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史将军吗?”
宫青煜远远地瞧见史漠从卧房出来,便起身笑着迎了上去,行了一礼道:“史将军向来是个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到南侯府来了?”
史漠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道:“受丞相所托,来教苏小公子习武。我还要问你呢,你小子不在外头逍遥快活,跑到南侯府来做什么?”
宫青煜眨了眨眼,笑道:“受丞相所托,来教苏小公子读书。”
“贫嘴。”史漠已是习惯了他这般油嘴滑舌的样子,当下又与他闲话了几句,便离开了院子。
微瑶端着茶盏从小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她将茶壶搁在石桌上,又斟了一盏茶奉到宫青煜的面前,低头道:“公子请用茶。”
宫青煜伸手接过,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转了转,又吹了吹上头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是好茶。”
他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边的残留的水珠,笑着看向微瑶:“经由姑娘之手泡的茶,味道果然不同寻常。”
微瑶的头又低了几分,手足无措地攥紧了衣角,小声道:“公子谬赞了。”
宫青煜又喝了一口茶,才将那茶盏搁在了一旁,起身道:“史将军方才已离开了,若是苏小公子现在无事,那便劳烦姑娘带我去见见苏小公子吧。”
“是。”微瑶这才抬起头来,暗自松了一口气,引着宫青煜进了苏怀瑾的卧房。
苏怀瑾正坐在紫檀木的桌案前,桌上摆着厚厚的一叠书卷,笔墨纸砚也都已备好。他盯着宫青煜,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多谢公子肯亲自到府上,怀瑾感激不尽。”
“你这话,可就是见外了。”宫青煜摆摆手,又道:“我与你本就年龄相仿,你唤我青煜便好。若是不习惯,便与旁人一样唤我煜公子就是。”
“煜公子。”苏怀瑾慢慢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目光仍旧落在宫青煜的脸上,半晌才侧过身子,指了指桌案前摆着的软垫,“煜公子,坐吧。”
宫青煜便依言在软垫上坐了下来,他将手中纸扇随意搁在一旁,打量了一番屋内的陈设,笑着赞道:“这屋里的摆设果然不寻常。不过……”
他忽而止住了话头,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了一眼微瑶,话中带了几分玩味:“最不寻常的,还是这位姑娘了。”
微瑶本来好好地侍立在一旁,听他竟当着苏怀瑾的面这般说话,心里更是慌乱的紧,连忙低了头道:“公子,奴婢先告退了。”
说着,便转身出了卧房。
宫青煜笑着看了一眼她慌乱的背影,又打趣道:“这姑娘若是害羞起来,当真叫人怜爱。”
苏怀瑾冷冷地将一杆狼毫笔搁在砚台边儿上,他强忍着心头的不悦,重重地咳了一声,盯着宫青煜道:“煜公子还是把心思放在这书卷上吧。”
“书卷的事嘛,都是些极简单的小事。”
宫青煜随手扯过一旁的几本书卷,随意翻看着,一边翻一边问道:“公子六岁便离了京都,去了苏府,不知苏府那边,可有给公子请教书先生?”
这是要看他的底子了。
苏怀瑾淡淡垂下眼帘,声音平静如止水:“苏府那边,不曾给我请过教书先生。不过我五岁时,爹爹便已教我识字,寻常文字皆能认得。”
“如此甚好。”宫青煜合了手中书卷,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从厚厚一叠书卷中抽出一本已有些发黄的《华国史》来,递到苏怀瑾的手边,“国之历史,乃从文之根本,我们便从国史学起。”
说着,他取过那杆狼毫笔,轻轻蘸了些墨,递给苏怀瑾:“你写一个字我看看。”
苏怀瑾微微一怔,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杆笔。
宫青煜替他铺开一张素白宣纸,又伸手指了指那本国史上第一页中的一个“华”字,说道:“你便写这个‘华’字吧。”
苏怀瑾深吸一口气,终于提起笔来,努力稳住手腕,在宣纸上轻轻落下笔尖。
“写好了。”
苏怀瑾搁下笔,将那宣纸往宫青煜面前推了推。
宫青煜将那张宣纸拿在手里,他看着纸上那个大大的“华”字,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向苏怀瑾:“苏小公子,你可有……习过写字?”
那个“华”字写的歪歪扭扭,全无布局可言,纵然是宫青煜,也是费了好些时候才勉强认出是个“华”字。
“爹爹教过我。”苏怀瑾有些微恼,伸手扯过那张宣纸,看着他道:“只是爹爹说要先识字,方能写字,所以便光顾着教我认字,在写字上便没有下什么功夫。”
“那苏小公子可要好好练练字了。”宫青煜笑着拿起笔,笔尖所过之处,便是一个极美的“华”字写就。
他满意地停了笔,指了指那个刚刚写好的“华”字,对苏怀瑾说道:“既如此,公子这几日便先好好练字就是。公子且记着,练字时定要心静气和,手腕要稳,落笔不可犹豫。”
苏怀瑾盯着那个字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说道:“还要劳烦煜公子多多指点。”
宫青煜听了,便道:“我已指点过你,公子只需静下心来多练几日便可。公子五岁识字,天资自是聪颖,想来练字这点小事儿,定是难不倒公子的。”
“可我已有多年不曾握笔,许多细节之处,还望公子能亲自指点。”苏怀瑾眸中闪过一抹戏谑,他复又拿起笔来,认真地铺开一张宣纸,看着宫青煜道:“不如煜公子,就从横竖撇捺开始教起,如何?”
横竖撇捺?
宫青煜只觉得眼前一晕,若是从横竖撇捺开始教起,那要教多少时辰?
他转头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今日他还约了几个旧友去杏花楼吃酒呢,可看苏小公子这架势……
苏怀瑾正一脸虔诚地看着他,手中攥着一杆蘸饱了墨的笔,满眼的求知若渴。
“也罢。”宫青煜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下定了赴死的决心一般,接过了他手中的笔,“你既有心习字,我教你便是。”
……
直到过了傍晚,宫青煜才腰酸背痛地从苏怀瑾的卧房走了出来。
他一面捶着酸痛的腰,一面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懊恼地道:“这苏小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不过是几个笔画,竟能缠着我教了他一整天,今日可真真是累坏了。”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大步流星地朝院子外头走去,似乎是想快些逃离这苦海一般。
微瑶瞧着宫青煜走了,这才端着备好的膳食进了卧房,瞧见苏怀瑾仍坐在桌案前头看书,便劝道:“公子且歇歇,别累坏了身子。小厨房做好了晚膳,公子先起来吃吧。”
说着,她便打开手中食盒,将里头的饭菜一样一样的取了出来。
苏怀瑾起身走到桌边,站在微瑶的身侧。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微瑶的手上,她的手指修长,捏着青花的瓷碗,更显得如葱根般小巧白皙。
他忽而想起早晨她与宫青煜在院中说话的事,不由得拧了眉,低声道:“我瞧见你今日与那煜公子说话,倒是相谈甚欢。”
微瑶手中一滞,连忙说道:“煜公子说想喝茶,奴婢便去端了茶来。”
“煜公子……”苏怀瑾慢慢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盯着她的侧脸说道:“你与他不过见了一面,倒是唤起他的名字来了。”
“奴婢不敢。”微瑶以为他是责怪自己不知礼数,慌忙低头道:“方才听公子唤他煜公子,奴婢一时说顺了嘴,公子恕罪。”
“以后少与他说话。”苏怀瑾在桌旁坐下,伸手拿过她刚刚斟好的那杯茶,冷声道:“小心……被他哄骗了。”
“是。”
微瑶仍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一双筷子递了过去,怯怯地说道:“公子……公子先用晚膳吧。”
用过晚膳之后,苏怀瑾便说要练字,又让微瑶取了好些宣纸来。
微瑶去书房取了宣纸,又端了些茶点搁在一旁,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卧房里一直没有动静,待得入夜时分,微瑶瞧见卧房里头的烛灯仍旧亮着,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苏怀瑾的身子虽说好了不少,但仍是有些体弱,如今写了一天的字,怕是会累着身子。
思及此处,她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卧房的门,放轻了步子,朝屋内走去。
“公子?”
她小声唤了一句,屋内却并无人应答。
微瑶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桌案上的烛灯已燃了大半,微弱的光幽幽地晃着,落在素白的纸上,染了一纸的微黄。
苏怀瑾已是趴在案边睡着了,他手中还攥着笔,眉心淡淡地拧着,似乎十分疲累。
微瑶轻轻地叹了口气,公子性子这般要强,不过是习个字,竟能在桌案前头写了整整一天。
她走到桌案边,轻轻地将苏怀瑾手中的笔抽了出来,搁在一旁的砚台上。桌案的左边,胡乱堆着好些写过字的宣纸,微瑶便弯下身子,一张一张地将那写宣纸都收在一处。
她的指尖忽而触到一点未干的墨迹,低头看时,却是微微一怔。
那纸上写着的,分明是“微瑶”二字。
微瑶心头陡然一惊,连忙去翻开方才已经收好的宣纸,却见每张纸上写着的,尽是“微瑶”。
一开始还写的十分潦草杂乱,后来慢慢地工整起来,方才墨迹未干的那一张,瞧着是刚写好的,字形已是十分漂亮。
那墨迹洇透了纸,笔画转折处染开淡淡的墨色,像盛夏的夜染了水光,被捉进了纸面。
微瑶捧着那张纸,有些慌乱地看向已经睡着了的苏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