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
微瑶心里一颤，连忙朝院门口望了望，见苏夫人正引着一个一身黑色锦袍的男子，慢慢地进了院子。
想来这男子，便是南侯爷了。
她心里有些释然，原先还担心这一世会与上一世有些偏差，现下南侯爷已经来了苏府，倒是不必再担心了。
微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然地转头去看苏怀瑾。
他就快要离开这苏府了，这样凉薄冷寂的难熬日子……就要结束了。
苏怀瑾一脸错愕地盯着那个慢慢靠近的高大男子，眼睛连眨都不敢眨，生怕错失了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方才他听得真切，苏夫人确是唤了一声侯爷。
莫非真的是……爹爹？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幼苗，脆弱又渺小。
苏夫人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极为亲昵地上前拉住了苏怀瑾的袖子，柔声道：“怀瑾，快看看谁来了？”
听她这般语气，倒像是平日里与苏怀瑾有多亲近似的。
苏怀瑾哪儿还有空暇理会她，随手便挣开了她的袖子，急急地朝苏豫奔了过去。
记忆里的爹爹，是个极高大的男人，有着极坚实的胸膛和最宽厚的臂膀，总能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幼时模糊的记忆如同碎落漫天的雨滴，一点一点地拼凑成一面朦胧的镜子，映出眼前那人的脸。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期待和颤抖：“爹爹？”
听得他这一声唤，苏豫的眼眶早已红了几分，连声答应着：“哎，是爹爹，爹爹来接你了……”
说着，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紧紧地将苏怀瑾抱进怀里。
父子相见，自是格外动容，苏豫抱着苏怀瑾细细打量了半晌，一寸一寸地摩挲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恨不能将他的模样刻进眼睛里头去。
苏夫人在一旁看着，有些讪讪地道：“侯爷能与公子团聚，真是天大的幸事啊。”
苏豫听她如此说，脸色倒先冷了几分，淡淡地抬眼道：“还要多谢夫人，将怀瑾照顾得这么好啊。”
方才他刚入府门时，本是满心地感激苏夫人的，可一见到苏怀瑾，他便傻了眼。
这孩子瘦的可怜，脸色更是透着恹恹的苍白，还未说几句话便要咳嗽几声，显然是已落下了病根儿。再看他身上穿的那件衣裳，袖口处已是短了一大截，便知是好些年没给裁过新衣裳了。
一想到此处，苏豫便觉得心里生生地疼了起来，他当初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怀瑾啊，这些年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苏夫人听了，心里立刻便咯噔了一下，脸上却还赔着笑道：“侯爷说笑了，我原是想着公子喜静，便特意挑了这处僻静的院子给他住着。可能是这院子有些偏远，下人们难免有些疏忽，我一定狠狠责罚他们……”
苏豫冷冷地看着她道：“夫人不必说这些，我想，夫人原是没想着我能活着出来吧？”
他好歹也是堂堂侯爷，在朝堂之上周旋了多年，这点人情世故还是看得通透的。
苏夫人的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便如剥了皮的烂橘子，一点点地露出里头烂掉的果肉来。
苏夫人连忙摇了摇头，讷讷地说：“侯爷这是什么话？我早就知道侯爷吉人自有天相，定是能从大狱里出来的。”
苏豫没答话，目光淡淡地落在一旁站着的苏祁和周巧颜身上，“夫人既知怀瑾喜静，这院子里便不该有旁的人来打扰才是。可见夫人说的话……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侯爷误会了。”苏夫人赶紧向他解释着，“这是我儿苏祁，和他刚过门的夫人，不过为着一个小丫鬟的事儿，才追到这院子里头来，原是些家里的丑事，不值一提的。”
说着，她急忙拉了拉苏祁的衣袖，又给周巧颜递了个眼色，“今日扰了公子清静，便是你们的不是，还不赶紧给公子道歉？”
苏祁就是再傻，如今也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便是苏怀瑾的亲爹，那位京都的南侯爷啊！
他从小长在这偏僻的京郊，哪儿见过什么大人物，当下便是双腿一软，险些给他跪了下去，“侯爷……恕罪，是我不好，不该扰了公子休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而周巧颜虽是万般不情愿，也只得勉强低了头，极小声地说了句：“请公子恕罪。”
苏豫冷冷地挪开了目光，朝四周望了望，“怀瑾平日住的卧房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这……”
苏夫人的神色愈发不安起来，尴尬地笑了笑，“公子的卧房今日还未来得及打扫，侯爷还是别看了。”
苏怀瑾早见惯了她这般作态，冷哼一声，伸手拉了拉苏豫的衣袖，朝卧房的方向指了指：“爹爹，在那边。”
眼瞧着苏豫已经跟着苏怀瑾往卧房的方向去了，苏夫人连忙朝身后的几个小厮使了使眼色，故意提高了声音道：“还不快带侯爷进去看看？”
那几个小厮连忙一叠声地应了，屁颠屁颠地跟在了苏豫后头。
“娘，南侯爷不是进了大狱了吗，怎么又给放出来了？”
待苏豫走的稍远了些，苏祁才怯生生地开口问了一句。
苏夫人心里烦躁地很，哪儿还有闲心与他解释这些，便不耐烦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得了，赶紧回自己院子里去吧，一会儿侯爷必是要发怒的，你若是要留在这儿挨骂，我也管不了你。”
说着，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周巧颜，无力地指了指一旁的春桃和微瑶，“巧颜既然不喜欢这两个丫鬟，你不带回去就是了。那个春桃我瞧着还不错，就拨到我房里伺候着，至于另一个嘛……等这小侯爷走了，再给她随便安排个去处就是了。”
她本是想让苏祁与周巧颜争一争的，虽说她心里知道最后定是争不过的，不过好歹也显得有几分面子。可如今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她哪儿还有闲工夫管这些琐碎的事儿，当下便胡乱安排了几句了事。
苏祁见她已经发了话，也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趁着苏豫还未从卧房出来，便带着周巧颜出了院子。
他们二人一走，便只剩下微瑶与春桃二人瑟缩在厨房的墙根儿底下。
苏夫人心里还抱着最后的一点儿希望，她还指望着方才跟进去的几个小厮能有个机灵的，会说些好话将此事周旋过去。
可没过多久，卧房里头便传来了苏豫重重的一声怒喝：“苏府就是这么对怀瑾的？”
几个小厮跌跌撞撞地从卧房里退了出来，接着便瞧见苏豫阴沉着脸色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到苏夫人面前，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是极力忍着心里的怒火，冷冷地盯着她说道：“夫人就是这么照顾怀瑾的？这卧房连寻常下人住的厢房都不如，甚至连窗子都是破的，如何能挡风避寒？”
苏夫人见状，知是瞒不住了，当下把心一横，便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侯爷明鉴，这几年苏府是不比从前富贵了，府里各处的开支都削减了不少，我也是万不得已，才……”
苏豫根本懒得听她废话，摆了摆手道：“我不想与你多说什么，夫人自己做过的事，想必自己心里清楚。这苏府，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现在就要带怀瑾离开。”
他盯着苏夫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夫人这般对待怀瑾……日后，我可是要一点一点地讨要回来的。”
“侯爷！”苏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抽抽噎噎地便去拉苏豫的衣角，“侯爷，好歹我也让怀瑾在府上住了九年，也算是于他有恩啊……”
“有恩？”
苏豫讥讽地笑了笑，“从前我惦记着亲戚间的情分，帮衬着你们苏府在京都把生意做的顺风顺水，这算不算是对夫人有恩呢？如果算的话……那夫人又是怎么报恩的呢？”
苏夫人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如同浸满了冷水一般直凉到了心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凭着南侯爷的地位，想让她整个苏府覆灭，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
事到临头，她谁也不能怨，要怨就只能怨当初，自己没想过苏豫会活着回来。
微瑶怔怔地站在墙根底下看着苏怀瑾，他正被苏豫拉着，一点一点地往院门口走去，一点一点地离开这个冰冷的院子。
她的脚尖往前挪了挪，却又胆怯地收了回来。
她很想开口叫住苏怀瑾，求他带上自己一同离开。
可是……他也未必会愿意带自己走吧。
自己不过是一个伺候他的粗野丫头，于他而言，看到自己，便会想起在苏府这段不堪的日子。
他应该很想快些摆脱这里的生活吧？
微瑶惨淡地笑了笑，也好，他终于能离开这儿了，能回到繁华的京都，回到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富贵之地。
无论如何，她仍是想感谢苏怀瑾的，是他这处干净的院子，给了她这许多年的美好与清净，令她不必去面对外头重重的烦扰。
已经足够了。
她静静地垂下了眼帘，等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地消失。
苏怀瑾被苏豫拉着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慢慢地停住了步子，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他看着那个低着头站在屋檐下的少女，似乎是鼓足了浑身的勇气，才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想……和我一起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