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过竹篱笆外一?片茂密的苦竹林,簌簌声中,伴随着田野间蛙鸣蝉声,给?夏日的夜晚带来几分烦躁。
楚解之以拳抵唇,低咳了两声,随后昂首挺胸。衣袂和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清俊面容映照着昏黄的灯光,更具灯下美人朦胧之感,整个人犹如志怪话本?里,常被艳鬼狐仙迷恋的那一?型文质书生。
反观孟寒声,满脸的胡子让他看上去凶神恶煞,撸起袖子,猿臂修长而健壮,被风霜雨露催得略显粗糙黝黑的皮肤,更具质感和光泽,肌肉壮硕如壁垒一?般。与其自吹自擂说是个君子,倒不如说他像个屠夫。
但是他那几句话把楚解之说得哑口无言,令他心里清楚,若再提及容貌一?事,必然又会被孟寒声以他读书之人,怎可以貌取人的话给?反驳回来。
而他今天的目的,自然不是跟孟寒声打?嘴炮来的。
再过三个月便到了秋闱,今次是他第二次参加乡试,必须得早做准备,不能跟第一?次一?样,因为准备不充分,又没带够钱,在考场白遭了一?场罪,沦为别人的陪跑。
他已经仔细算了,包括两套秋季的衣衫鞋袜在内,还需要再购置笔墨纸砚、藤匣、干粮等,光这些?就得花上二两。
若是乡试中了,之后还有会试和殿试,他需要提前进京,得解决车马费、食宿费和应酬交际的费用。
各种杂七杂八费用加在一?起,他这一?趟身上至少有十两银子才行。
大房拿不出这笔钱,他只能靠这位堂弟。之前,楚解之根本?不需要腆着脸开这个口,堂弟就已经老实的把钱送来。
今天他都已经亲自登门,还送了自己压箱底的书,希望堂弟不要不识好歹!
触及孟寒声黑亮的眸子,楚解之收敛了不满的表情,抬起手往孟寒声肩上拍。见他实在太高,还未落下的手稍作转变落在了孟寒声左边的胸肌上。
“……”
“咳咳,阿问?,你如今还是白身,要参加乡试,也得等明年二月考完童试、府试、院试,考中秀才才行。如今还不到六月……”
“堂兄,你说得对!”孟寒声打?断楚解之的话。
“?”
“眼下都快要六月了,离明年二月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我得早做准备,中了秀才之后,就得为之后的乡试、会试和殿试做打?算,这般看来,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呀。”孟寒声说着话,身体依旧纹丝不动?,看上去并不像他话里说得那样急切。
楚解之沉默半晌没说话,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科举真像他说得那么容易,那状元之才岂不是满大街都是。
他忍着对这个半文盲的不屑,语重心长地说:“阿问?,乡试每三年才有一?次,也就是说,就算你明年考中秀才,也还得等两年才能考举人。”
孟寒声目光微动?,唇边笑?意不减,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的:“堂兄,要不然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明年我不止会考中举人,还能三元及第。”
楚解之无语凝噎,尽管他表情再克制,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对这个草包堂弟的荒唐言论的嘲讽。
旁边听了半天的楚光耀比他还要沉不住气,劈头盖脸就骂:“我说你小?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解哥儿都说了明年没有乡试,你考个屁的三元!你要是能三元及第,别说是楚家?老祖宗的坟头冒青烟,老子名字从此以后就倒过来念!”
孟寒声淡笑?不语,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打?赌。年底会发生一?件大事,当今的陛下驾崩,举国哀痛。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来年便开了恩科,让无数在去年失利的学子,再次有了一?决雌雄的机会。
楚解之便是在这一?次开恩科之际,中了进士,最后凭借着一?张小?白脸,被新帝点为探花。
孟寒声打?了个哈欠,忙了一?天,吃饱喝足困意就袭上来了。
“那大伯你这个名字可能以后真的要倒过来写?了。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是紫微星下凡,文曲星降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等我寿终正寝,就能位列仙班。算了,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说多?无益,反正这个试我肯定是考定了!天色已晚,我就不送了。”
孟寒声往回退了一?步,直接关上院门。
门外,面色铁青的楚光耀父子,这才想起他们今天来的目的,连忙把门拍的哐哐响。
孟寒声只好把门打?开,也不说话,一?副“你们还有事?打?扰了我修仙”的表情。
楚解之朝父亲使了使眼色,楚光耀立马意会,收起之前鼻孔朝天瞧不起人的表情,堆起满脸笑?容。
“阿问?呀,你看那钱,能不能先?借给?大伯,反正你离明年童生试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解哥儿这儿可等不了,不如那钱先?借给?我们让他去考,等他高中,明年你的钱不也就解决了。大伯跟你保证,到时?候双倍,不,十倍,十倍偿还给?你好不好?”
孟寒声脸上露出一?丝犹豫,显然是被他的话说动?了。
楚光耀觉得有机会,再接再厉,“你想想,咱们先?紧着解哥儿,他先?考中了你再去考,到时?候他也能帮助到你不是?”
“可是大伯你这般空口白牙的说,又没人做个见证,你现在说还我十倍,要是以后不认账了,那我找谁哭去?银子当然是揣在自己兜里才更安心。”孟寒声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楚解之没办法再忍下去,他不知道平时?看上去愚笨老实的堂弟,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精明难搞。
眼下急需用钱,本?来他可以不用求到孟寒声这里,毕竟盛灵芝还有嫁妆。
可今日他在盛灵芝面前一?再哭穷,就差直接挑破说自己没钱,让她拿嫁妆出来救急。往常这个时?候盛灵芝早就如他所愿,但今天却好像没听懂,一?直到晚饭结束,也没有提钱的事情。
现在楚方?氏还在家?里指桑骂槐,要不是碍于楚解之读书人的身份,怕传出他们一?家?觊觎媳妇嫁妆的不好传闻,楚方?氏早就忍不了,直接冲进他们房里把盛灵芝的嫁妆给?抢走。
楚解之要面子,也不想靠着女人的嫁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堂弟就成了他最后的选择。
“要不这样,我给?你写?张借条。”楚解之出于无奈,只好退让一?步,先?解决燃眉之急再说。
只要这一?次他能考中,不愁还不了孟寒声的钱。
当然前提是他能考中。
“既是这样的话,你明日带借条过来吧。到时?候我再把银子给?你。”孟寒声没再拒绝他们的请求,也算是退了一?步。
得到这句话,父子俩才算安心,总算肯回家?去。
灯笼的火光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孟寒声关上院门,回了屋子。楚刘氏还在等他,孤零零的坐在堂屋中。
眼睛不好的人向来耳朵很?好,她把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你大伯又来借钱?你跟他说你要考科举又是怎么回事?”楚刘氏伸手来摸孟寒声,他扶她的手蹲在椅子旁边,任对方?把枯瘦的小?手落在他的头里,轻轻拍了两下。
“娘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委屈,但这一?路都忍过来了。眼下解哥儿就要去乡试,你何苦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来。若是他考不中还好,若是他考中了将来要是给?你穿小?鞋,那可如何是好?”
楚刘氏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大房一?家?眼高于顶,睚呲必较。一?贯只能别人吃亏,不能自己吃亏的。
孟寒声安抚了几句,又说已经答应他们借钱,才把楚刘氏的顾虑打?消。但是他要考科举的事,在楚刘氏那里还没有过去。
“你莫要因为同他们置气就乱来,科举要是那么容易,解哥儿不早就考上了。你是娘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别人不知道,难道娘还不知道,你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何必去凑那个热闹。”楚刘氏拍了拍儿子壮硕的肩膀,他要是说他去考武状元,她都不会这么惊讶。
“娘你就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深浅,将来必给?你挣个诰命,你就等着享福吧。”
任孟寒声怎么说,楚刘氏仍旧不能相?信,只当他是开玩笑?。
楚解之急需用钱,次日一?早便和楚光耀又再次上了门,手里拿着一?张借条。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长衫,外头罩着一?件灰色的纱衣,比昨日看着更显飘逸如仙。孟寒声反观自己,一?身便宜的灰布衣不说,衣服上还打?了好几个补丁,而且看到打?补丁的手法,很?明显就不擅长针线活,是原身自己缝的。在楚解之的对比下,磕碜得跟个乞丐似的。
神仙跟乞丐借钱,还真是他遇过的头一?遭。
“借条我已经带来了。”楚解之道。
孟寒声接过借条上下看了一?眼,立马提出疑问?,“堂兄,你这上面说你考上了便十倍奉还,若是你考不上,难道不还?你要是这样写?的话,那这份借条我可不能收。”
“楚问?,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咒解哥儿考不上?”一?旁陪着的楚光耀立马暴起。
孟寒声默不作声的撸起手袖,亮出两条肌肉结实的胳膊,楚光耀立马偃旗息鼓。
“大伯说笑?了,一?笔可写?不成一?个楚,我心里自然是希望堂兄能够高中,光耀我楚家?的门楣,但是既然是写?借条,当然还是得严谨点,才符合他读书人的身份。否则要是传出去,说堂兄读了十几年书连一?张借条也写?不好,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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