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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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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听到了些许轻微的响动,苏怀瑾微微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微瑶慌乱地将手中的宣纸搁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公子……你醒了。”

苏怀瑾看了一眼那叠写满了字的宣纸,很快便挪开了目光,揉了揉眼睛说道:“煜公子让我练字,我想着‘微瑶’二字字形复杂,笔画又多,便顺手拿来练字了。”

微瑶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弯下腰,把那盏烛灯往一旁挪了挪,又道:“公子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好。”

苏怀瑾便依言站起身,由微瑶服侍着脱了外衫,在榻上躺了下来。

微瑶细心地将屋内的烛灯尽数吹熄了,然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卧房。

……

翌日。

史漠将军今日来的极早,一大早儿便提着佩剑进了院子,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地就进了苏怀瑾的卧房。

谁知不出半个时辰,史漠便从卧房走了出来。

微瑶站在院中,瞧见史漠下了台阶,便朝他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将军。”

史漠淡淡地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怀瑾的贴身丫鬟?”

“是。”

“侯爷与我提起过你,说你做事十分细致,将怀瑾照顾的十分妥帖。”史漠微微偏过头,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从今日起我便教他习武,每日要在院中扎马步两个时辰,日日不可懈怠。你家公子体弱,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但切不可因此而偷懒,否则终究成不了大器。”

微瑶连忙应道:“是,奴婢会照顾好公子的。”

史漠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离开了院子。

史漠前脚刚走,微瑶就赶紧朝后院跑了过去。

虽然方才她嘴上答应得痛快,可心里仍是十分担心苏怀瑾的。

他向来体弱,虽然回府之后一直细心将养着,但之前落下的病根仍在,如今这般习武,怕是身子会吃不消的。

到了后院,远远地便看见一株梧桐树底下立着个人影儿。

苏怀瑾果真依史漠所说,正在院中扎马步。只是那儿虽有树荫,却不能完全挡了阳光,仍有灼热的日光徐徐洒落在他的身上。

他微微闭着眼,眉头紧皱,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

微瑶心里一阵心疼,赶紧跑了过去,柔声问道:“公子可有觉得不适?若是身子不舒服,千万别强撑着……身子要紧啊。”

“我没事。”

苏怀瑾咬紧牙关,慢慢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他额间早已沁满了汗,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淌进他的颈间。

微瑶知他性子倔强要强,心里打定了主意的事,旁人是劝不得的。于是她便噤了声,转身去房中取了些昨日未洗的衣裳,就在一旁一边洗着衣裳一边陪着他。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个时辰,苏怀瑾这才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微瑶见他起身,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焦急地问道:“公子可有觉得不舒服?奴婢扶您进去休息。”

苏怀瑾见她一脸关切,苍白的脸上终于浮出一点笑意来。他轻轻摆了摆手,抿了抿干裂的唇,说道:“你去备些热水,一会儿我去沐浴,之后歇息片刻便好了。”

“是。”

微瑶将他扶进卧房,便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准备热水,自己则去小厨房端了盏茶来。

苏怀瑾抬手便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嘴唇这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又歇息了片刻,微瑶估摸着热水该已备好了,便扶着苏怀瑾起身,朝卧房里头的内室走去。

卧房中央,摆着一面绣着江南春景的屏风,转过屏风,右侧便是一道珠帘,隔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内室出来,以供沐浴之用。

微瑶将苏怀瑾扶进内室,自己则转身退了出去,在外头候着。

里头很快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里面的水声才止了,接着便是苏怀瑾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微瑶,你进来一下。”

“是。”

微瑶应了一声,便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公子是要奴婢扶您出去吗?”

话音刚落,她便惊愕地止住了声音,眼底一阵慌乱,连忙转过了身子:“公子……”

“你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苏怀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竟是难得的带了点笑意,落在她耳中,倒令她耳根没由来的一阵灼热。

她只得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眼中的惊慌仍是无处遁形,小声说道:“奴婢以为,公子是想叫奴婢扶您出去,实在不知公子……”

方才她进来时,苏怀瑾……仍在沐浴。

她清楚地看见苏怀瑾正靠在浴桶里,微微闭着眼睛,温热的水还散着热气儿,轻轻地笼罩着他上半身的肌肤。

他的头发散着,因沾了水而变得柔软湿润,乖顺地贴在他的锁骨之上。发梢轻浮于水面,像浓墨不小心跌入了一池清水,不紧不慢地漾开。

少年的侧脸坚毅而棱角分明,额边的水珠顺着下巴的线条慢慢地淌了下来,落进水里,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

她心头好像也跟着轻轻动了一下。

“我是叫你来帮我把衣裳拿过来,喏,搁在那边了。”苏怀瑾伸手指了指,转头瞥见她耳根一抹绯红,眼底一抹笑意倏然闪过。

“……是。”

微瑶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取过衣裳放到苏怀瑾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奴婢……奴婢先告退了。”

说着,便转身跑了出去,带着那道珠帘劈里啪啦地一阵响。

直到跑到了院子里,她才稍稍缓过几分神来。

“你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脑中还回荡着苏怀瑾方才的话,微瑶闭上眼睛,狠狠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岁,身子又弱,每次沐浴都是微瑶亲自在旁服侍。若说看过……倒当真是看过的。

可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小孩子了,总要顾着男女之嫌才是……

她正心乱如麻,忽而听得不远处一阵脚步声响起,抬头看时,却是宫青煜来了。

他懒懒地摇着那柄纸扇,朝微瑶轻笑道:“不过一日未见,我倒是又惦记着姑娘泡的茶了。”

微瑶本就心乱得很,如今又遇上宫青煜,只觉得一阵头痛。她朝宫青煜福了福身子,低头道:“我家公子正在沐浴,还请公子进去稍候片刻,奴婢去端茶来。”

说着,不等宫青煜答话,便径直跑开了。

进了小厨房,她便去柜子里头取了些‘沾衣’,熟练地将茶沏好,正准备端去卧房,却听得身后有人唤她。

“微瑶姐姐!”

锦欢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头进来,怯生生地扒着门边儿,犹豫着说道:“冯妈妈让我去街上买些衣料给府里的下人裁制衣裳,姐姐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呀?”

“好。”

微瑶想着,左右公子下午要跟着宫青煜读书,一般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立刻便应了下来。

她唤过院中的一个小丫鬟,吩咐她把沏好的茶送进卧房,顺便告知公子自己出府去了,然后便跟着锦欢出了南侯府。

自到了京都,微瑶一直在府中不曾出去,今日难得出府,所以便与锦欢在街上多逛了些时候。回府时,她见街边有个卖玫瑰酥的小摊,因记着苏怀瑾喜欢,便买了些带了回去。

回到院中,她还未走到卧房门口,便听见屋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

微瑶心头一紧,苏怀瑾已是许久不曾这般咳嗽过了,如今咳成这样,怕是旧疾发作了。

她攥紧了手中包着玫瑰酥的纸包,大步跑上台阶,也顾不上礼数,急急地推开门跑了过去。

“公子!”

微瑶跑到榻边,见苏怀瑾正弯着腰,一只手死死地扒着榻边的矮桌,另一只手抚着胸口,剧烈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

“公子……”微瑶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轻轻地替苏怀瑾抚着背,柔声道:“公子快躺下歇息,奴婢去让侯爷找大夫过来。”

说着,她便起身要走,却被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

“叫别的丫鬟去,你留在这儿。”

苏怀瑾的嗓音有些嘶哑,却仍是低沉有力。他握着微瑶的手腕,未用多少力气,轻柔得如同一阵微风缠过。

“好。”微瑶转过身来,看着苏怀瑾的眼睛,轻声说道:“那奴婢叫别的丫鬟去。”

苏怀瑾这才放开了手,胳膊无力地垂落在榻边。

微瑶去院中唤了一个小丫鬟,吩咐她快些去找侯爷,告知公子旧疾发作一事,之后便又进了卧房守在苏怀瑾的榻边。

不出半个时辰,便见苏豫带了个大夫,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进门便问:“怀瑾怎么样了?”

微瑶连忙起身,如实禀道:“回侯爷,公子方才咳得厉害,现下已好多了。”

苏豫忧心忡忡地看着蜷缩在榻上的苏怀瑾,转头朝那大夫说道:“吴大夫,劳烦您给怀瑾看看。”

吴大夫便提着药箱走了过去,细细诊过脉之后,才站起身来,朝苏豫说道:“我看公子脉象虚浮,且体中寒气极盛,想来是幼时积压之故。公子咳疾乃是旧症,但未伤及根本,只需日日用药调养,过个几年便可痊愈大半。”

说着,他便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纸笔来:“我给公子开个方子,每天按时服药便可。”

“好,多谢吴大夫。”苏豫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连忙从怀中取出个钱袋,递到吴大夫手中。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吴大夫一面笑嘻嘻地收了钱袋,一面将写好的方子递给苏豫,“方子写好了,侯爷可派个人随我去药堂抓药回来。”

苏豫便吩咐那小厮跟着吴大夫去抓药,自己则在榻边坐了下来,守着苏怀瑾坐了半晌,才回了自己的卧房休息。

过了傍晚,那小厮才将抓好的药和药方一并送了过来。微瑶便去小厨房生了火,按着药方把药煎好,端进了卧房。

她拿着勺子搅了搅碗中淡褐色的药汁,又轻轻地吹了吹,才把药碗递给苏怀瑾:“公子,把药喝了吧。”

苏怀瑾扶着床榻直起身子,接过药碗,皱着眉将碗中的药一口气喝下。他抬手擦了擦唇角,将药碗搁在一旁,拧眉道:“苦。”

“公子可要吃些玫瑰酥?”

微瑶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纸包,一点一点地打开来,露出里面做工精致的点心。

她双手捧着纸包,递到苏怀瑾面前,微笑道:“奴婢记着公子爱吃这个,方才去街上时,便给公子带了些。”

苏怀瑾伸手拿了一只,轻轻地咬了一口,玫瑰的淡淡香气裹着些许甜腻,顺着舌尖钻入喉咙,将药的苦涩尽数压了下去。

他微微低下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原来她还记着呢。

他忽然觉得,这药好像没那么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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