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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风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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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你帮我修马鞍,方才我替你解了围,咱们就算是两清了,从此互不相欠,以后也再无瓜葛,明日阿翁若是交代你什么事,但凡和我相关的,烦你一概不予理会,可好?”

谢樱时直截了当,半点不绕圈子,那晚一身红衣扮鬼,还毁了人家车驾的事,却像灯草一般轻巧,根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狄烻已经转过身去,回眼看她,眸色深邃。

她等不着回话,从那双淡漠的眼中也瞧不出丝毫情绪,只有单调得近乎有些迂腐的冷肃。

但这会子她没心思探究,颦眉紧盯着对方。

“不成么?大不了以后我再帮你一次,总该过得去了吧?”

狄烻朝那张已然露出急色的小脸又望了两眼,回身走进厅中:“只要不是军令,便与我无关。”

伴着最后那个字,门也不轻不重被他掩上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啊!”

谢樱时吐舌冲那扇紧闭的门做了个鬼脸,转身满意地去了。

虽说那姓狄的一本正经的有点惹人讨厌,但好歹是带兵打仗的出身,说过的话应该还是算数的。

所以,这一晚谢樱时睡得格外踏实放心。

翌日清晨,她早早就准备动身。

皇甫尚明心疼这个外孙女,居然亲自送到门口,依依不舍。

谢樱时心情不错,然而当她看到狄烻站在自己的车驾旁时,人登时怔住了。

而外祖还郑重其事地千叮万嘱,要他务必沿途护自己周全。

念着怕外祖生气,谢樱时不敢多嘴,暗中冲狄烻挤眉弄眼。

对方却视而不见,真像奉了军令似的,正经八百地应了声“遵命”,也没带随从,自己一个人坐在梆盘上驾车。

谢樱时无语,也彻底没了法子,只能硬装着乖巧的模样拜别外祖,暗地里气鼓鼓地上了车。

起行没多久就出了颍川城,道路开始颠簸。

因为是去见娘亲,谢樱时没带半件永昌侯府的东西,底下那些仆婢也早一步就打发回中京去了。

现下这辆车是外祖安排的,虽说也不算简陋,但比起御赐的楼辇还是差了些。

她坐不稳,寻思反正也没人瞧见,索性拿两个软垫舒舒服服地靠在栏边,吃起点心零食。

窗外的景色愈渐荒凉,旁边也没人说话,谢樱时慢慢无聊起来,便挪过去把车帘敞开半扇,从后面打量着那个言而无信的人。

即便是在赶车,他依旧腰板笔直挺拔,跟站着时没什么分别。

她看不到那张正经到刻板的脸,眇着对方的背影,一边嗑瓜子,一边寻思怎么捉弄他一下。

正琢磨着,忽然心血来潮,也不知怎么想的,拈起一颗杏脯看准他后脑就丢了过去。

几乎就在出手的同时,狄烻也抬起手臂,脑后生眼似的将这“暗器”弹了回去。

杏脯“嗖”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正中她口唇,滚落在嫣红的裙上。

居然有人能将灵犀外感练到这等境界,半晌才从怔诧中回过神,抬指轻抚着还残留着撞痛感的唇。

谢樱时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武功修为,心头一阵砰跳,震惊压过了小小的怨气,不自禁地开始重新审视外面那个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

“哎,你这身功夫怎么练成的?”她好奇地忍不住问。

前面的男人扬鞭催了下马,不紧不慢:“怎么,想学?”

谢樱时被说破了意图,双颊一热,却也不掩饰:“不是夸口,从小外祖便夸我根骨悟性是天生练武的好胚子,你功夫如此了得,要不……费心指点我一下,说不定以后我真就去行侠仗义,造福苍生了呢?”

她自我吹嘘,也没吝啬夸赞对方的溢美之词。

狄烻微微侧头,向后瞥了一眼,似乎也诧异于她竟如此直接,随即又转了回去。

“单看轻身功夫,你算是有些禀赋,但可惜,我这功夫与你不是一路,练了有害无益,以后还是另寻名师吧。”

“嘁,练个功夫能有什么害,不教就不教,好稀罕么?”

谢樱时讨个没趣,把帘子一拉,哼声靠回软垫上,把刚才掉在裙子上的杏脯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咬嚼,像要把他也囫囵生啃了。

即便心绪不佳,穷极无聊,漫长的行程也足以叫人打瞌睡。

谢樱时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脑筋也越来越迷糊,半途便睡着了。

朦胧中,她不知身处哪里的寝阁香闺,自己也莫名其妙缩成了不满三尺的女童,站着还没有桌沿高,更别说够到中间那碟鲜润橙黄,清香扑鼻的金桔了。

一双也不甚大的手从头顶伸过去,将碟子端了起来,立时引得她一阵顿足失望。

不过,很快金桔就递到了面前,但只塞了两个给她,其余的却不准动。

先前那只手扯着她到外面露台上,凭栏朝楼下指了指。

隔着两重院落,远处的小校场上有个人正在站桩扎马步。

她立时会意,这果子是给人家预备的,原本就没自己的份。

虽然不情愿,但吃人嘴短,只好捧着碟子怏怏地替人跑腿。

走过两进院子到校场,她才看清那个在寒风中站桩的人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光着膀子冻得浑身青红,好像真的很辛苦。

她突发异想,决定不照吩咐上前喂他吃金桔,反而大大咧咧地就地一蹲,当着对方的面,一口一个美滋滋地自己品尝起来。

边吃还边把嚼剩的桔皮丢过去,恶作剧似的故意引他失足落桩。

可惜,那少年像脚下生根,始终纹丝不动。

到后来她也觉得无聊,风卷残云般将那碟金桔一扫而空,满足地嗝着一口香甜站起身。

正要把最后那块桔皮丢过去,那少年竟已无声无息地到了面前,伸手揪起她,拎到左近不远的太平缸旁。

她吓得拼命哭喊,踢着一双小短腿不住挣扎,换来的却是他满脸凶神恶煞地俯近。

“再敢招惹我,信不信把你丢下去!”

……

谢樱时惊醒过来,手脚还下意识地踢打了两下。

车内黑漆漆的,前面的垂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侧帘外也一片昏暗,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了。

刚才那个梦开头很离奇,中间倒妙趣横生,结局却莫名有点惊悚,以至于这会子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脑中闪现出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不知怎么就和狄烻的脸重合在一起,莫名更加重了那种余悸未平之感。

但梦毕竟都是荒诞不经的,她才不相信从前跟他有什么瓜葛,定然是因为先前吃了那记亏,所以才念念的放不下。

夜风轻撩开帘子卷进来,她额头上还有些冷汗,顿觉凉飕飕的,赶紧扯件披风裹上。

这时候难辨方向,也不知到了哪里。

耳畔只听到马蹄的踏响和车轮辗转的吱嘎声,反而透衬出无边的空寂。

她有意无意地向前挪,忽然发觉小腹间一股坠胀的紧迫感袭来,已然有些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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