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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Tender Is the Night(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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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时候,谢宜珩老是在哲学课上请假。偏偏教哲学的老师是个英语不好的德国人,发过来的邮件七拐八绕,满篇都是语法错误,连作业是在第几页都说不清。几次邮件联系下来,谢宜珩干脆直接去问阿比盖尔有什么作业了。

十六岁的阿比盖尔还是社交花蝴蝶,今天和塞缪尔去野餐,明天去阿尔伯特的家里骑马,日子过得颠三倒四。谢宜珩问起来,她总是轻轻松松地一挥手,说:“没有没有。”

于是谢宜珩周一早上都在教室里奋笔疾书,课本被翻得哗啦响,一边争分夺秒地补作业,一边痛骂阿比盖尔不靠谱。

时隔多年,谢宜珩终于梦回高中,重新体会到这种跟时间赛跑的感觉。她腰酸背痛地爬起来,草草看了几页汉福德发来的工作日志,觉得自己实在看不完,顺理成章地去找阿比盖尔了:“阿比姐姐,求你了,给我看看这几天你交给亨利的摘要吧。”

阿比盖尔的声音还是含糊的,一看就是没睡醒。她在电话那头愣了几秒,不太确定地反问道:“你还没写啊?我还等着你今天交给亨利了,我能借鉴一下呢。”

朋友果然就是朋友,步调永远保持一致。

“我会不会被亨利辞掉啊?”阿比盖尔也慌了,说起话来都是结结巴巴的:“你你你什么时候交给他啊?”

谢宜珩开着免提,一边托着手机,一边飞快地翻页,像是华尔街里那些带着蓝牙耳机,步履匆匆的职场精英。扬声器把阿比盖尔的哀嚎无限倍数地扩大,裴彻从衣帽间里出来,听到这边一大清早的相声表演,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谢宜珩挂了电话,瞪他:“怪谁?”

他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认错:“怪我。”

对方认错态度积极良好,谢宜珩没底气地变成了一个哑巴。

这个早晨比压缩饼干还充实。谢宜珩吃吐司的时候在看日志,穿鞋的时候也在看日志,争分夺秒的样子像是随堂测验前几秒疯狂翻书的学生。裴彻看了她一眼,从一旁的衣帽架上顺手拿了条围巾替她围上。

羊绒的触感柔软温柔,细细地扫过脖颈处的皮肤,有些轻微的痒。谢宜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终于舍得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了:“今天不冷吧。”

“是不冷。”裴彻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颈侧,笑着说:“这个,遮一下。”

谢宜珩又瞪了他一眼。

来自德州的红脖子爱德华显然迟到了。谢宜珩从楼梯拐角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亨利穿着黑色的大衣,西装领带一丝不苟,满身都是上个世纪老绅士的做派。

罗伯特正在低声下气地向亨利解释,说爱德华还在见几个科学基金会的人,可能要稍微等一下。

可惜老教授自从做完了手术,心律就再也没失常过。一颗心脏跳得比爱德华还准时,挖苦起人来刻薄得理直气壮:“科学基金会?他是不是准备五月再来一场听证会?”

这话没法接,不管怎么样回去又要挨爱德华的一顿骂。罗伯特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了。谢宜珩一早就看了场戏,心情挺不错的。跟亨利说了早安,索性和他一起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爱德华。

趁着现在还有空,她重新看了看工作日志的最后几页,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侧过头问他:“您也知道二次听证会的事啊?”

“我当然知道。”亨利没好气地冲着橱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艾萨克的手稿可还没还我呢。”

话音刚落,爱德华就推开门进来了,那双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睛直勾勾地扫过来,嗓音低沉又嘶哑:“路易莎,下个礼拜跟我一起去汉福德,控制设备的灵敏度需要重新调试。你有时间吗?”

见鬼了,爱德华居然学会用征询意见的疑问句了。谢宜珩只觉得他今天的口吻实在叫人身心舒畅,恨不得录下来当睡前故事循环播放。她足足愣了几秒,才说:“有空的。”

“好,莱斯利也会跟你一起去。”爱德华点了点头,接着说:“你大致讲一下众包的初步构想,我之后再跟科学基金会那边商量。”

众包其实处理的不是关键的数据,只是利用闲置的电脑资源搜寻宇宙里孤立的引力源,说白了就是在给LIGO节约时间和钱。谢宜珩说到一半就被敲门声打断了,半个白花花的脑袋探进来,莱斯利笑眯眯地问他们:“今天堵车,所以我来晚了,抱歉啊。”

好像是某种奇怪的接力赛,莱斯利才坐下没多久,爱德华接了个电话,没好气地骂了一通人,又出去了。

亨利听完了整个众包平台的计划,点了点显示屏,问莱斯利:“你修改训练权重了?”

莱斯利明显不在状态,“哦”了一声,说:“对,这个权重的随机梯度下降了。”

亨利看了看显示屏,又看了看一脸梦游的莱斯利,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莱斯利想也不想,立马改口:“上升了。”

大概是莱斯利的反应实在是太像课堂上浑水摸鱼的学生,亨利来劲儿了,反正他在打击莱斯利这件事上永远有无穷无尽的热情:“以前我讲数据聚类的时候,问一个学生这个参数是显性还是隐形,她当时就是这个反应。你知道这个学生后来怎么样了吗?她后来回以色列研究沙漠农业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老教授还把话音拉得格外长,半是揶揄,半是讽刺。谢宜珩听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提醒亨利:“您刚刚说的这个学生是我。”

这个学生不但没去以色列研究沙漠农业,还在这里兴致盎然地看戏。莱斯利笑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不错,建议LIGO再设立一个以色列分部,特别适合威拉德。”

亨利气得差点摔门而去,凶巴巴地瞪她,说:“我以前跟你说什么了?”

谢宜珩非常老实地复述了一遍:“您犯错的时候要提醒您,不能明显得让您发现,但是要让您知道自己错了。”

亨利冲她吹胡子瞪眼,莱斯利笑得更开心了。

为了信息传输和收集的问题,谢宜珩和亨利争论了好一会儿。老教授分析得头头是道,声情并茂,大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房间里暖气打得足,谢宜珩讲了十几分钟,只觉得口干舌燥,脖子快要被捂得融化,干脆把碍事的围巾扯了下来。

没想到神经网络的层数还没讲完,莱斯利就开始疯狂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瞟她的围巾。

亨利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得H7N9了?赶紧去隔离,别出来到处传染。”

他一眼扫过来,无意地掠过她的脖颈。也不知道这一眼看到了什么,老教授蹙了一下眉,不太自然地别开眼,说:“房间里冷,你把围巾带上。”

谢宜珩一脸懵,看了看两位教授清一色的衬衫,还在好奇到底是怎么个冷法。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指尖擦过颈侧的温度很熟悉,清晨某人给她带上围巾的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重新围上围巾,讪笑着说了句:“是挺冷的。”

莱斯利满脸挂着八卦的笑容,这种诡异的气氛贯穿了整个对话,直到工具人罗伯特又来敲门。他站在门口,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亨利教授,爱德华请您去一趟实验室。”

两座大山都被罗伯特移走了,LIGO知名摸鱼二人组的闲聊也就开始了。

谢宜珩重新看了一遍亨利电脑上的监督学习的方案,想起刚刚莱斯利的精彩猜答案,有些想笑,“您昨晚没睡好吗?”

“我这几天一直在担心康妮的事。”莱斯利往后一躺,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叹了口气:“她最近真的太忙了。这么下去肯定对身体不好。况且她在南极,我都怕她哪天晕倒了,结果没人能救她。”

康妮是很好强的性子,女权的大旗挥了几十年,就差在脸上纹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其实她已经是足够优秀的女士了,学术能力和威拉德相比也不遑多让。但是这次好不容易有了和爱德华分庭抗礼的机会,更是卯足了力气往上冲。反正最近南极极昼,天还是亮的就该工作,连熬夜加班这种说法都不存在。

前任社畜谢宜珩听得浑身发毛,庆幸康妮不是万恶的资本家,不然她的南极工厂是某种意义上的永动机。

“而且CEPT的望远镜应该捕捉到了什么图像。”莱斯利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接着说:“我猜爱德华刚刚出去也是因为这件事。”

CEPT的望远镜正式启动也不过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捕捉到有效图像,甚至开始数据分析和处理了。这样的效率实在惊人,谢宜珩蹙眉,问他:“爱德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吗?CEPT不应该也有保密协议的吗?”

“这个项目就是爱德华的,什么样的保密协议防得住他?”莱斯利虽然是笑着的,但是脸上的表情不好看,目光流露着隐隐的担忧:“…我估计麻省的那个白皮鬼又要疯了,不知道他到时候又要干出什么事来。”

她和莱斯利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沉下来,夕阳在室内拉出了一片浓稠的阴影。莱斯利看了一眼手表,准备下班,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你之前说过的卡尔曼滤波和匹配滤波结合的方案,我和亨利改了一下,过几天去控制设备上调试。你再看一遍。”

亨利和莱斯利替她改作业,简直是大写加粗的受宠若惊。这份文件要是在期末考前的计算机系里拍卖,她绝对可以赚得盆满钵满。谢宜珩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个文件袋,连说了十几声“谢谢”。

她从教学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天色浓郁的黄昏。天边的晚霞像是被点燃了,窜起绯红的烈焰,像是要烧破天穹。

裴彻从左侧的小径走过来,黑色的风衣上都沾染了浓重的晚霞,像是莱纳电影里暖色调的黄昏,她的男主角满身都是柔和又朦胧的光晕。

裴彻笑了一声,对门廊处这个熟悉的身影说:“我刚想来找你,你正好出来,好巧。”

“好巧”这个词耳熟得要命,轻描淡写地把宿命里的相逢一笔带过。谢宜珩笑着走过去,往他的肩窝里一靠,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过去。

一路上还碰到了下班的莱斯利。莱斯利脸上就是大写的八卦两个字,看得谢宜珩都不好意思了。裴彻关上车门,侧过头问她:“送你回去吗?”

谢宜珩想也不想就直接说,说:“好啊,正好今晚还能交了这周的工作报告。”

托尼生病了,哭着要见妈妈。儿子在电话里哭了两声,阿比盖尔也坐不住了,今天下午就买了机票回多伦多。姜翡更是离谱,上完了阿比老师的课,立刻学以致用,昨天就去了纳帕谷的酒庄度假,连姜小二都一并带走。

这个女人还非常虚伪地声称是因为自己工作太累,休了年假。

偌大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客厅里摆满了形状各异的木雕,隐没在黑暗里,高高低低的轮廓像是无数野兽拱起的脊背。惨白的月光打在玫瑰花窗上,投下一片破碎又鲜艳的颜色,像是午夜庭院里血红的玫瑰花。

整栋房子像极了鬼影幢幢的老宅,谢宜珩在门口僵了两秒,腿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跨进门槛。

裴彻弯下腰来,和她平视,有些同情地问她:“要不要来和我住?”

她本来还想有骨气地拒绝,但是话还没说出口,隔壁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鹅叫,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被无尽地拉长,凄厉又尖锐。谢宜珩整个人都吓清醒了,她迟疑了一下,说:“…也不是不可以。”

她一句“好的”说得七拐十八弯,连双重否定都用上了,像是古英语里那些冗长繁复的对话。裴彻忍着笑,替她打开客厅的灯:“好,你先收拾东西。”

谢宜珩收拾起来就是没完没了,浴室里的瓶瓶罐罐都能装三大袋子。裴彻眼看着她就要拿出第四个购物袋,终于打算制止一下这位搬家狂人:“…这是什么?”

他拿着三个形状相似的瓶子,只是颜色不同。谢宜珩一看到这三个瓶子就来劲儿了,准备好好地给直男上一堂课:“都是洗发水,但是功效不同。这瓶是柔顺头发的,这是滋养干枯发质的,这个是减慢头皮老化速度的。”

裴彻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把瓶身转过来,指着上面的成分表,问她:“主要成分不都是一样么?只是柔顺头发这一款多了甘油。”

当然不一样了。她刚要出声反驳,看了一眼成分表,尴尬地发现前面几位的主要成分确实没什么不同。对直男的嘲笑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她只好换了种说法给自己撑场子:“这是玫瑰和檀香味的,这是绿薄荷和风信子的味道。确实不一样。”

裴彻倚着门框,非常有眼力见地接过三个圆滚滚的瓶子往袋子里一装,无奈地笑了一声:“喜欢就都带上吧,家里放得下。”

这个人好说话得近乎是纵容。谢宜珩走到他面前,学着那些好莱坞女明星的样子,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问他:“那好闻吗?”

裴彻俯身替她拨好头发,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用那种表扬小朋友的口吻轻声说:“好闻。”

收获了一份肉麻回答的谢宜珩心满意足地收拾化妆品去了。她往化妆包里装了几支口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啧”了一声,好像在嫌弃他公式化的敷衍:“这明明是你家的洗发水。”

他当然知道是他家的洗发水,因为她发间的气味清冽又熟悉。裴彻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另一个袋子,很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唇,说:“也好闻。”

谢宜珩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哈维传授的人生信条,眨眨眼睛,明知故问:“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洗发水?”

她像是《一千零一夜》那个苛刻刁钻的国王,非要山鲁佐德讲他想听的故事。裴彻捏了捏她的脸颊,嗓音里带着几分熟悉的笑意,说:“因为你。”

开车回去的时候路过了一家Costco,谢宜珩要去买吐司和牛奶,结果一逛就没个尽头了。

两个人从食品区逛到生活区,裴彻看她又忙忙碌碌地往购物车里丢洗发水,好整以暇地问她:“这次又是什么功能的?”

好大一个坑等着她,谢宜珩才不会去跳。她回头睨了他一眼,语气平平:“小苍兰。”

她挑挑拣拣了不少东西,最后还在装满了酒的货架前徘徊。裴彻当机立断地拖着她走了。谢宜珩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子:“我酒量很好的。”

裴彻“啧”了一声,敲敲她的脑袋,说:“可惜你酒品很差的,走了。”

她的东西本来就多,又去Costco买了不少。等谢宜珩理完一大堆东西,已经将近十点,整个人累得快要散架,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裴彻拿着本书,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谢宜珩不客气地把腿架在他身上,半趴着跟阿比盖尔发短信。远在多伦多的阿比盖尔跟她大吐苦水:“我想工作了,特别想。”

谢宜珩飞快地打字:“好的,亨利让你周三之前交出递归神经网络的论文。”

阿比盖尔本质上还是一个傻白甜,心存侥幸地问她:“你在骗我吗?”

谢宜珩直接把亨利的原文发了过去,彩虹小马一下子黯淡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绝望来:“你在家吗?可以把茶几上那几份文献拍照发给我吗?”

谢宜珩:“我不在家。”

过了一会儿姜翡的短信过来了,给她发了个抱拳的emoji,言简意骇地说:“姐妹,夜不归宿?啥情况啊?”

谢宜珩一看就知道阿比盖尔传情报了,不客气地反问她:“你知道客厅半夜是什么样的吗?”

“你说啥呢我听不懂。”姜翡作为始作俑者之一,心虚地岔开话题:“普通同事趁人之危,趁我们小谢胆小,就这么坑蒙拐骗。姐姐不怕,妹妹下次度假的时候,把狗留给你。”

裴彻看她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干脆伸出手臂把她捞到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问她:“怎么这么开心?”

谢宜珩转身去勾他的脖子,顺势跨坐在他身上,晃了晃手机,得意洋洋地笑了:“跟朋友控诉你乘人之危。”

她没用什么力气,上半身就软软地贴在他胸膛上,身体的曲线舒展开来,像是工艺品店里那些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裴彻稳稳地搂着她的腰,像是握着一尾纤长的鱼,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乘人之危的,不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4号和5号的欠条!!!!!补上了!白天会补7号的欠条!!!!!!!

根据我接下来的补觉质量,我来看看谢宜珩今晚到底是过性生活还是给我回去写报告。

(他俩最近好甜啊,我酸了。不行,我的大刀isre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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