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奔向红蓼。红蓼正停步贪看一朵玉版,猝不及防,避之不及,被砸个正着。
剧烈的疼痛从肋下传来,她一个踉跄,吃痛地发出一声惊叫。
盖子坠地,青瓷茶盅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滚落,四分五裂。簇新的缂丝通袖袄上瞬时多了一滩暗色的污渍,汁水滴滴嗒嗒地流下,把下面的羽纱裙也弄脏了。
跟着她的小丫鬟“唉呀”一声,手忙脚乱地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却哪里擦得干净,反倒将原本没有?脏污的地方也擦脏了,红红一片,宛若血水,一身华贵的新衣彻底报废。
红蓼又气又急,又惊又怒,看向茶盅来处,叫道:“你们怎么回事?”
卫昀一击成功,刚刚被初妍堵得不顺的心气?总算顺了些,将空了的托盘拎在手上,懒洋洋地笑道:“真对不住,手滑了。”
初妍扶额,忍不住笑:卫昀的理由找得也太敷衍了。
红蓼捂着疼痛的肋骨,气?得眼睛都要冒火了:手滑?距离这么远还能扔那么准,见?鬼的手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谁借给他的狗胆!
卫昀丝毫没有?自己干了坏事的自觉,望着地上碎裂的青瓷盅舔了舔唇,表示惋惜:“可惜了这一盅樱桃汁。”
她一身衣裳都毁了,他还在可惜他的樱桃汁?红蓼气得要?吐血,跺了跺脚,喝道:“放肆!你有?本事再手滑一个给我看看呢?”
卫昀眼皮微抬,瞟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从善如?流地发力,将手中的托盘掷向红蓼。
托盘沉重?,风声呼呼,流星赶月般向红蓼飞来。
红蓼大惊失色,向旁躲去。茶盘擦着她的耳畔飞过,重?重?落地。但见?泥土四溅,地面已经多了一个坑,她要反应慢一些,怕不是要脑袋开?花?
红蓼吓白了脸,等到缓过气?来,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好大的胆子!”
卫昀无辜道:“不是你让我砸的吗?”
谁让他砸了,这人脑子缺根筋吗,正话反话都听不出?
红蓼身后的小丫鬟见?自家主人气?得浑身哆嗦,护主心切,大声嚷道:“哪来的村牛,糊涂蒙了心的东西,听不懂人话是吧?还不快快磕头赔罪?否则,等我们告诉了公主,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卫昀挑眉,迅速抓住重点:“磕头?”
另一个小丫鬟接口道:“磕头怎么够?我们姑娘这身衣服价值百金,被你这蛮子毁了,就该捆起来,丢到马厩里吃一顿鞭子,再送官追究。”
两个小丫鬟横眉怒目,你一言,我一句,气?势汹汹。初妍在一旁听得都心惊肉跳,就怕卫昀听得上火,开?始发疯。这人好的时候是真好;疯起来的模样,她至今想起都犹有余悸。
卫昀却没有?生气?,抱着臂听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凶。”
这态度,轻慢无礼,毫无悔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个小丫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时无计可施,求助地看向红蓼。
红蓼沉下脸来:“你是公主府的侍卫吧?跟我一起去向公主回话。”她倒不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阳湖公主会?为了包庇他得罪忠勇候府。
*
与此同时,都察院衙门。
经历王崇临时想起明日上官要?问一个卷宗,吃过早膳赶紧赶到衙门。今日是休沐日,都察院中不见?了往日的繁忙,冷冷清清的看不见?几个人影。看门的禁军守卫见到他,笑着行了个礼:“王大人,您也来了。”
也?还有?谁来了?
王崇进去,看到一排值房中果然有扇红漆的门开着,平安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提了一个茶壶从里面走出来。
原来是他,王崇恍然大悟,倒也不奇怪了。宋炽这家伙向来不要?休息般,有?案子的时候一心扑在案卷上;没案子的时候也时常翻阅陈年旧卷。只要在京,十次休沐倒有?九次会来衙门值守。简直就是个拼命三郎。难怪两人明明是同年,对方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自己还只是个六品经历。
王崇想了想,决定去打个招呼,宋炽毕竟是同年又是上官,平时两人关系也算融洽。
门没关,他直接绕过榉木山水立屏走了进去。
屋中横七竖八摆了好几张宽大的书案,上面堆叠着无数案卷。宋炽身姿笔直,端坐在其中一张书案前。明亮的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入室内,落到他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线条。
他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杆刻花竹管狼毫,动也不动,浓黑的墨从笔尖滴下,在面前空白的信笺上滴出一滴大大的墨团。
王崇睁大了眼睛:宋知寒居然在走神?这可真是稀罕事。
他等了片刻,见?宋炽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姿态,目光缥缈,一动不动,忍不住清咳一声。
宋炽回神,看见?他,站起来道:“观山兄,你怎么来了?”观山正是王崇的字。
王崇笑着向他拱手:“下官过来查一个卷宗,知道大人在,特意过来打个招呼再过去。”
宋炽向他还礼:“观山兄有?心了,只管自便就是。”
王崇应下,转身想走,又犹豫了下,回头问道:“宋大人是有什么心事吗,不知是否有下官可以效劳的地方?”宋知寒刚刚的模样实在罕见?。
宋炽露出惯常的温和微笑,正想说无事,话到嘴边,犹豫了下,又吞了回去,缓缓问道:“观山兄家中可有十三四岁的姐妹?”
王崇惊愕,没想到整日只知查案办案,清冷不带烟火气的宋炽居然会问一个如此凡俗的问题。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听到的八卦,宋炽在保定办案,寻回了失踪已久的妹妹,心中了然:这位怕是不知该如?何和小姑娘相处吧?
他拈了拈胡须笑道:“下官有?一幼妹,差不多?这个年龄。”
宋炽问:“可乖巧听话?”
王崇笑:“幼妹乃家父家母老来所得,珍爱如掌上之珠,自幼娇惯,下官平时在家,只有让着、哄着、顺着的份。”
宋炽皱眉:“若她有?过,自该教导,哪有一直让着、哄着、顺着的道理?”
王崇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笑道:“提醒一二也就罢了。教导乃父母之职,哪有哥哥对妹妹时时耳提面命的道理?下官若真敢这么做,小妹只怕早就不想理会?下官了。”
宋炽怔住。
王崇道:“小姑娘脾气大,脸皮薄,尤其小妹那般娇养大的,轻易得罪不得。不然,有?得头痛。”
宋炽心有?戚戚焉,苦笑道:“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呢?”
王崇道:“那只有设法补救。”
宋炽看向他。
王崇道:“不过是‘投其所好’四字罢了。下官的小妹最好云桂坊的糕点,若是生气?了,下官带些云桂坊的蟹壳黄、水晶包子回去,定能哄好。”
宋炽陷入沉思:投其所好吗?
*
阳湖公主正在凉亭中悠闲地喝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一回头,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
红蓼的一身衣物全毁了,狼狈不堪,眼中蕴泪;两个小丫鬟都是义愤填膺的模样,押解般跟在卫昀和他的小内侍身后;小内侍神色无奈,卫昀却是一脸轻松。
阳湖公主看一眼就猜出卫昀做了什么好事,脑袋突突地疼了起来。
从卫昀要?求她一个一个地请人过来,又临时换人,她就猜到这位要?闹幺蛾子,却还抱着几分侥幸心理,想着忠勇侯好歹曾救过他,他总要给忠勇候府几分面子。结果……
混不吝就是混不吝,疯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只是也太过分了些,把人家姑娘好好的衣服搞成这样。
阳湖公主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卫昀没表示,她还不敢揭露卫昀的身份,只绷着一张脸问:“究竟怎么回事?”
红蓼的小丫鬟跪下来哭道:“公主殿下,您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啊。我们姑娘好端端地走着,一个茶盅就飞了过来,差点把我们姑娘砸伤。”
另一个小丫鬟也跪了下来:“今儿是公主府的好日子,我们姑娘本想着息事宁人,哪知这恶徒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出手伤人。我们姑娘再是好性儿也受不住啊。”
红蓼垂着头,脸色惨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阳湖公主头痛地看向卫昀:“她们说的可真?”
卫昀点点头,承认对方说得都对。
阳湖公主越发头痛了:这厮到底怎么养成这种讨人嫌的性子的?整日不干人事,寻事生非,胡作非为。要?不是他是皇帝,早该被人打死了。
两个小丫鬟一齐含泪向阳湖公主磕头:“请公主为我们姑娘做主。”
阳湖公主有?苦说不出。要?是旁人得罪了忠勇侯府的小姐,她自然会做主,可眼前这位,她是既不敢,也做不了主。
红蓼见阳湖公主迟迟没有表态,心中涌起不满:阳湖公主该不会?打算放过这个侍卫吧?这怎么成?她刚刚回忠勇候府,被一个小小的侍卫如此欺凌,却不能讨回公道,岂不是要被全京城的贵女耻笑?
她眼中含泪,盈盈下拜:“公主素来仁慈,宽待下人。若是为难,不如?将人交给我哥哥处置?”
这是逼阳湖公主表态了。阳湖公主不处置,忠勇候府就会出面。
换了别人,阳湖公主自然不惧,可偏偏是忠勇侯府。卫昀不要?脸,她还要?呢,皇家这么对恩人的妹妹,说出去好听吗?
阳湖公主心中直叹气:这叫什么事?陛下也真是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么就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站起,亲自将红蓼扶起,温言安抚道:“本宫知道姬姑娘受委屈了,这件事本宫必会?给你一个交代。姑娘不如?先去换身衣裳?免得这个模样叫人看着不雅。”
红蓼垂眸道:“多?谢公主。只是,恶人不受惩,只怕还有?其他姐妹会受害。”
阳湖公主见?她不肯干休,脸色微沉,看向卫昀,示意他自己闯的祸自己处理。她可没脸帮他欺压一个小姑娘。
卫昀笑嘻嘻地道:“公主,我可是全按你的吩咐办的。”推了推初妍,“你说是不是?”
阳湖公主:“……”气?不打一处来:这死小子,到现在还想着坑她!
红蓼这时才注意到被卫昀身边的初妍,脸色丕变。
初妍的妆容只是掩盖了原本的丽色,五官轮廓还是原来的。
红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手心满是汗水: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侥幸逃生,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怎能进入公主府?何况,对面的是个小内侍,不是她恐慌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稍晚还有两更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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