位游客气定神闲,丝毫没有第一次见到大鹅时的慌张。

谢宜珩挫败感满满,正打算要不要绕远路带他去看看俄罗斯人养的那只狐猴,就听见裴彻的电话铃声响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他说了声早上好,语气里带着点陌生的严肃:“应该不回来了吧…在遛狗。”

电话的另一端说了几句,裴彻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不是,女朋友养的。”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小公园,湖面上浮着几只雪白的天鹅,扑棱着翅膀,一片深深浅浅的白翻飞堆叠,像是黑白电影里的慢镜头。谢宜珩双手插兜,走了几步,漫不经心地问他:“乔阿姨的电话?”

“是我爸。”他摇了摇头,揶揄似的说:“你放心,不是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我这种威胁电话。”

这人真的很记仇,她高中心血来潮演的小剧场记到了现在,谢宜珩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没事儿,我打折了。不用五百万了,五万我就走了。”

裴彻“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说:“那我开个双倍的价钱,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草坪修建得整齐漂亮,谢宜珩环顾四周,早上这里一贯没人,她抬手把姜小二的项圈解开。三条腿的大狗重获自由,兴奋得要命,跌跌撞撞地跑去撵天鹅了。

他们吵架好像永远都是因为这一个问题,像是无止境地重蹈覆辙的西西弗斯。谢宜珩找了块草地坐下来,想了想,说:“那谈谈?”

裴彻挨着她坐了下来,点点头,说:“好。”

“虽然我不是学物理的,不懂那些结构受力,也不知道这个装置的摆放到底会产生多大的噪声。”她望着明镜似的湖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我知道信息反馈的速度,知道流水线要怎么处理信号。我不想把这个设备放在外部,就肯定有我的理由。”

气氛不像昨晚一样剑拔弩张,谢宜珩的语气很温和,像是把童话里的老故事向他娓娓道来。晨风带着些许春天的气息,撩乱她的头发。

裴彻听到了那句“我不是学物理的”,想要替她拨头发的手抬起又缓慢地放下,像是病人临终时的无力又不甘。他只是侧过头,很平静地与她对视,说:“是这个道理。”

“所以不能觉得把噪声信号当唯一评判标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波光潋滟的湖,“如果我们有意见分歧,可以用计算机模拟结果,看哪个方案的精确度更高。但是不能因为LIGO这个项目是物理学的难题,所以最后的天平要往物理的一端倾斜。甚至因此直接否决了另一个方案,不愿意尝试一下,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比盖尔:没料到我的朋友夜不归宿,居然写了一晚上工作报告。这就是言情小说女主的待遇吗?看来当女配确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今天谢宜珩又被人生三连了,好惨一孩子。

这是周四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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