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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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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瑶向来乖顺,可她瞧着苏怀瑾的身子实在虚弱,便破天荒地和许妈妈顶了一句嘴道:“公子身子这样弱,外头天儿又冷,奴婢觉得还是别劳动公子了。”

许妈妈见一向顺从的微瑶竟敢和她还嘴,不由得怒道:“这是夫人的意思,区区贱婢也敢忤逆夫人吗?”

“她是贱婢,许妈妈就是主子了?”苏怀瑾睨着许妈妈,掀开身上的被子往榻边挪了挪,伸手扯过那件扔在一旁的绸衣,垂眼冷冷地说道:“我要更衣,下人都出去吧。”

他将“下人”二字咬的极重,带着浓浓的不屑之意,许妈妈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嘲讽,一时涨红了脸,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微瑶这才从地上起来,她担忧地看着苏怀瑾苍白的脸,小声道:“公子身子不舒服,可别强撑着才是。这儿离正厅有些远,路上又冷,公子若是吹了风,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苏怀瑾漫不经心地将那件绸衣展开来,“在这屋子里,还不是一样的吹风?”

说着,他抬眼看向微瑶道:“出去吧,我要更衣了。”

微瑶只得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许妈妈正站在台阶下等着,见微瑶出来,便冷嗤一声道:“才跟了这病秧子没一会儿,脾气倒是见长啊。”

“奴婢不敢。”微瑶垂下眼帘,福了福身道:“奴婢只是觉得,公子本就体弱,这一路上难免吹风,怕是……”

“那你就跟着伺候吧。”许妈妈不耐烦地转过身去,话里带了几分尖酸,“你可要好好照顾公子,若是染了病,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正说着话,苏怀瑾已换好了衣裳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换上了那件天青色的绸衣,瘦弱的身子倒显得那衣裳格外宽大,冷风飕飕地灌进他的衣袖里。虽然里头穿了件还算厚的里衣,但他还是冷地打了个哆嗦。

许妈妈上前一步,睨着苏怀瑾那件绸衣袖子上精细的绣纹,挑了挑眉道:“这件衣裳可是夫人特意给公子新做的,用的是上等的苏绸,就连夫人自己都没舍得穿这样名贵的衣裳。咱们苏府一向待公子不薄,还望公子可别在贵客面前乱嚼舌根才是。”

不薄?

苏怀瑾讥诮地勾起了唇,苏府巴不得他早点儿自生自灭呢,今日不过是不想让这贵客知道他在苏府的境地,才巴巴儿地送了这衣裳来,这点小伎俩,他还不清楚吗?

他也懒得跟许妈妈争辩,只一言不发地跟在许妈妈后头往院子外头走去。

苏怀瑾已是许久未下地走动了,地上的积雪又厚,走的难免慢些,许妈妈又在前头不耐烦地催,好几次都险些滑了一跤。

微瑶小心翼翼地跟在苏怀瑾的身侧,瞧着他步履踉跄,本想去搀着他,可每次都被他冷冷地甩开,只得作罢。

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了苏府的正厅前头。许妈妈在台阶前停了下来,对苏怀瑾道:“你自己进去吧,夫人和贵客都在里头等着。”

苏怀瑾盯着那扇红木雕花的门,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慢慢地步上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他迫切地想从那人的口中知道父亲的消息,可他又怕……又怕这消息并不如意。

苏夫人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旁喝茶,见他进来,连忙堆起几分笑意,亲热地朝他招手道:“怀瑾来了?快过来坐。”

这时候倒是叫的这般亲热了。

苏怀瑾懒得理会她,目光转向了坐在另一侧的那个穿着白色罗衣的男子。

他瞧着是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面容倒仍是清俊,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只小巧的酒盅把玩着,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慵懒,一看便知是出身京都名门。

“这位是京都宫家来的贵客,怀瑾,快过来见客。”苏夫人见他杵在原地,生怕他怠慢了贵客,赶紧提高了嗓门唤他过来。

“叫我宫叔叔就好。”宫望舒放下酒盅,眉眼温柔地笑了起来,看着他道:“我又不会吃人,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苏怀瑾这才挪动了步子,径直走到宫望舒面前,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小声道:“你果真是从京都的来么?”

宫望舒笑着摸了摸苏怀瑾的头,“自然是了。”

说着,他微微侧过身子,朝苏夫人道:“夫人,我奉家兄之命来看看怀瑾,有些话要说,劳烦夫人回避一下。”

宫望舒既已开口,苏夫人哪敢拒绝,连忙应道:“这个自然,该让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才是。”

待苏夫人出了正厅,宫望舒脸上的笑意瞬时便敛了去,他拉过苏怀瑾冰冷的小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终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受苦了。”

四年前在南侯府中,他是见过苏怀瑾一面的。那时的苏怀瑾不过六岁,生的漂亮极了,尤其是一双眼睛颇为灵动,甚是惹人喜欢。

如今四年过去,他已成了这副病恹恹的模样,身子瘦弱不堪不说,脸上亦是连一丝血色也无。

宫望舒好歹也在京都摸爬滚打了好些年了,这些东西他自然一眼便能看透,区区一件绸衣,岂能轻易地将人身上的苦楚掩了去。

苏怀瑾眼眶微微红了几分,他努力忍着喉咙里的哽咽,颤声问道:“爹爹……爹爹还好么?”

宫望舒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你爹爹……还在狱里。不过你放心,陛下只是一直将他关押着,并未起杀心。”

苏怀瑾有些无助地垂下头,嗫嚅道:“陛下还不肯放爹爹出来么……”

四年了。

父亲向来得陛下看重,他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错,陛下竟把他关在大狱里关了整整四年?

宫望舒安慰道:“别担心,陛下既然未起杀心,此事就有转圜的余地。你且安心在苏府呆着,你父亲那里,有宫家在,必然不会让他出事。”

苏怀瑾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小声道:“多谢……宫叔叔。”

虽是如此说,但苏怀瑾的心里早已没了希望。

南侯爷触怒天颜,被陛下关进大狱,此事早已传遍京都,人人都说他被处死是迟早的事。

他又怎能奢望,爹爹能完好无损地从大狱里走出来呢?

从正厅出来,许妈妈早已没了人影,只有微瑶还在台阶下等着他。

微瑶见他的眼眶发红,心知他定是知道了关于南侯爷的坏消息,本想张口关心几句,苏怀瑾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头。

她只得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微瑶其实很想安慰苏坏瑾,告诉他不要担心,南侯爷会平安地从大狱里走出来,然后来苏府接他回家。

转念一想,就算她说了,又怎会有人相信呢?

于是微瑶还是忍住了告诉他的冲动,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回到了院子。

微瑶先是给苏怀瑾煮了壶热茶,然后便去了院子后头,把那间小厢房收拾了出来。这厢房比她原先住的那间还要小,不过她也不奢求什么了,只希望能有个容身之处便好。

收拾完屋子,已是快到傍晚了。微瑶便琢磨着去小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可用的食材,待走到厨房门口时,却看见许妈妈正指挥着几个小厮,往厨房里搬东西。

她连忙凑了过去,“许妈妈,这是……”

许妈妈拍了拍衣裳上刚落的灰,往门口退了几步,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微瑶道:“夫人说了,府里事多,怕是没有那么多心力管这院子。以后府里每月会拨些平日里的必需品送过来,你们自己生活便是。”

微瑶心下了然,看来夫人是真的打算让苏怀瑾在这儿自生自灭了。

许妈妈冷哼一声道:“若不是顾着那位贵客的面子,夫人才不会白白地拨了这许多东西过来。”

微瑶瞥了一眼地上摆着的东西,不由得哑然失笑,许妈妈口中的许多东西,不过是几袋米面和一些少的可怜的其他食材,若是精打细算,才勉勉强强够两个人生活。

待得小厮把东西全都搬进了厨房,许妈妈便风一样地转身出了院子,好像生怕染了晦气似的。

微瑶无奈地蹲了下来,理了理堆在地上的东西,开始盘算着晚上做些什么给苏怀瑾吃。

她在灶台里生起了火,先放了一锅水烧着,然后便出了厨房的门,想着去卧房问问苏怀瑾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

“瑶姐姐!”

刚走出厨房的门,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春桃清亮的嗓音。春桃飞快地从院门口跑了过来,急切地拉着她跑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瞧着四周无人,才小声道:“瑶姐姐,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微瑶瞧着她一脸的神秘,倒有了几分好奇。

春桃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方才抚着胸口道:“我听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说,如今大公子身边的几个丫鬟都到了出嫁的年龄,已经遣出府各自嫁人了。现在大公子身边正缺人,夫人的意思是让许妈妈拨几个容貌周正的过去伺候,姐姐,你快趁着这机会给许妈妈使些银子,说不定能从这院子里出去呢!”

微瑶一听到大公子三个字,便没由来地一哆嗦,蹙眉道:“我不想去大公子身边。”

“为什么呀!”春桃倒替她着急起来,拉着她的胳膊道:“瑶姐姐,这可是你出这院子唯一的机会了,如今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多,你别错过了大好机会才是呀。”

微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得敷衍道:“我觉得在这儿挺好的,很清净。”

“清净有什么用?”春桃急道,“好姐姐,你总不能在这晦气的院子里头待一辈子呀!”

微瑶有些无奈,她看着春桃纯澈明净的眼神,心底微微地酸涩起来。

春桃只知在大公子身边伺候是件极好的差事,却不知这差事有多危险。

上一世,春桃只因打碎了大公子最爱的一只砚台,便挨了一顿板子,给逐出府去了。

想到这儿,微瑶的神色认真了几分,她转头看着春桃,轻轻地说:“春桃,到大公子身边伺候,不见得是件好事。”

“不好吗?”春桃有些不明白,“府里多少丫鬟争破了头要往大公子身边去呢!瑶姐姐,上一次你便是因着未给许妈妈送银钱才被拨到了这里,这一次,可别再犯傻了才是呢!”

一缕清冷的风微微地掀起了微瑶的衣角,撩起一地白色的雪屑,徐徐落在台阶之上。

微瑶没有看到,卧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开了一道缝儿,一抹天青色的衣袂露了一角,像雨后初晴了半边的天。

苏怀瑾静静地站在门边听着,微微蹙起了眉。

难道她真的不是夫人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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