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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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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个?老天爷啊!三?妮……”

“老林家这是作?孽啊!”

“这是林奶下的手,这怎么下得去手啊!”

当今正是下工时候,林彤的声音又极其响亮凄厉,老林家门?口附近很?快便集齐了一大圈队员。

看到这般残忍恐怖的场景,都是一个?个?目瞪口呆,吓得腿软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似的,颤颤巍巍的。

可不是,乡下地头?,都是老老实实干活的村民?们,往日见过最恐怖的事情也不过是大队广场那?边的批·斗,平日里受伤倒是常事,可那?不过是摔个?口子流点血罢了,哪有如今这半分冲击力?

三?妮这一身血的模样,活像是血海堆里面捞出来?的,往前推个?几十年,真是那?最折磨人的战乱时候,恐怕也不过此般境况罢了。

这是要人命啊!三?妮这妮子不会……

队员们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本是想凑过来?看热闹,如今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木了,脑袋像是生锈一般完全运转不了。

咋运转呢?这咋回事呢?

等林彤那?番话一出,队员们心中更是轰隆一声作?响,看向老林家那?边的眼神都完全不对劲了,需要互相搀扶着才没能倒下。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有年老的长辈忍不住叹息,嘴唇嗫嚅,双手颤颤巍巍的。

造孽!可不是造孽!

谢为民?此时的心情简直无语言说?,愤怒、担心、恐惧、愧疚、难以置信……无数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差点没把他完全淹没了。

幸亏到底是退伍的,当年也是见过血,又当了这么多年大队干部,还保留了一点儿思考的能力。

卖孙女!杀孙女!干出这样的事儿来?,老林家真是好样的!

谢为民?心中的火气那?是蹭蹭蹭往上冒,浑身都在不住颤抖,但他仍是撑住了,连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彤,提高音量喊了一句:

“林医生呢!快来?个?人去卫生所?叫林医生过来?,记得让带药!老牛头?的!老牛头?的!快把马车赶来?,赶快送三?妮去公社医院!”

“来?了来?了!”

“我马上过去!”

大队长就是队员们的主心骨,心中虽然?慌乱无措,但谢为民?这些话一出,队员们被支使得团团转,迅速忙活起来?。

可不得迅速一点儿!看三?妮那?一身血的模样,待会全身的血都要流光了!

即使是陌生人,也不可能看好生生的一个?人在面前没了。

更何况这段时间,生产大队的队员们,或多或少都承了三?妮的不少情,她又本就是个?那?般孝顺乖巧惹人疼的姑娘,如今变成这般样子,队员们一个?个?的也都是心如刀割,心里慌乱担忧着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谢为民?忙得一点转不过身,马书记本就是个?聪明人,很?快把事情猜得个?七七八八。

他皱着眉,没去打扰谢为民?,而?是拉了个?队员,问起来?老林家的具体情况来?。

队员们都知道他是公社来?的领导,心中本都带着许多崇拜畏惧之情,不大敢在他面前说?话。

但是,往日里三?妮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出现在他们心头?,又看了眼她如今这幅惨不忍睹的模样,很?快有人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除了去卫生所?和喊老牛头?的那?些人以外,剩下的那?些队员们一人补充一句,很?快讲明白老林家里面的纠葛。

“领导啊,您不知道,三?妮真是个?顶顶孝顺的妮子啊,干活利索,一点不记仇,是个?少见的好姑娘,可她惨啊!”

“是啊!惨啊!她奶那?老婆子一嫁过来?就是个?惹事的,逼着婆婆分了家,又偏心狠辣得很?,对待三?妮那?是又打又骂,逼着各种干活还不给?吃,是要活生生折磨死啊!”

“三?妮爸是当兵的,三?妮妈是知青,不久前跑了,三?妮不仅自己?被打要干活,还得要护着弟妹,五妮和小宝,那?也可怜啊!”

队员们七嘴八舌的,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却很?快拼凑清楚老林家发生的事儿来?。

虽然?本来?说?,一般这种事情都是长辈天然?占理,但林奶她们在大队的人缘是真差,林彤这段时间的刻意相处又时时描补着,加上林奶这事实在做得太过分,舆论那?是完全一边倒。

林奶本就罪大恶极,如今在队员们口中,更是那?得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人了,至于林彤,那?就是又善良又单纯,等待拯救的苦巴巴的小白菜。

“这姑娘的爸还是军人?”越听,马书记的眉头?皱得越紧。

旁边有个?婶子补充了一句:“可不是,三?妮爸当了十几年兵了,三?年五载地才回来?一趟。三?妮十二岁了,和他爸相处的时间加起来?甚至连一年都不到。”

“唉,她爸在外面当兵守护国家,可他儿女在家里过的那?是什么日子?猪狗不如,如今更是……”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另一个?新媳妇嫁的也是当兵的,不禁复杂地感慨了一句,下意识照搬不久前林彤哭诉的那?一番话。

她话音刚落,队员们也是纷纷叹息起来?,摇头?无奈,只能在心中祈祷三?妮平安。

这话实在太戳人心肝儿了,这个?年代?,对军人有一种天然?的尊敬好感,那?是最伟大最可爱的人,对军属也是爱屋及乌。

可林彤作?为一个?军属,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娃,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可不直接往人最深的心尖尖上戳?

普通队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谢为民?和马书记——两个?退伍军人,他们内心的感慨更是深刻,那?叫一个?千转百回啊!

林彤虽然?眼前一阵阵犯晕,头?上也是刺刺得疼痛着,但她仍是咬牙保持了一份清醒,将各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她知道,一切发展得很?顺利,顺利得出乎预料。

“大队长,我是不是会死?我想活着……想活着……”她的声音中带着悲哀无助的哭腔,眼中的光却倔强明亮得吓人,满是对生的渴望。

林彤紧紧地攥着大队长的手,【血流不止光环(10分钟)】的作?用?还没过去,她的额头?、身上伤口仍在源源不断地流血,顺着她的面颊,顺着她的衣裳,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涡。

她的身体快要倒下,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喃喃念着:“我还有暄暄和曦曦,妈,爸……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虚弱,却字字句句直往人心口上砸,队员们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有那?脆弱的,已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即使是谢为民?和马书记两个?曾经见过血的汉子,眼角都瞬间变得通红。

“没事的,三?妮不怕,会没事的。”谢为民?安慰拍了拍林彤的背,却染了一手的血腥。

林彤的上衣,鲜红的血液铺了一层,也不知道林奶下了多重的手。

谢为民?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哽咽。他心中的悲哀愤怒比旁人重,愧疚更是如山如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前送包裹林奶闹腾的那?一次,他就应该承担起一个?大队长的责任,而?不是轻拿轻放,让林奶变本加厉,让三?妮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几天前,林太姥姥来?说?关于收养三?妮她们换户口的事情,他就应该一口答下,而?不是犹豫准备再?商量。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这个?大队长,一点没有担好肩膀上的责任。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愣是憋不住眼中的泪水,喉咙里溢出浓浓的腥味来?。

马书记也扶住了她的一边身体,声音有些哽咽:“孩子,放心,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在这个?时候,更多的言语都显得那?么无力。

林彤紧紧地抿着唇,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希望:“会没事吗……我想活着……”

老牛头?和队上的牛车很?快到了,林彤眼角的余光也注意到,林家那?边的人终于姗姗来?迟,还有……那?些带着红袖章的少年们……

她的嘴角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再?抑制不断上涌的疲倦与痛苦,放心地陷入了黑暗。

就在她身体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大队长立马接住了她,但她兜里的军功章却一不小心掉了下来?,落到她血液形成的血涡里,沾满了层层的血污,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马书记红着眼从?地上捡起,喉咙里挤出了声音,带着些掩饰不住的咬牙切齿:“三?等……军功章……”

部队里不同军人的任务也是不同的,像林三?,呆了十几年军队,回来?的时间屈指可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隶属于保密作?战队伍,也是危险程度最高隐秘程度最高的队伍。

可即使是这样,以林三?的年岁,能得到一枚三?等军功章同样是极为值得仰望钦佩的一件事,那?是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荣誉。

为了他的国家,他付出了一切。可他最珍视的子女,却……

看着林彤苍白无力的唇,满脸鲜红的血液,马书记的喉咙哽住了,他看向林家那?一帮人的眼光中,染上了浓浓的厌恶与恨意。

这笔账,要是不好好清算,都对不起他身上曾经穿过的那?一身军装!

“梅花,阿英,你们来?了,快快快,这边交给?我们,你们和老牛头?一起,先送三?妮去医院。”

看到大队的妇女主任和自己?的妻子到了,谢为民?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将林彤和老牛头?一起交给?了她们。

宋梅花和赵英还有几分疑惑,紧紧皱着眉头?:“怎么回事?三?妮和小宝哭着去喊我们,林家怎么了?”

她们才刚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话音一落,一看见林彤满脸血的样子时,均是吓得浑身直颤抖,当前也不纠结发生什么了,急急忙忙地把林彤抱上牛车往公社医院那?边送。

林暄和林曦也是刚到,因为哭了太久声音都有些嘶哑,但看到姐姐的模样时立马扑了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承担不住竟哭晕了过去。

就连晕倒的时候,嘴里都在喃喃念着“姐姐”。

怎么会这样呢?姐姐……姐姐会没事的对吧……姐姐说?过她会没事的……

林曦和林暄的面色都是煞白煞白的,晕过去的时候,还都紧紧地抓住姐姐的手,神色之中满是不安与恐惧,让人的心肠不禁又软了几分。

牛车咕噜咕噜地往公社方向前进,公社革委会的红小兵们却是一个?个?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我们接到举报。丰收公社第三?生产大队的林家,复辟封建迷信,一副旧社会大地主的做派,把自家孙女卖出去做童养媳,残害军属,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红小兵们刚到,便义正言辞地严肃宣读着,扫向众人的视线中是浓浓的审视之意。

却不曾想,第一眼看到的是蔓延的血路,几乎能想象受伤那?人挣扎的绝望。

紧接着,是两群泾渭分明的人,一波人悲伤、愤怒、难过不安;一波人恐惧、慌张、惊若寒蝉。

红小兵们:“???”

那?些恐惧慌张的,自然?是刚刚赶到的老林家和马婆子一行人,她们看着一身鲜血的林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心中那?是又怕又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追了上去。

等上来?一看,心都凉了,整个?大队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林彤被送上牛车走了,大队队员们狠狠地看着她们,无论是大队长还是公社领导,看她们的目光中都是抹不去的恨意。

她们哪里见过这个?,即使是最“见多识广”的马婆子,也不由?得腿软,下意识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痛了都不敢叫,声音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差点没噎死。

这口气还没消化完呢,紧接着,红小兵来?了!

那?可是红小兵!不能碰的东西!几十年前那?些风光的地主、有钱人,都被他们抄了家流、放,就连她们知道的最大的领导,都有不少被他们拉下了马。

不仅如此,那?些被小兵们抓到的人,大都被剃成阴阳头?拉上了台,受尽各种屈辱而?后被迫生活在最偏远的地头?,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这个?年代?的人,就没有不怕红小兵的,都是避之如洪水猛兽,生怕沾到一点边儿。

这么他们就上门?了呢?!怎么就来?找林家了呢?!

林奶的脑子一片轰然?,耳边更是轰隆轰隆作?响,心慌得那?叫一个?不成样子,声音都在颤抖:“这咋能呢……我是、我是贫农……我家祖上是贫农……我儿子还是军人……”

她颤颤巍巍的,一句话翻来?覆去都说?不清楚,像是被痛打的落水狗,一张老脸满是褶皱,总是阴沉沉的面色也终于破裂。

“你现在知道你儿子是军人了,那?你怎么不想想,人家三?妮还是军人的女儿呢,你就这么对她?!”

谢为民?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用?眼神剐了她。

红小兵们:“???”这人谁啊?怎么抢话啊?

说?实话,他们也有些懵,一般来?说?,只要他们一出动,所?有人大部分都是又畏又惧,没想这次,怎么个?个?都好像巴不得他们来?似的?

这眼光,热情得他们自个?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马书记上前了几步,平静的声音底下是如海般的愤怒:“这些人你们抓走吧,一个?都不能放过!具体的情况慢慢再?一一介绍。”

老林家所?做的事情,可远远不止红小兵所?提到的这一件。

红小兵们:“……是,马书记。”他们竟莫名有些讶然?的荣幸。

公社的马书记,行伍间退下来?的,平日里和他们那?叫一个?势同水火,最看不得他们那?些手段了,可今儿个?,这是转性了?

红小兵们脸上的问号都要破之欲出了,手上的动作?却快得很?,利落地把老林家的所?有人都用?绳子绑了,随意地扔到了一起。

他们不知道,马书记此刻心中其实也痛快着呢。

现在的法律条例还不完善,以林奶她们的所?作?所?为,若是三?妮没死,她们顶多被抓到公安局教育一段时间,罚点钱被关一段时间就能放出来?。

可那?怎么能够呢?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的!就当是他私人感情占了上风吧。

他一向是不喜欢革委会那?些残忍的手段和作?态的,现在想想,老林家他们有那?样的下场,还真是活该畅快。

因果报应,不过如此罢了!

不过,有的事情该做,有的事情不该做。

红小兵们按照惯例带着被绑成一团的林奶她们进了林家,准备进行搜寻抄家行为。

马书记也跟了进去,他没拦,却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开口:“林家的确有个?当兵的儿子,当了十几年兵了,老林家也确实是贫农。”

这话有两重意思,一是老林家到底是有靠山的,所?以不管对林奶他们怎样折磨,但林家这边是不好动的。

二是,老林家家底子薄,也没什么油水可沾,又有他站在这里,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虽然?红小兵里不乏一根筋性子直的,但聪明的人更多。很?快便有人应了一声:“书记,我们都知道的。”

他们像模像样地逛了一圈,看里面的家具之类确实一般,只是稍好些的乡下水平,虽说?不错,但他们却是看不上眼的。

最终,没怎么翻箱倒柜,只是将堂屋的那?些赃物——一百斤的粗粮装了起来?,又捡了二老柜子里翻出来?的那?些钱票,这才一股脑全走了。

临走之前,他们还不忘记将刚刚赶回来?的林老头?他们绑上,这可都是一窝子的,全抓起来?,全带走!

红小兵们可不讲究什么尊老爱幼,那?粗糙的绳子将双手手腕勒得鲜血淋漓,林奶她们被当成畜生一样裹挟着往前走,心中那?叫一个?拔凉拔凉的,眼前都一阵阵发晕看不清前路。

大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可不是完了吗?手腕受点伤怎么了,一窝子人加出来?流出的血还没人家三?妮流的一半多!

残害虐杀军属。

复辟封建主义,搞地主做派,卖孙女当童养媳。

人证物证俱在,退伍的大队长和马书记,大队长心中的愧疚,马书记的感同身受的愤慨,气势汹汹的红小兵。

这一桩桩一件件,林彤都帮林家算计得清清楚楚呢,那?一条斑驳淋漓的血路,还活生生地矗立在那?里,诉说?着林家不可逃脱的罪刑。

整个?生产大队的队员们都是目击人。

林家不入深渊,谁入深渊?

不远处,一个?眼神浑浊的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捏着手中的一块鸡蛋糕,眼神有些复杂。

血路尽头?,红小兵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马书记的眼神有些幽深:“我会去革委会看看。”

他还是有些人脉的,不好好运作?运作?,让林家他们罪有应得,他就对不起身上曾经的那?身军装,对不起曾经并肩战斗,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些战友们!

大队长也咬咬牙,道:“我先把三?妮她们的户口转到林老太那?边去。”

这事之前就早该做了!但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希望林彤能平安,林奶做的那?些事不影响这三?个?可怜的孩子。

现在可是讲成分的年代?,革委会那?边的帽子一扣下来?,影响的是整个?户口本。

“之后,我去医院照顾三?妮她们,是我……对不起她们,我这个?大队长,真的太失败了!”谢为民?的脸上写满了挫败和后悔。

他看着老林家堂屋门?口遍地的鲜血,看着被糟蹋破碎一地的堂桌,又看了眼被踢碎的木门?,几乎能够想象出,林彤当时是怎样的绝望,怎么拼着最后一口气,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妇女争斗,最后遍体鳞伤地逃了出来?。

如今,死生未卜。

想到这里,谢为民?的心一阵阵发寒。他们也都算是有见识的,看林彤的失血量,恐怕……

希望渺茫。

“唉,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会保佑他们的。”马书记长叹了一声,这个?时候,即使是平时不信封建迷信的他,也不禁由?衷地祈求奇迹的存在。

希望林家的三?妮,能奇迹地平安活下来?,不然?,在外当兵的林三?……该是怎样的绝望?

……

林三?和林彤是怎样绝望且不说?,林奶一行人,才是真真切切地绝望。

被一路绑着,不知摔了多少跤,受了多少伤才到达了革委会这里。但革委会远远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她们被绳子绑起来?,像是塞牲畜似的塞进了小黑屋,黑黢黢的空气中弥漫着酸臭恶心的血腥味,像是一只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让人忍不住心神颤抖。

老林家人口多,但革委会小黑屋少且狭窄,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条件了,一股脑全塞了进去,畜生们被全部赶进了笼子里,而?后一把大锁关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老林头?的声线颤抖,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林奶别过头?没说?话,倒是林二伯娘,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打滚起来?:“都是三?妮那?贱骨头?啊……她……”

乡下地头?习惯了的泼妇作?态,在这里可不管用?,几乎是林二伯娘话声一落,外面便传来?金属棍棒敲击的声音,恶狠狠的:“安静点!找死呢!”

林二伯娘:“……”她立马被吓得止了话头?,面上的表情僵硬在了一瞬间,生硬恐惧且尴尬。

安静了好一会,直到外面熙熙攘攘地似乎在讨论什么,林爷才颤抖着举起手指,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奶,又看向马婆子:

“你们……要卖了三?妮……被发现了……”

他一脸无辜,满是不可思议的悔恨,似乎完全被蒙在鼓里。

林奶还是没开口,马婆子却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啐了一口:“我呸,别装得那?么善良,三?妮的事儿你一点不知道?”

她看不起地斜了林爷一眼。

之前她和林爷可是撞上过的,林爷也不是不认识她,不知道她干啥的,不过装聋作?哑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蠢货,还好意思推卸责任。

“你……你……”林爷被气得梗了好几句,一句话都说?不完全。

他一直都是当家做主的爷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够了!”林奶皱眉阴沉沉地喊了一句。

“够了个?屁!”都被抓进革委会了,马婆子那?张慈善的面具也直接撕下,满嘴喷粪脏话,面色狰狞扭曲:

“你们老林家真是一窝子烂货,对自家的孙女下那?样的狠手,卖了还不算,非得要了她的命!自个?儿自作?自受没关系,别连累别人啊!”

要不是林奶最后那?一石头?,林三?妮会变成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吗?他们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吗?

这可是杀人!杀人偿命!她是帮凶!

这几十年,马婆子做的本就是暗地里的勾当,私底下的手段也不少,可即使是要人命,那?也是偷偷摸摸处理了的,谁知林家居然?明目张胆的杀人。

真是又蠢又毒!她也是一时脑子不好,怎么就和这么一帮又蠢又毒的人一起干蠢事?!

进了革委会,那?是一百八十条命都不够的!

“我呸,你马婆子这个?烂玩意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林奶眼神中满是怨毒,声音阴森。

本就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不说?倒还好,这话一出口,倒成了导-火-索一样,刹那?间点燃了全部的气氛。

马婆子也呸了一口,扭曲着脸上手就要掐林奶的脖子,林奶也不是好惹的,一张树皮一样枯槁的手,长长的黑指甲直接就往马婆子脸上抓。

小黑屋统共就那?么大,林奶动手了,林家其余人也不能光看着,骂骂咧咧地上去帮忙。

泼妇打架说?来?说?去也就那?几样:揪拽头?发、指甲掐、指甲抓挠、扇脸……

里面闹成了一团,林家并马婆子几人火气上了头?,最后也不知道谁在打谁,闹闹哄哄地就互相掐挠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大片大片的血痕出现,长长的鲜红指甲印差点没戳到眼睛里面。

这边的吵闹很?快引来?了外面监视的红小兵,红小兵们愤怒地吼了几句,见完全没什么作?用?,便直接开了锁,板着脸举起了手中的金属棍棒。

三?五个?红小兵直接挤了进去,不小心不知挨了谁的两爪子,心中火气更重,直接拿起金属棍棒便是一通硬打。

那?金属棍棒都是实心,打起来?劲儿那?叫一个?渗人,直叫人头?皮发麻。

老林家一家又都是些没吃过什么大苦的货色,被打得那?叫一个?哭爹喊娘,身上刹那?之间便鲜血淋漓,红肿得吓人。

打得一个?个?安静下来?抱头?鼠窜,那?几个?红小兵才停了手,凶狠地警告:“你们是想直接上路,要不送你们一程?地主家的狗崽子们!”

“不……我不是地主……我不是地主……”林二伯娘的脸上满是红肿的掐痕和指甲划痕,皮肉翻卷,头?皮也被揪掉了一大把,满是鲜红的血丝。

她泪流满面的哭嚎:“我们是贫农……是贫农啊……”

“是……我们是贫农……”林大宝也忍不住哭喊起来?。

林家的孙子辈都是紧紧地蜷缩成一团,眼睛中满是对未来?的恐慌和忐忑。

他们可是知道,被盖上黑五类的大帽子之后会是怎样凄惨的结果,他们曾是肆无忌惮地欺辱狗崽子们中的一员,绝对绝对……

不要成为狗崽子!哪怕是死了,也比盖上帽子强!

他们都无声地落着泪,脸上布满鲜血淋漓的伤口,刚刚红小兵打在背上手上的红肿还再?火烧烧地疼,他们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甚至不可抑制的,他们对林奶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怨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被发现。

你们怎么不去……死呢?死了就不会连累他们了……

“贫农个?屁!”红小兵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面容凶狠,“你们一副地主的做派,压榨新社会的公民?,把他们当奴隶使唤。”

“还做着拐卖少女的勾当,是社会主义的毒瘤,是复辟封建主义!要被批·斗!要被审判!”

现在是月初,革委会这个?月的批·斗大会马上就要举行,老林家他们便是最典型的案例,是要被放到公社台上当场审判的。

现在正在讨论审判的方法和结果,还贫农呢!做他的美梦去吧!

说?完,红小兵们便直接出去锁了门?,只留下小黑屋里绝望流泪的老林家一行人,满身伤口,瑟瑟发抖。

批……斗……

这怎么能呢……

*

公社医院。

林彤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们也是大吃了一惊。

“这都是这姑娘的血?”医生蹙眉看着林彤身上的血衣,还有脸上层层叠叠干涸和新鲜交错的血污。

这么大的出血量,怕是伤到了动脉?

“是……”赵英的手也在颤抖。何止是这些,还有老林家留着的那?一条长长的血路,三?妮也不知出了多少血。

昏迷的林暄和林曦被送进了另外的病房,检查之后只是身体过分营养不良,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惊慌之下昏睡了过去。

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好好养着,吃些好的补点即可。

但林彤这边,却是得先清理身上的鲜血,处理伤口,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你们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医生摇了摇头?,看着护士帮忙换下来?的,还在不断往下滴血的血衣,以及一盆又一盆通红的血水,无奈地叹气。

赵英嘴唇微颤、宋梅花也是一脸难以接受:“……这……”

她们至今还记得,不久前林三?妮活泼讨喜的样子,脸上总是挂着甜蜜的笑容,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欢喜。

可如今,笑靥扔在,人却生死未卜。

老牛头?红了眼眶,他还记得前几天三?妮笑着和他道谢的模样呢,好姑娘又礼貌又乖巧,还热情地塞他鸡蛋糕……

“老牛头?,你先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卖粥和红糖之类,我和梅花在这里等结果。”赵英抹了一把脸,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她掏了兜里的钱和粮票、糖票给?老牛头?,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哽咽:“三?妮……一定会没事的,她醒了肯定身体虚弱,得吃点好的补补。”

她下意识别过眼,遮住了眼底的潮湿。

宋梅花也把带着的全部钱票拿了出来?,哑着声音说?:“三?妮这妮子,肯定放不下她弟妹,舍不得走的……舍不得的……”

老牛头?咬牙,接过钱票扭头?就跑出去,他也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多好的姑娘,可惜命不好,但苦尽甘来?,一定要没事啊……

*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带着股压抑的气息,林彤被推进了简陋的手术室,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医生:“……”

“怎么了,医生?”看医生的表情有点不对劲,旁边帮忙的护士忍不住问了一句。

医生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林彤受伤的额头?和手臂,又看了眼机器结果,甚至望闻问切都来?了一套。

还是……挺不对劲的。

这流了这么多血,会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吗?

虽然?贫血是严重贫血,但还没到危及生命的程度;

身上的大毛病小毛病也是一堆,严重营养不良,各种元素缺失,身体过分亏空,但这个?年代?大部分人都是这个?样子,这姑娘也只是稍微严重些罢了。

需要补,但远远达不到命悬一线。

那?那?些血是哪来?的?凭空出现的?按理说?这小姑娘身上不该有那?么多的血啊!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要是开一场医学辩论会,这医生绝对要把这一点列为公社十大难解疑惑之一。可惜现在没开辩论会,他也还在手术室,这姑娘的亲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因此,医生只是压下了心底的疑惑,利落熟练地处理了林彤身上的伤口,帮忙包扎好了,又吊上了消炎和补营养的葡萄糖水。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在外徘徊不定的赵英和宋梅花两人连忙赶了上来?,眼中是掩饰不了的忐忑:“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我说?没啥事,你敢相信吗?

他顿了顿,咳嗽了两声,说?了一大堆医学术语,成功绕晕眼前两人后,才总结解释了一句:“所?以现在陷入了昏迷状态,只要二十四个?小时内醒来?,应该就没事了。”

赵英、宋梅花:“……”那?二十四个?小时内醒不来?,难道就……

二人的心中满是慌乱,乱成了一团找不着头?的乱麻,自己?吓自己?脑补了一堆,强忍住才没掉泪水。

等医生领着护士走了,她们才互相搀扶着走了进去,看着林彤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又看了眼她干裂的唇畔,满是悲哀。

“三?妮啊……”她们嘶哑地哭出声来?。

赵英和宋梅花在床前守了许久,中途大队长谢为民?带着人来?了一趟,听了医生的诊断后,也是红着眼说?不出话,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又过了几小时,林暄和林曦醒了。

不同于以往活泼开朗的模样,两个?小豆丁都是木木愣愣的,像是彻底陷入了自个?儿的世界。

也不管旁人说?什么,只是倔强地非要靠在姐姐的床边,紧紧地握着姐姐微微冰冷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姐姐,似乎生怕她消失。

声音中充满了风一吹就跑的脆弱:“姐……”

林彤昏睡了十多个?小时,她们便硬生生等了十多个?小时,滴水滴米未进,只遵循着医生的吩咐拿棉签沾了点水润润姐姐的唇畔,眼睛肿得像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兔子。

可惜公社医院这边实在是太忙了,只有那?么几个?医生,每个?人身上的任务都十分之重。

那?医生只以为林彤这边已然?没有什么问题,便将心思放到了源源不断来?求诊的病人身上,没来?得及多补充几句,也就没能解开这个?凑巧的误会。

之后,大队队员们都陆陆续续拎着各种东西来?了一趟,看到林彤这模样,对林奶她们心中的恨意又是添了许多。

有胆大的,受过林彤帮忙的,甚至鼓足勇气又去革委会那?里多举报了几句,补足了各种地主做派的细节。

加上马书记那?边的“提点”,老林家和马婆子她们在革委会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

日日提心吊胆不说?,还经常有感同身受的愤恨红小兵们来?一顿毒打。没吃没穿,每天只喝些浑浊的水,咽下黑得看不清原料的硬饼子,几乎硌掉了一口牙。

她们刚开始还闹,没想越闹越被变本加厉,金属棍棒落下的伤痕那?是新伤叠着旧伤,每天战战兢兢,心理生理受着双重的折磨。

痛不欲生。

就在老林家和马婆子她们艰难地啃着啃不动的黑饼子时候,公社医院,林彤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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