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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郁郁晚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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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分,瓦檐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嘀嗒声。

天开始下雨了,木棚内的霉晦气息立时显得更浓。

这里一盏灯也没掌,营火的光亮从土墙透风的破洞中照进来,映得四下里忽明忽暗。

两名神情严峻的兵士手按刀柄来回巡视,几十个等着问话的赌客各自蜷在角落里垂头丧气。

只有谢樱时叠翘着双脚,靠在小山似的干草堆下,口中衔着根芦柴棒,貌似若无其事的一脸悠然。

但谁也没留意到,她眼中闪烁难定的隐忧。

干涩的推门声“吱吱嘎嘎”的响起来,像透过皮肉磨蹭得人头骨发麻。

一众赌客都打了个冷颤,悚然蹲直了腰板,见是军将模样的人走进来,立时慌不迭哭天喊地地叫屈求饶,但随即就被兵士的呵斥声压了下去。

谢樱时一听脚步动静,就知道来的是那个胡人阿骨。

她也赶忙坐直了身子,把芦柴棒吐到一旁,使劲揉了揉眼角,搭着脑袋把脸埋在膝腿间。

“果然在这里!”

那脚步径直朝她走过来,转眼就到了近处,一张嘴的口气倒像是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落难倒霉的淘气孩子似的。

谢樱时没接腔,故意装作正自抽泣的样子耸着肩背,酝酿好情绪之后,缓缓仰起头,脸上已是俏目泛红,泪光星闪。

一见她楚楚可怜的样,阿骨粗悍的脸上也立时软和下来。

“胡闹,你去赌坊里凑什么热闹?”

“不是我要去,表兄只说带我上个好玩的去处,谁知……”谢樱时咬着唇委屈,抬袖装作抹泪。

“谁知去了那种地方。”阿骨替她接了后半句,摇头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幸好大公子还不知道,别只顾着哭了,快快随我出去吧。”

说着,刚要伸手去扶,转念想想这是少主看中的女子,连老夫人也首肯了,不论早晚,日后必然是少夫人,尊卑有别,失仪不妥。

谢樱时原也没打算叫人扶,自己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外走。

刚一出门,立时便有人上来撑伞伺候。

雨不算大,夜风徐徐拂在脸上,鼻息间倒也清新起来了。

她心胸一畅,暗地里庆幸狄烻此刻还不知道,但心中还是不踏实。

“不知大公子现下……”

阿骨一听便知道她的意思,低声道:“大公子不在府中,这会子正在路上,估摸着也快到了,你那表兄在正门外备了车,事不宜迟,快快随他回府去吧,免得稍时撞上。”

别看是个面目粗疏的胡儿,心思倒通透,难怪能得狄烻的信任。

看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谢樱时甚是满意,装作破涕为笑,“感激”地冲他连声道谢。

阿骨却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怠慢了她,要亲自送出去,她却执意不肯。

女人家遇到这种事的确太过尴尬,加上脸皮子薄,不想再叫跟着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也不勉强,只把她送出草料场,指明道路,又送了把伞。

谢樱时走过一进院子,才终于松下那口气。

刚转进旁边的长廊,就听前院人声陡然喧闹起来,脚步声也是一阵杂乱。

该不是狄烻来了吧?

怎会那么不巧。

谢樱时鼠儿嗅到猫似的悬起心来,思量着前路走不得,四下里也没个躲藏的去处。

情急之下只想着绝不能叫他看见自己,一边挪着步子,一边拿余光朝上瞟,瞅个没人在意的当儿,便丢下伞,纵身跃上廊檐,借着雨势混沌,隐没在夜色中。

她一路小心翼翼,循着有遮有拦的地方折回头,心想先离开这里,然后再从另一条小路绕过去找秦烺。

不多时,便寻到个合适的地方,外面是条僻静的巷子,也没兵士提灯巡夜。

谢樱时没敢犹豫,当即跳了下去。

万没想到,人还在半空里,背后就传来不急不缓地马蹄踏响,还有人高声喝问:“站住!什么人?”

谢樱时背心一凉,差点没站稳,几乎脚一沾地就下意识地扭头望过去。

几名矫健的骠骑从转角处奔出来,中间那个没穿甲胄,一袭窄袖宽摆的黑袍,身下骑跨的是匹与袍色全无二致的黑马。

霎时间她整个人便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嗡响的耳畔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他勒马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摒退旁边的骑兵,垂眸望过来。

他沉峻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怔诧,雨水滑过眉眼唇鼻间略显冷硬的线条,目光更显得炯炯,夜色中如星光般莹亮,又说不出的扑朔迷离,原本熟悉的审视间分明透出别样的深意。

谢樱时针刺似的一颤,恍然觉得无地自容,扭头奔进雨地里。

“站住!”

“慢,不必追了。”

狄烻抬手喝止,凝望着那背影纤柔的人越奔越远。

一滴雨水漫过睫毛流入眼中,视线里一片恍惚的迷离……

雨少见的接连下了几日。

谢樱时也连着几日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连秦烺也不见。

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书本,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中翻来覆去,全是那晚狄烻瞧见自己的情景。

湿衣半透的样子,鬼鬼祟祟从墙头上跳下来,话也没解释一句,就做贼心虚地逃走了。

回府之后还发现,那片假须也不在唇上,一直贴在脸边,鸡毛似的招摇。

活到现下,这辈子还有比那时更丑的模样么?

这事让她背地里不知抱头懊恼了多少回。

小心翼翼刻意躲着他,反而弄巧成拙,最后还是被撞个正着,仿佛老天注定了就要让他瞧见自己那又丑又不堪的样子。

更要命的是,被他这么撞见,阿骨那里想瞒也瞒不住了,自己怎么从赌坊里被抓回经略府的,想必这会子他也问得一清二楚了。

想起当日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根本不常去那种地方,也不通赌术,如今在他眼里俨然成了个满嘴胡话的骗子,说不定连五月节的约定也就此作罢了。

一念及此,她登时捶胸顿足地心慌起来,怎么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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