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声进了院子,那童声一滞，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纳鞋底的丫鬟过?来，接了他手里的东西,送进了屋。
另一个连忙就沏了杯茶过?来,伺候着这位爷舒心地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将他常看?的书送到手边。
孟寒声喝了口茶,瞥见不?远处娇小?的身影唯唯诺诺靠到边上，收回视线,望着准备回屋檐底下纳鞋底的丫鬟,问：
“她这是在这儿唱了一天？”
“爷，您这不?是说?笑,唱一天嗓子哪能受得了。我跟翠儿在后?台跟您烫戏衣呢，这也才回来没一小?会儿，不?过?从我们回来,她就在那儿唱着呢,也算刻苦。”丫鬟红袖说?道。
翠招过?来，将一碟砸好的核桃放在摇椅边的小?桌上，只听了红袖的后?半句话，跟着附和：“刻苦是刻苦，就是……我们都听惯了您唱的,这……实?在是难听了些。”
这话一出，站在不?远处的简云仙顿时满面通红。
她今年才九岁，被卖到戏班子当打杂的，别的孩子都能去习艺，偏她是个女娃，那些个师父都不?收。她也是没有办法，东家偷看?一些,西家偷学?一点，所以到现在还是文不?成武不?就。
如?今有了师父，还是戏班子里人人艳羡的角儿，她觉得自己是开了大运。关键是师父人好有耐心，待人和善，不?像别人动辄打骂，甚至她天分不?好，也没有说?过?什么重话。
翠招的话，听在简云仙有些惭愧，也有些羞愤。她抬起明眸，满眼希冀的望着芝兰玉树般的师父。师父还有个特点，护短，所以他一定不?会任由丫鬟奚落自己。
孟寒声用杯盖撇开茶叶沫子，晕着一抹薄红的狭长眼尾在简云仙面上轻描淡写地扫过?去，抿了口茶，微微颔首：
“是挺难听的。”
简云仙脸一白，顿时不?知所措。
“师父，我……我会好好练的。”她垂下头?，拳头?捏得铁紧，咬着牙保证。
孟寒声放下茶碗，牵起衣摆抖了几下，捋平整了，靠进摇椅里。书拿起来，遮住还未落山的霞光，长年累月的旦角唱腔影响下与众不?同的柔润嗓音，幽幽传进众人耳朵。
“练当然是得练，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唱念做打，哪个不?是童子功。你这厢还没有学?会爬就想跑，急功近利，心气不?稳可不?行。今天便?休息吧，明儿会有几个师兄弟姐妹过?来，到时候我再□□。”
“师兄弟姐妹？”简云仙一时间忘了委屈，不?由瞪大了眼。
“明天你就知道了。”
孟寒声没多?做解释，说?完好似沉浸书中?，一页页翻看?，也不?理会任何人。只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其余时间，院子里只听得见翻书页和针线穿过?浆布拉扯出来的声音。
简云仙心里好似揣了一根狗尾巴草，使劲儿在那儿挠她，叫她一整晚都抓心挠肺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孟寒声说?得师兄妹的事情。
先前她偷看?他练功开嗓被班主抓了，差点戳瞎她的眼，说?那是不?外传的独家秘技。师父收了她之?后?，班主还说?她是走了狗屎运。
感情这坨狗屎，人人都能踩一脚？
第二天一早，孟寒声睡到自然醒，饮一杯参茶，开嗓唱几句，翠招红袖便?把早点送到他房间里。
原身为?了保护嗓子，吃得向来清淡。徒弟是不?能跟师父一个桌子吃饭的，女徒弟当然不?能跟师父同住一个院子，所以他用完早餐之?后?，简云仙才来了他的院子。
看?气色，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大概十点钟，赵德友领着五六个半大孩子进了院子，里头?有男有女，多?是打小?在戏班子里长大，或是被家里卖给戏班子的，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
“昨儿晚上我就把事情跟大伙儿说?了，这些孩子都是想过?来跟你学?的。”
赵德友把孩子们推上前，孟寒声一一看?过?，个别几个精神气不?错，长得也算周正。只当中?有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小?鼻子大嘴，实?在不?算漂亮。
他认得，那是赵德友的亲孙女，小?名叫金巧，大名叫赵婉舒。
赵德友跟着孟寒声的目光，注意到自家长得有些磕碜的孙女，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她打小?看?着就不?是个唱戏的料，我也不?求她学?出朵花，将来能在台上，混个龙套将来有口饭吃就成。”
孟寒声点点头?，又把其他几个孩子一一看?过?。
“行吧，你就把他们放这儿吧，我且慢慢教着。”
赵德友推开孙女抓着他衣袖的手，狠下心道：“放在你这儿，就都是你的徒弟，往后?不?管打骂，你关上门办事，别手软。哪个学?戏的从小?不?是吃尽苦头?，要是有人不?愿意，你也趁早让他滚蛋。”
说?罢，赵德友揣着袖兜出了门。
红袖和翠招是不?能留下看?的，收拾了笸箩针线，就去了外面大院，跟其他的打杂们一起谈天说?地去了。
孟寒声背着手，在孩子们面前走了一圈，一一问了名字年龄。
这些孩子里，除了赵婉舒有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其他无一例外叫什么大丫，丑娃，狗剩儿……
“你们既然拜到我的门下，我便?给你们重新起个名，别往后?有机会登台了，还没个像样的名儿。”
孩子们一窝蜂地道谢，落在角落里的简云仙面色就更差了。
她原名叫简招娣，是家里的老大。取了这个名，也没能给她招来一个弟弟，后?面反而有了几个叫望娣，莱娣的妹妹。
后?来他们家终于?有了个弟弟，孩子太多?了养不?起，她被卖到了戏班子，还有个妹妹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
她来的第一天，师父亲自给她改得名，她很喜欢这个名，这更是独一份儿的尊荣。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也保不?住。
师父满腹诗词，一下子就把那些名字还不?如?她的大丫狗剩儿全都改成云开、云环、云影、云微……就连名字本来就好听的赵婉舒，也得了个小?名叫云蛟。
简云仙到底没说?什么，眼巴巴看?着孟寒声，想着师父总不?至于?把她忘了。
孟寒声视线一过?来，她立马站得笔直，好似要把其他人比下去似的。
孟寒声不?紧不?慢道：“云仙比你们早来几天，往后?就算是师姐，其他的人按照年龄，自行排一排辈分。”
等他们排好了之?后?，孟寒声摇了两?下扇子，问：“你们在戏班子里应当都有些年头?了，知道啥叫喊嗓吗？”
年级最大，被孟寒声起名为?云开的男孩立马答他知道。
“行，你给大家示范一下。”
云开有些紧张，舔了舔唇，站到一旁的空地上，“啊咿呀唔”地喊了几声，虽然不?够敞亮，但听得出来像是下过?功夫的。
孟寒声点点头?，指正了他几个要领，随后?解释道：“喊嗓是最基础的练声方?式，先蓄气，要压一下，在把废气排出，自然松畅地轻轻吸，吸饱了，气沉丹田，慢慢地放松胸肋，使气像细水长流般慢慢呼出，呼得均匀，控制时间越长越好，反复练习。”
孟寒声说?了方?法，端起架子，给众人示范了两?遍。他早晨已经开过?嗓，嗓音清亮圆润，气足灵活，绕梁不?绝，让孩子们都开了眼。
“只要你们多?练，将来也能到我这个程度。以后?每日鸡叫起床，由云仙云开带着一起去镜湖开阔处喊嗓半小?时，再来我的院子学?其他的东西。”孟寒声吩咐完，又说?了几个保护嗓子的法子，让他们务必练习之?时不?要伤了嗓子。
“今日就算了，就走圆步吧。”孟寒声进屋子，把一套老旧的留声机搬出来。
这是原身挣了钱之?后?，花了不?少钱淘来的，平日心疼的像个宝贝。
他把留声机打开，放了张黑胶唱片，里头?是叮咯咙咚呛的鼓点。
“自己练着吧。”孟寒声踩着鼓点，一边示范，一边回到他的摇椅上，继续看?书。
原身近日在看?的是《聊斋志异》，他自己演了太多?的虞姬穆桂英和苏三，早想着新写一出折子戏，只是苦于?不?知道写个什么故事，又担心完全新鲜的故事，没有群众基础，到时候观众少，就白忙活一场。
后?来想到聊斋，便?有了几个想法，将原著拿出来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他回房中?拿了昨天在街上买的笔墨纸砚，摊在葡萄架下的桌子上，开笔研磨，脑中?灵光涌现，提笔挥就，和着留声机里的弦音鼓点，下笔如?有神。
这一写再抬头?就是一个小?时之?后?，手腕提笔提的酸痛不?已，脖子也低得累了。
他放下笔，抬头?望不?远处的空地上看?了一眼，弟子们已有了松懈的姿态，连续走了一个小?时，腿肚子都在打抖。
“休息一炷香的时间，继续练。”孟寒声面无表情的吩咐。
孩子们如?蒙大赦，当即瘫坐在地上，拼命揉着双腿。
孟寒声端起茶碗，一口饮尽凉茶，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赵德友匆匆忙忙从院子外面进来，看?见孩子们没个正形地坐在地上也没有理会，直接走到孟寒声面前，面上带着几分气愤恼火。
作者有话要说：先蓄气，要压一下，在把废气排出，自然松畅地轻轻吸，吸饱了，气沉丹田，慢慢地放松胸肋，使气像细水长流般慢慢呼出，呼得均匀，控制时间越长越好，反复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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