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留下?
陆谨言的手在被子里捏着手机,手机里藏着个凌晨三点二十的闹钟,以至于她有些心虚,一个挺身十分精神从床上坐起,比划出一个大拇指在胸前,中气十足道:
“我其实吧,已经好了!”
秦潇哦了一声,也没再搭理她,又开始翻起书来看。
“我说,我!好!了!”陆谨言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试图引起她的注意,道:“你就不用陪我了,白天还要工作,晚上……”
“我不忙。”
秦潇翻了一页书,打断她道。
医院的工作确实不忙,相对的工资也不算高,许多医生护士都趁着年轻转去了别处,留在这里的,要么是没什么人脉只能混个日子,要么是不缺钱在这里安心养老的。
陆谨言初看秦潇是后者,了解之下,才发现她憋了一肚子坏水,压根哪个都不是。
她一只手被吊瓶禁锢着,无所事事,干脆侧了点身子,观察起床边的人。
秦潇手中捧着的书半新不旧,没有书名,也看不见出版社,封面看着有些新,内里却微微泛黄,像是精心保存了许多年的老书,被重新装订了。陆谨言本有些好奇,但想起几次试探她,也能看出她不想说的,自己怎么问都没用,干脆也不讨没趣。
陆谨言轻轻咳了两声,秦潇摩挲着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将床头柜上的水杯递了去,陆谨言接过喝了两口,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凉。
温水划过喉咙,润了嗓子里的干痒,无意识皱着的眉头也松散了开,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真的生病了。
倦怠的身体往被子里拱了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上下下乱瞟着,从她露出的一节白净脚踝,到白大褂遮住后仍能看出一点弧线的细腰,再到那张脸。
秦潇似注意到她视线,书往上抬了抬,正好遮住了陆谨言的视线。
只听对面低哑念叨了一句:“小气鬼。”
秦潇藏在书页后的嘴角微微勾起,得逞笑了出来。
“我好像得意忘形了。”陆谨言忽然闭上了眼睛,小声嘟囔着,面上少见露出一丝脆弱:“小时候爸妈总是给我穿很多衣服,天凉了就加衣服,又凉了就再加,有时候裹得跟个小乌龟一样,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陆谨言想起那时的傻样忍俊不禁,笑出了梨涡,闭上的眼睛未曾看见,对面的书缓缓落下,露出了探究的目光。
“长大一点就知道反抗了,我就背着他们偷偷脱衣服,结果……生病了,其实就是一场小感冒,和现在差不多,可我妈好像天塌了一样,抱着我哭,特别伤心,哭得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陆谨言微微鼻酸,却还是强撑着笑脸,继续道:“那时候我不懂,但也被吓到了,只能学着他们一样小心谨慎。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家楼下一小孩,重感冒拖成了肺炎,去了黑医院,就没再回来过,那时候我才明白了他们。”
“我们那儿的人,不配生病。”
秦潇的手探了出去,到半路又收了回来,虚虚捏成拳,垂在身侧,有些无力。
“也许今天的生病是小事,明天就会成为让我们永远也见不到的大事。”
陆谨言轻轻抽了鼻子,嘟囔重复了一遍:“我好像得意忘形了。”
她早已习惯压抑着自己,便是生了病,心理上也会觉得无事,一度会强行给自己心理暗示,她很好,她没病,便这么瞒着父母,实在瞒不住就干脆跑出去几天,疲于奔命的一家人,也并不会刨根问底她去了哪里。
这会儿病床前有人守着,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下来,还泛出许多迟来的委屈。
“是人就会生病,你又不是故意的,以后注意就好了。”一只手抚上她额间碎发,揉了揉,又理了理,语气中难得是温柔安抚,且不带任何目的。
陆谨言突然想起吹了两夜的冷风,心虚又往被中埋了埋,一双眼睛乌溜溜转着,撞在秦潇心疼的目光上,愣了两秒,闪躲了开,挂上满脸玩闹笑意:
“秦医生,今天我生病了,也没有机会嘛?”
温柔抚着她脑袋的手僵了僵,迅速收回手,道:“我去趟办公室,有事打我电话。”
陆谨言看着那背影有些匆忙和慌乱,悄悄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迟钝感受着生病带来的身体不适。
似乎生病便会将人的心磨软,将脑子磨钝。
她从开始说,便已经后悔了。
她明知秦潇讨厌芯片的存在,却还是不过脑子,说了乱七八糟的话。
已经说了,便也罢了,明明能抓住她的那点心软,还是硬生生坏了气氛。
陆谨言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果然还是欠的慌,小时候没人管,自己照顾自己,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了被人照顾的感觉,又自己推了开,推开了后却又后悔的慌,摸出手机便在输入框里写写删删,不知发什么才好。
“?”她还未发出去,秦潇先给她发来了一个问号。
陆谨言顿时尴尬,强行理直气壮,发去了一条语音:“我饿!”
“在楼下了,正在给你买吃的。”
陆谨言捂了脸,恨不得挖个洞埋了自己,尴尬之余,还有些忍不住的甜丝丝,冒着旁人不可见的粉红泡泡。
秦潇不一会儿就回了来,拉开了小饭桌,将带来的东西挨个铺好,坐在床边给她剥起了鸡蛋。
“鸡蛋有营养,最适合生病的人了。”
秦潇将那个没了壳的水煮蛋放在了碗里,说:“我也没有照顾过人,只是记得小时候,我生病时,我妈妈是这么说的,我应该……没有记错。”
秦潇提及她父母时,神色总是恍然,总爱顿一顿才开口的习惯,更是明显了好几分,似乎是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再三确认,才会开口。
“我妈也常说鸡蛋最有营养了!你肯定没记错!”陆谨言忙坐了起来,抬头露出有些憨的笑。
水煮蛋略带腥气,本就不开胃,何况是发了两天烧的人,陆谨言却吃得津津有味。
秦潇眼中染上一点笑意,她起初选中陆谨言,只是因为照片里的人好看,眼中盛满了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她没有,所以羡慕。
后来才知,她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小狐狸,演出最适合生存下去的模样罢了。
偶尔,她也会被小狐狸骗到,又或者,心甘情愿让小狐狸骗到。
譬如此刻,秦潇明知她在演戏安慰自己,却还是微微触动。
入夜,秦潇留下未走,在隔壁床位铺了被子,和她隔着一点空荡走道对视着。
“不困吗?”
白日里睡多了的人想也不想,立刻撒谎道:“困!很困!”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秦潇皱了皱眉头,没揭穿她,只是翻了个身,平躺着睡了。
陆谨言将呼吸放得平缓,认真听着秦潇那侧的呼吸声,心中莫名踏实,明知和她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却还是忍不住往下陷。
陆谨言白日里睡得多了些,加上连续三天都熬了夜,身体已然有些习惯这个作息了,并不算困。
待到夜里两点多以后,她便更是肆无忌惮,不时偷偷看一眼手机,直到三点二十。
她放缓了动作,轻轻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拖鞋,又看了一眼熟睡的秦潇,想了想还是没穿鞋,冻得头皮发麻,就这么光脚跑了出去。
窗户下的长街依旧安静,不见一丝光亮,待到三十五左右时,模糊身影从内而出,陆谨言明知是徒劳,还是下意识把脑袋往外伸了伸,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陆谨言。”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冒出叫了她名字,同时长街停着的车也亮了一亮,迅速开了走,消失在夜色中。
陆谨言毫无防备被这一声吓了个哆嗦,撞在窗台上,若不是窗户开的高,她怕是要栽下去,不由惊出了身冷汗。
“秦潇……”
陆谨言心虚转头打了个招呼,说:“好……好巧,你也睡不着出来溜达吗?”
秦潇脸色冷得难看,缓缓道:“你睡着时,会轻微咳嗽,有时还会轻轻哼两声,不会掩饰你的不舒服。”
陆谨言眨巴了眼睛,她这一晚上都在忍着喉咙间的微痒,几次都憋得脸色通红,此时被秦潇戳破后才觉得自己蠢。一时抠着手指,有些狼狈,眼睁睁看着她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心虚后退了一小步,背抵着墙,冰冷坚硬,冻得打了个哆嗦。
秦潇拧着眉头,一把将她扯出了墙根,踉跄撞在怀里,就势揽了住,冰冷的脚被迫踩在了她的脚上,隔着鞋袜并没有暖意传来,她却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
陆谨言磕磕巴巴脸色通红,成了只熟虾,她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没有观众,才知道秦潇真的抱了自己,慌张伸着两条长胳膊,不知所措。
“有什么心事,不能都告诉我吗?”
“我……我也想和你说这话,不能告诉我吗……”陆谨言小心翼翼,向来牙尖嘴利的人少见地支支吾吾起来,回抱的手都不敢用力。
秦潇体温算不上暖和,也算不上柔软,陆谨言抱得的却十分舒适和陶醉。怀抱着自己的手不时抚在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安抚着她,憋了许久的困意终于泛了上来,脸皮也厚了许多,从轻轻环着,到直接挂在了秦潇身上。
陆谨言已经完全不记得,两人是怎么挪回病房的,不知是发烧还是被突然而来的兴奋冲昏了头,晕乎乎任由她摆布,吃了感冒药,抓着秦潇的手,闭眼安睡。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熟,以至于陆谨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还是被手机震动吵醒。
迷迷糊糊扫了一眼,看到来电的名字时,脑袋顿了顿,昨夜的画面浮现眼前,一头埋进被子里,试图遮住脸红。
随后又反应过来,又手忙脚乱接了电话。
“言言,吵醒你了吗?”
“啊……没有没有,我刚好醒!不是你吵醒的!”
电话那段一声轻笑,说:“那就好,换衣服下来,带你去吃饭,换床头那套。”
“啊?”陆谨言顺着她话看向床头,是自己没见过的一件奶黄色碎花连衣裙,和白色的开衫外套,很是好看的少女风格,却并非她一贯的穿衣。
胡思乱想的脑瓜子里,忽然有所猜测。
这是……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