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流转间,靳惟已经有了想法:“小菠萝,我出去一趟。”
“嗯?”奉黎抬起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小孩用毛巾擦了把脸,盯着半掩的门,许久,将巾帕往盆里一扔,转身进了房间。
靳惟的态度有些奇怪。
奉黎走到床和墙壁的夹角,用锉刀将地砖撬开,露出下面的空间。那是他自己挖出来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布包。
小孩并没有去打开布包,而是悬空摸过空间的上方,在碰到仍然绷紧的头发时,又将地砖重新盖上。
不是这里。
藏□□的地方没必要看,那就只剩……
奉黎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了上层的宣纸。还没掀开夹板就发现卡在里侧的细竹签被折断了。
“是这里啊。”小孩拿起写满靳惟名字的纸,思索再三,又放了回去,“拿走岂不是告诉阿惟我知道了。”
靳惟很快就回了冷宫,奉黎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椅子上擦头发。
“我帮……”少年正想要去帮忙,手伸到一半赶紧缩了回来,改口道,“半夜有事,摩洛伽可能会过来一趟。”
奉黎垂下眼帘,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靳惟有点不习惯小孩的冷淡,忍不住往前凑道:“小菠萝不好奇是什么事吗?”
奉黎停下手,抬头看着少年道:“如果阿惟想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不想我知道,我也不会追问的。”
“我相信阿惟不会害我的。”
“呃,”靳惟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也可能有些事,我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你说想知道,我就跟你讲了呢。”
“那阿惟希望我问还是不问呢?”
靳惟觉得,小孩是不是到叛逆期了,怎么感觉有点难搞。
和摩洛伽的密谈到底还是带上了奉黎。一来,靳惟怕小孩不小心坏了计划;二来,他决定让小孩看看自己干坏事的一面,打破奉黎的幻想。
“阿耶娜在周芙雪的钉子埋好了吗?”靳惟扒着橘子问道。
摩洛伽被酸得脸都拧了起来,立刻换了个橘子:“好了。周芙雪脾气不好,除了那两个亲信,她手底不少宫女受气。阿耶娜当了几回菩萨,就收买到了人心。”
“不过,这几个算不得死忠,太危险的任务不行。”
“唔,就是说两句话,至少当场没有危险。如果对方稍微有点能耐,说不定还能借此成为贵妃娘娘眼里的红人。”靳惟道,“不过,事发后会怎么样就不好说,端看个人手段了。”
“我会和阿耶娜讲清楚厉害关系的。”摩洛伽道,“所以,到底是什么计划?”
少年拍了拍手,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说了句惊世骇俗的话:“秋猎的时候,我们的皇帝陛下要被人刺杀了。”
摩洛伽和奉黎皆是一脸震惊。
虽然他们都在震惊“靳惟为何知道这件事”,但震惊的点其实并不同。
摩洛伽看向少年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探究和疑惑。
毕竟对他而言,这一世的靳惟实在和上一世差太多了,像是会预知一般,总能及时避开坏事情。
只是靳惟做的很多事情,又完全不符合“重生”后的选择。
不过靳惟接下来的话打消了摩洛伽的部分疑虑,却吓得两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对,他要被我们刺杀了。”少年愉快道,“真是让人期待。”
秋猎的时间定在了九月底。
靳惟虽然还在冷宫受罚,但身为皇子们的先生,他也被列在随行人员的名单之中。
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去,即将迎来三天两夜,注定不太平的秋猎。
到达猎场时已经是下午了,护卫们开始搭建帐篷篝火。有些技痒的已经骑上马往林子里钻,狩猎晚餐了。
不论是靳惟还是摩洛伽,可没让皇上放心到随便他们浪,所以安排了两个所谓保护他们的侍卫,时时刻刻注意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摩洛伽和奉黎呆在各自的帐篷里养精蓄锐。只有靳惟,一会上树摘了堆乱七八糟的野果,一会对着树下的蘑菇跃跃欲试,看着倒像是出来野炊旅游一般。
奉朝章瞅着那些不知道有没有毒的东西,心中难免要多想。可靳惟明显只想给自己加餐,他不好大做文章,只能随口训斥几句。
靳惟安分了没两分钟又开始蹦跶了。
“抓鱼总没问题吧,”少年捋起裤腿,跳进了溪水里,念叨起来,“烤鱼,烤鱼需要加什么料?”
负责监视他的侍卫站在岸上,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阿惟!”一个护卫装扮的人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直接将靳惟扑进了水里。
监视的侍卫吓得立刻将剑拔了出来,却被一把扇子压住了。
“没事没事,”靳惟坐起身,冲着侍卫的人摆了摆手,“是我认识的人。”
“你们怎么也来了?”少年望着怀里的迟青和岸上笑吟吟的盛旭文讶异道。
“我爹本就在随行的人员里,我算是家眷。”盛旭文用扇子指了指,“他则是安排在我家的护卫中带来的。”
“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是太难了。”迟青感叹道。
靳惟站起身,拧了拧滴水的衣服,笑道:“走,去我的帐篷里坐会怎么样?我采了很多好吃的。”
“哎,什么好吃的?”迟青搭着少年的肩膀,“我快饿死了。”
靳惟微微一笑:“山果菌菇汤,纯天然无污染,营养又健康。”
监视的侍卫:“……”
三人进了帐篷,迟青望着那堆东西,兴奋地挑挑拣拣:“哎,这是松茸吧,集市里卖得可贵了,还有我最喜欢的酸枣。”
盛旭文瞅着稀罕,问道:“这些你都认识?听说有些野菇吃死过人。”
“当然了,”迟青道,“将军教过我们辨认的。毕竟打仗很难保证万无一失,多认识点吃的,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的。”
“嗯。”靳惟道,“我爹说,他年轻的时候打仗,带着一个小队引开敌人的注意力,结果被困在山中,断水断粮。要不是队里有个卖货山货认得这些东西,可能在支援来之前,就饿死在山里了。”
“我爹到现在都不碰这些,说是那个时候吃伤了。毕竟要躲开追捕,不能生火,大多是直接生吃的。”
站在门口的侍卫闻言,神色微微动容。
“来来来,”迟青捡了几样,“我们偷偷开个小锅,先解解馋。”
靳惟虽然有着侍君和先生两重身份,但到底比不上皇子皇女们,帐篷自然在偏外围的地方。
幸好摩洛伽也是侍君,奉黎又不受宠,三人的距离倒不是特别远。
迟青又去逮了只野鸡,和菌菇放在一起炖上,调料一加,香味四溢。
摩洛伽闻着味凑了过来:“竹侍君在做什么好吃的?不知在下有没有口福?”
靳惟露出客套的假笑:“兰侍君不必客气,一起吧。”
摩洛伽回屋里拿了碗筷,在篝火旁空旷的地方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夹了个鸡腿。
迟青往少年身旁靠了靠,道:“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帮你撵了,毕竟鸡是我抓的。”
他的声音并不是特别大,但摩洛伽肯定能听到。
盛旭文倒是看出了些门道,拉住了迟青,往他嘴里:“鸡堵不住嘴,那就再多喝点汤。”
说完,冲着异族王子歉意地笑笑。
摩洛伽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回以友好的微笑,像是没听到迟青的话似的。
盛旭文暗暗评价了一句:是个会装的。
奉黎听到外面的动静,哪里能不好奇。但他没有合适的理由过去,也不想给靳惟添麻烦,只能站在门口远远望着。
靳惟眼尖,又看不得小孩孤孤单单可怜巴巴的模样,立刻挥手喊道:“七殿下,要来吃点吗?”
迟青顺着方向看过去,咽下嘴里的鸡汤,问道:“你们很熟?”
“还成,大家都住在冷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靳惟深知,越坦荡反而越不容易被怀疑。
不过话刚出口,迟青就跳了起来:“冷宫?!阿惟你怎么会住在冷宫!”
盛旭文也有些讶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事,陛下宽厚,让我在冷宫反省罢了。”靳惟生怕连累两人,赶紧解释道,“你看我这白白胖胖的,像是受委屈的样么。”
迟青将人好好打量了一下,脸色这才好点,哼唧道:“要是……”
话还没出口,就被靳惟和盛旭文一人一口鸡肉堵住了。
奉黎坐在旁边,看着三人嬉闹又默契的模样,只觉得嘴里的鸡汤酸得不行。
“真好啊。”摩洛伽忍不住感叹着,心中却有了另一种想法。
也许眼前的靳惟真的是重生的。只是他将亲人朋友,甚至更多的感情放在了懊悔、仇恨、战争之前,所以才走上了与他完全不同的道路。
那他呢?
阿耶娜虽然是他的妹妹,但说实话,他现在依旧是利用大于情分,互相帮助不过是因为利益相同。
他想要凯旋故里,想要成为沙兰的王,带领他的国家变得强大富裕。但这些阿耶娜都做到了,不比任何一个男性王差。
若最终依旧是阿耶娜走上了沙兰王的位置,他要去争吗?去走那条鲜血和尸骨铺就的成王之路吗?
就在摩洛伽出神之际,纳塔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殿下,公……娘娘病了,想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