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将门又轻轻推开了几分,默不作声地听着。
那边春桃见微瑶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便轻轻地放开了她的胳膊,叹了口气道:“瑶姐姐,我知道你素日里不喜欢做这种事,可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不都得攀附个好主子,才能挣个好去处吗?”
她的目光落在一地的白雪上,有些怅然地说道:“我从九岁起,便与姐姐一同在这府里做事,姐姐于我,便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姐姐一辈子就断送在这小院子里头。”
微瑶轻叹一声,拉过春桃的手柔声道:“春桃,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只是这小院子,未必就如你说的那般不好,大公子身边,也未必就是个好去处。”
“为何?”春桃不解,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微瑶,“若能去得大公子身边,吃穿用度自是府中丫鬟里头最好的,多少人羡慕呢!”
说着,她朝卧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早就想让这小侯爷在这儿自生自灭了,姐姐还是早点想法子离开这儿,别染了一身晦气才是。”
“可我真的不想去攀附大公子。”微瑶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异常明澈,“春桃,有时候人人都想要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姐姐说什么呢?”春桃只觉得她说的话好生奇怪,正要开口问时,却听见对面那扇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推了开来。
苏怀瑾推开卧房的门,一只手扶着门边,看着微瑶道:“你过来一下。”
“是。”微瑶赶紧应了一声,转头朝春桃道:“你先回去吧,若得空了再来找我。”
春桃本还有话没说完,只得怏怏地点了点头。
微瑶快步走到了卧房门口,朝苏怀瑾福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苏怀瑾道:“我刚才瞧见许妈妈带着几个小厮往厨房去了,她又要做什么?”
微瑶只得老实答道:“许妈妈是奉夫人之命过来送些吃喝的东西。夫人说,往后便……便不再管公子,每月会拨些粮食送过来,其余的……便不再管了。”
“要让我在这儿自生自灭吗?”苏怀瑾冷笑一声,“也好,她不来找我的麻烦,我还能清净些。”
他一只手扶着墙,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一张小脸煞白如纸。
“公子!”微瑶连忙扶住他的身子,“外头冷,先进屋吧。”
她扶着苏怀瑾在床边坐下,又将那扇破旧的木门仔仔细细地关好,透进屋子里的风这才小了几分。
“公子好些了吗?”微瑶斟了盏温茶递到他跟前,神色关切。
苏怀瑾接过她手里的茶喝了一大口,抿了抿干裂的唇,哑声道:“你当真不是夫人派来的?”
微瑶愣了愣,才低了头说道:“奴婢说过,奴婢和夫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公子且放心吧。”
“方才你和那丫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苏怀瑾盯着微瑶鬓边散落的碎发,咬着唇道:“你还是寻个机会去别处吧,别白白地在我这儿耗费大好时光了。”
他扭过头去,看着院子里那株落满了雪的枯树,心里的酸涩慢慢地泛成一片。
他这具病弱的躯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和那枯树一样,彻底死去了。
“公子别这么说。”微瑶的声音又柔软了几分,她伸手拿过苏怀瑾手里的空茶碗,轻轻地搁在一旁的桌上,发出微弱的一声响。
像一声落寞的轻叹。
她看着面前少年的侧脸,心底忍不住隐隐地疼了起来。
“奴婢既已来到公子身边,就定然不会离开公子。”
她静静地说着,字字皆是恳切,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微瑶不得不承认,她原先想到苏怀瑾的身边,不过是想借着他的力把自己带离这个埋葬了她一生的苏府。
可如今她是真的心疼苏怀瑾。
本是出身侯府的名门之后,如今却过着寄人篱下,无人照拂的清冷日子,活得甚至连她们这些丫鬟都不如。
“公子先歇着,奴婢去准备些吃的。”
微瑶柔声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灶台上的水已烧开了,微瑶便切了些豆腐和白菜炖着。她盯着案板上那块少的可怜的肉,终于还是下定决定切了一小块扔进锅里。
苏怀瑾身子那么弱,该吃点儿荤腥补补才是。
这道豆腐锅原是微瑶从前最爱的一道菜,因丫鬟们住的厢房里没有炭盆,冬日里总是冷的很,她便喜欢在晚上支起个热乎乎的锅子,从厨房里寻些白日里剩下的豆腐炖着,光是看着那锅子上方飘着的热气便令人觉着暖了不少。虽是清水煮的豆腐,但吃着却觉着分外的暖,仿佛整个冬日的寒意都被这一锅嫩豆腐给驱散了。
苏怀瑾的卧房里也是没有炭盆的,微瑶想,这热气腾腾的豆腐锅,也许能让这屋子暖上几分。
微瑶在厨房里寻了半天,才寻出一只磕了边儿的素白汤碗来,将炖好的菜盛了进去。
她端着饭菜送进卧房里,热气立刻氤氲了开,袅袅腾腾地往人脸上散去。
“公子,吃饭吧。”微瑶把碗筷摆在床头的小木桌上,自己便垂手立在一旁。
苏怀瑾瞥了一眼那碗豆腐,只见嫩白如雪的豆腐块裹着青翠的白菜叶子,满碗盎然如初春。
他拿起筷子,抬头看着微瑶:“你不吃?”
“奴婢等公子吃完再吃。”微瑶说着,便替苏怀瑾盛了几块豆腐到碗里。
苏怀瑾没动筷,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木凳,说:“你也坐下来吃吧。”
微瑶摇头道:“奴婢是下人,下人是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饭的。”
苏怀瑾听了,自嘲似的笑了笑:“主子?如今我已不算什么主子了,也没人把我当主子。”
见微瑶仍旧站着不动,苏怀瑾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道:“让你坐你就坐,我没力气与你废话。”
微瑶犹豫了半晌,只得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她顾着让苏怀瑾补补身子,把零星的几块肉全都夹到了苏怀瑾的碗里,自己只吃了几块豆腐便又起身立在了一旁。
苏怀瑾似乎没什么胃口,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微瑶也没有再劝,拣了碗筷收拾了下去。
过了傍晚,风愈发的冷了起来,微瑶想着给苏怀瑾再煮壶热茶搁在床头,便又在灶台前守了半天。
等她拿着热茶送到苏怀瑾屋里的时候,却见苏坏瑾已和衣躺在了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她便把茶壶搁在一旁,伸手去替他掖了掖被角。
眼角余光落在苏怀瑾的脸上,微瑶心里陡然一惊:他的脸怎么这样红!
她赶紧伸手摸了摸苏怀瑾的额头,却已是烧的滚烫。
微瑶一时慌了起来,这院子里头,定是没有药的,若想求药来,便只有去找许妈妈。可是这院子里除了苏怀瑾之外,便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若是走了,谁来照看苏怀瑾呢?
越想越着急,微瑶赶紧跑到院中的井里头打了一桶冷水,又拿了条帕子浸湿了,替他反反复复地擦拭着额头。
似乎是感受到了冷水的凉意,苏怀瑾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不清不楚地说着些什么。
“公子别怕,我在呢。”微瑶见他这般模样,更是心疼起来。
那帕子反反复复地浸了十几遍的冷水,擦了一遍又一遍,苏怀瑾的额头却依然滚烫,没有一丝好转。
微瑶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苏怀瑾烧得这般严重,必得服些药才行,可如今她若离了这院子,万一苏怀瑾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她正急得不知所措,却听见春桃在外头唤她。
“瑶姐姐!”春桃扒着卧房的门,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
听得春桃的声音,微瑶立刻有了希望,赶紧撇下手里的帕子往门口跑去。
春桃手里攥着个纸包,见她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把小纸包递了过去,得意地说:“今日厨房里剩了不少的栗子糕,我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带来了。”
“春桃,你听我说。”微瑶却已是无暇管什么栗子糕了,急切地抓着春桃的手说:“公子烧的厉害,身边不能没人照看,你替我在这儿守着,我去找许妈妈拿药。”
“他发烧了?”春桃好奇地往屋里瞥了几眼。
“烧的很严重。”微瑶急得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找许妈妈,她拉着春桃往进了屋里,央道:“你在这儿帮我照看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春桃却好像没怎么在意似的,她将那纸包放在一旁的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瑶姐姐,别傻了,许妈妈是不会给你药的。”
“我自会去求她。”微瑶沉着气,好言商量着,“春桃,就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姐姐你别傻了!”春桃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微瑶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似的,“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管这病秧子。夫人盼着他死,你还指望能给他求来药吗?姐姐你向来是聪明的,怎么就在这事儿上转不过弯来呢?”
春桃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瑶姐姐,他若病死了,没人会怪罪你。而且,你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寻个别的去处,何乐而不为呢?”
微瑶仅剩的一点耐心终于被春桃这几句话给磨尽了,她盯着春桃,一字一顿地说道:“春桃,那是一条人命啊。”
要她就这么看着苏怀瑾在她面前死去,她怎么能做到?
她看着春桃,眸子里含着怒意,眼角却早已因焦急而泛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