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未弦又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紧紧关起的门窗,不知在透过门窗看着些什么。
他看着门外,陈黎野看着他。
两个人之间只有血腥的气息在无声地蔓延。谁都没有说话,谁说话也都没用,毕竟他们彼此之间都给不了对方回应。
谢未弦包扎手背的那圈绷带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了。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彻底撕裂开,染透了绷带之后,就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陈黎野看得心都抽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样安静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间,谢未弦身子忽的一歪,整个人一下如同毫无预兆地全面崩塌的城池一般倒了下去,哐当一声面朝天倒到了地上,咚的一声巨响,听起来像后脑勺磕地了。
陈黎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倒地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过去,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未弦!”
他一边慌张地叫着,一边跑到了谢未弦旁边去。
谢未弦动都没动,他就那样仰天倒着,看着头顶的那一片天花板,眼神有些迷离地发愣。
这样的表情好像从来没出现在他脸上过。
陈黎野站在他边上看着他,也愣了片刻。然后,他就默默地蹲了下去,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谢未弦眼前晃了晃。
谢未弦当然没理由会看到他。
陈黎野没得到回应,手在空中一顿,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或许也是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点好笑,便又笑了一声。
突然,谢未弦咳了一声。
以此为开场,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天崩地裂,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似的,身子都跟着微弓了起来。他伸手捂住了嘴,咳出的血却从指缝间崩了出来。
陈黎野神色一慌,又伸了伸手,可刚一伸出去,又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碰到谢未弦。他的手便又在空中一顿,再一次默默收了回来。
谢未弦大屠了宫城,如此这般祸害自己这身骨头,报应终究是来了。
他咳得快要死了,源源不断地咳着鲜血,咳得声音嘶哑开裂双眼通红,让他忍不住翻了身趴在地上痛苦地弓起身子。他捂着自己的嘴,像是想把那些鲜血都塞回嘴里让它停下一般。
可没有用,他还是在咳。
等最后好不容易停下时,谢未弦才松开了捂着嘴的手,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大口地喘起了气。
他手上全都是血。
谢未弦趴在地上喘着气,根本就看不到蹲在他面前,红着双眼满脸担忧地看着他的陈黎野。陈黎野几次三番地伸出手,可到最后都默默的收了回来。
谁也看不见谁,谁也救不了谁。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好几声乱七八糟的叫喊。
“陛下!!!”有人高声喊着,“陛下!!!陛下在哪,陛下怎么样!?!”
“喊的什么废话,谢未弦都来了,你说他能怎么样!?!!”
“那人呢!?!去哪了!?!”
这座宫的大门紧闭着,门外还躺着那么多尸体,他们倒也是下意识地就认为明纶是跑了。
而谢未弦就是跑出去追他去了。
“我他娘就说不该把这事儿交给那小瘪犊子!!!”有人气的大骂道,“这种废物怎么还会有人帮着说话!?说什么全权交给他,现在好了!!全权交给他了!!这才几个时辰?陛下没了吧!?”
“你可少说两句吧!”旁边有人叫道,“那护着他的不是亲王吗,谁敢说不啊!?再说这人不是凤大人提拔的吗——得了你,别说这事了!先找到陛下才是重中之重!!”
“那上哪儿找去!!”
谢未弦从臂弯里侧了侧头,转头看向门外。远处亮起了一些亮色的火光,在纸门上糊出橘色的光芒,看起来倒是挺暖和。
现在已经又来了不少人了,这些应该都是闻讯赶来的其他武臣百官。来的倒是挺快,明纶的脑袋这还热乎着呢。
陈黎野望着门外愣了好半天,从那些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中,慢慢地捋清了整件事情的原貌。
原来,谢未弦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杀进宫里,还有亲王明黎的功劳。
这件事儿得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久到还必须提及先帝。当年,先帝名下共有八子,其中三个是皇女,其余五个均是皇子。那五个皇子里面明纶排第二,排在他下面的其余三个都被他那母后给搞死了。但明黎当时已是太子,还是皇后的儿子,天天跟着先帝垂帘听政,是先帝的心头肉,不太好搞。
于是,明纶的母后便选择了个巧法,她先是害死了皇后,然后便天天差人去给明黎那儿送点心。那些点心里的馅都是相克的食物,久而久之地,慢慢地就给他养了个病出来。
毕竟谁也不会扶病秧子做皇帝的。
就这样,明黎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到了最后,他就只好求了个体面主动退出,把太子之位让给了明纶。明纶反倒还装了个慷慨人,给了他一个亲王的位置。
明黎估计也想杀了明纶。
明黎做了亲王之后,每天就过着久卧病榻的日子,根本不搭理朝上的事。直到几个时辰前,凤恍惨遭屠府本人又下落不明这事把整个京城都惊动起来一大半后,明黎亲王跟着在床上一翻身,才后知后觉地跟着知道了那远在边境的大将军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然后,明黎便拖着个病恹恹的身子上了朝,去见了吓得连忙把文武百官都召来了朝上商讨紧急对策的明纶,随后便大力的把禁军推了出来,说这可是一代已故明臣凤恍选出来的人,还说这样就足够了。谢未弦身受重伤,定不敢轻易上门来反,明纶只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宫城里,等着谢未弦被抓到就行了。
明黎从小跟着先帝听政,把这件事说的头头是道,明纶就信了,朝也就那么散了。
朝散了还没两个时辰,明纶就死了。
……明黎绝对知道谢未弦马上就要来了。
有人跟陈黎野的想法一样,便气的怒火上头地喊:“那亲王绝对故意的!!陛下都让他害死了!!!”
“……你少说两句,好说歹说那也是亲王……哎?那不是那谁吗?”
“啊?什么——我靠??”
陈黎野愣了一下。
门外的吵吵嚷嚷声突然沉寂了一瞬。
随后,如同欲扬先抑一般,转眼就又扬起了一大波吵嚷声。
门外的那些人喊道:“谁把这姓顾的放出来的!?”
……姓顾的?
陈黎野又是一怔。
随后,他看到谢未弦突然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一下子戳中了心里的什么地方。
现在在这里,还能被称作“姓顾的”的人,有且只有一个——顾黎明。
陈黎野想的没错,因为下一秒,顾黎明那撕心裂肺的高喊声就响了起来。
“统领!!!!”
这声音湮没在众臣的吵嚷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众臣们还在声讨他。
“罪臣怎么能出来!?”他们喊道,“顾府的都怎么看的人!还不关回去!?”
“怎么能让罪臣进宫城!?”
“还不快把他带走!!他肯定也要造反!!!”
人们的讨伐声一声接着一声。
顾黎野没了,他们却还不甘休,硬生生地把这条锁链从顾黎野脖子上扯了下来,又套到了顾黎明头上。他们口中的罪臣一声接着一声,好像个个都是地府的判官,上下嘴唇子一碰,就能给人定下无可反驳的罪名。
罪臣。
这一声又一声的罪臣似乎是唤醒了什么,谢未弦突然伸出了手,他的双手撑住了地面,硬生生地又把自己撑了起来。
他撑着地的双手手臂都在颤。
陈黎野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未弦……”
谢未弦听不见。
门外的顾黎明还在众臣的声讨声中声嘶力竭地喊谢未弦,声音忽高忽低似有似无,不知他是不是被架着走了,还是正努力地突破着人群往里冲。
谢未弦硬撑着把自己撑坐了起来,突然一口血又吐了出来。他又喘了几口气,然后伸出颤抖的手,扯开了衣服,想看看自己身上到底怎么样了。
只见缠在他身上的那些白色的绷带全部都红透了,甚至还往外渗着血,有的甚至都嵌到了伤口里,和那些伤口黏连到了一起。谢未弦低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扯了一下其中一条绷带,这一下子就扯到了伤处,他瞬间痛到脸色扭曲。
……都成这样了。
这就是硬撑着屠宫的代价——简直面无全非,惨不忍睹。
谢未弦啧了一声,又重新颤着手把衣服穿好,随后一把拔出剑来,插到地上,又借着力把自己摇摇晃晃地撑了起来。
……?
陈黎野愣住了。
谢未弦把自己撑了起来后,就朝前踉跄了两步,差点又没倒地上。
他又咬着牙把自己撑住了。
“再撑一会儿……”他紧咬着牙,声音嘶哑地对自己说,“就一会儿了……”
……这还要……去哪啊!?
陈黎野看得简直心绞痛。
谢未弦撑着自己,然后紧咬着牙,又努力地稳住了身形,去低身拿起了明纶滚落到地上的脑袋,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了门口。
随后,他一把推开了大门。
刹那间,宫院里众臣们丑恶的嘴脸出现在了陈黎野眼前。这些人估计都是被从宫里跑出来的人急急忙忙叫起来的。凤恍那事儿还过去没几个时辰,谅他们也没想到谢未弦动作这么快,都是随便穿个衣服拎上剑就过来的,一个比一个穿的随便。
而他们此刻正高举着火把,架着顾黎明就准备把他扔出宫去。顾黎明被这帮人拽的衣衫不整,还在努力地往前够。
在谢未弦出来的那一刻,这些人都纷纷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谢未弦看到顾黎明的那一刻,忽的顿了一下。
他像是透过了顾黎明,看到了顾黎野。
这两个人确实长得像。
谢未弦只顿了一下。他很快就抬起了手,把明纶的脑袋丢了下去。
脱手的尸首就那样从长阶上滚了下去。
最后,帝王那张头破血流还带着恐惧的脸滚到了众臣面前,滚了满脸血污,头破血流满脸恐惧地面向了众臣。
这一瞬间,空气陷入了死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啊,弟弟的老婆出现了,虽然只活在旁白里【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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