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踌躇了片刻,为难道:“谢公子过誉了。我虽跟着煜公子读书,但也只是熟读前朝诗集,至于作诗一事……却还未试过。”
嘴上虽是这般说,但他心里却是顾及着其他缘由。
那日他赴宫宴,已是听了旁人不少闲言碎语,如若再去诗会……只怕会听到更难听的话。
他倒不是听不得别人说闲话,只是听得多了,难免会心烦。
谢蕴见他神色,早将他心中所想猜了个大半,当下便揽过他的肩膀劝道:“这诗会嘛,本就是以诗会友,来的都是些文人才子,和宫宴上那些风流子弟不同。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作诗上头,哪儿还有心思说什么闲话呀。苏公子不必担忧,到时候只管放心大胆地作诗便是了。”
谢蕴句句恳切,苏怀瑾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便应了下来。
诗会的日子已定下了,就在三日之后,二人便约好当日在南侯府门口相见,再一同乘马车前去。
……
一转眼,便过了三日。
苏豫听闻苏怀瑾要与谢蕴同赴诗会,便叮嘱微瑶跟着同去。虽说服了几年的药,苏怀瑾的咳疾已是好了不少,但仍时有发作,有微瑶在身边照顾着,苏豫心里也能放心些。
苏怀瑾带着微瑶出了府门,谢蕴已备好了马车在外头等着了,于是几人便同乘一辆马车,往长华山的方向而去。
论起长华山,最有名的当数建于长华山顶的长华古寺,但半山腰处的观乐亭亦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四周流水环绕,背后山林青翠,耳闻黄莺婉啭,坐于亭中,便可观尽人间盛景。
这样的好地方,更是颇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因此年年京都诗会便都设在此处。
马车在半山腰的石子路上停下,几人下了马车,便一同往观乐亭行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处极干净的湖,湖心处便是那观乐亭的所在。远远望去,可见层层红瓦,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苏怀瑾跟在谢蕴身后,行过木板桥,进了那亭子里头。
那亭子倒是十分宽敞,先到的十几个人正热闹地聚在一处,谈论着京都近日来流传的诗词歌赋。
谢蕴一踏进亭子,便极热络地朝众人打起了招呼:“许兄,周兄,多日不见啊!”
说着,他又侧身指了指苏怀瑾,眉飞色舞地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南侯府的苏公子,他可是青煜公子的得意门生呢。”
众人一听是宫青煜的学生,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敬意,连忙拉着他坐了下来。
一群人正围着苏怀瑾说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得面前一个极清冷的少女声音淡淡响起:“你就是苏小公子?”
苏怀瑾闻声转过头来,抬眼看向正站在他面前的少女。
谢蕴听得声音,也转过了身子,朝那少女所站之处看去。待他看清那少女的模样,不由得睁圆了眼睛,连眨也不敢眨,只顾盯着她看。
因为这少女……实在是不同寻常。
甫一见她,谢蕴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句前朝的诗来[1]:
“秋千细腰女,摇曳逐风斜。”
她的腰……当真是极细。
那少女本就生的娇小,身上穿了件浅杏色的绮云裙,便将她整个人都松松地笼在了里头。宽大的裙裾软软地垂落于地,腰间紧紧地系着条绣花带子,使她本就纤细的腰肢更显娇柔,真真如诗中所言,似乎风一吹,便能随风摇曳。
谢蕴自诩在京都混迹多年,见过无数瘦骨美人,却从未见过,这般纤细娇美的腰肢,一时竟看得呆了。
苏怀瑾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淡淡看了那少女一眼,便答道:“正是。不知姑娘是……”
话音未落,衣袖忽然被人猛地拉了一下,他蹙眉看去,却是坐在他身侧的那位许烨公子,正一脸焦急地给他使着眼色,小声说道:“这是漱玉公主,快快起身行礼。”
说着,不等他答话,便拉着他站起身来,朝那少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漱玉公主。自上次一别,已有几月未见了。”
苏怀瑾被他拉着,只得跟着行了一礼,其余坐着的几位公子也都纷纷站起身来。
李漱玉淡淡一笑,“各位不必客气。正巧我今日无事,听闻诗会一事,便赶着来了,倒教你们都拘束了起来。”
许烨连忙拱手道:“公主亲临,是吾等之幸。再者,公主文采过人,论起诗词歌赋,在座的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公主呢?”
李漱玉听了这般夸赞之辞,脸上倒不见欢喜,她朝许烨略一点头,目光便又落回了苏怀瑾身上。
她盯着苏怀瑾看了许久,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朝他轻轻笑了笑,便带着身后的宫女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了下来。
瞧她坐的远了,谢蕴便又大胆了些,目光往李漱玉的脸上移去。
她生的娇俏,眉眼神情却是十分冷淡,如同一朵寂静水莲,清清冷冷地立在哪儿,好像这世间万般纤尘,都落不到她身上半分。
苏怀瑾倒是没再往李漱玉的方向看去,只是他心中仍有些疑虑,这位漱玉公主好端端的,跑到这观乐亭看诗会做什么?
于是他便轻轻扯了扯许烨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听许兄方才言语,可是认得这位漱玉公主?”
许烨往他耳旁凑近了几分,小声道:“漱玉公主喜爱诗词,文采更是过人,平日无事之时,便喜欢出宫与京都文人切磋。几个月前,我与几位京都旧友在芙蓉巷的酒楼设宴,以‘酒’字作飞花令,漱玉公主得了消息,当即便从宫中赶来了。”
说着,他眼中便浮现出一抹赞叹之色,由衷地赞道:“我便是在那时,见到了这位漱玉公主。她当真是惊才绝艳,那日数十位京都才子,竟都败于她手。”
谢蕴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有了几分懊悔。这几年来他为着考取功名,一直闷头在府中读书,平日里顶多邀几位旧友到府中小叙,连府门都没踏出过几回,更别提什么私下集会了。就连今日这观乐亭诗会,他也是头一次来。
若非他如今已中了状元,怕是要在府中再憋个三五年呢。
思及此处,他不免又偷偷望了一眼李漱玉的方向。
眼前突然掠过一道淡青色的人影,生生地将他的视线给挡住了。
宫青煜穿一件青色长衫,轻轻一拢手中纸扇,笑眯眯地走到苏怀瑾面前,“难得见你出门。我想着你不大爱见人,诗会之事便未与你说起,不想你倒是自己来了。”
苏怀瑾指了指身侧的谢蕴,笑道:“状元郎亲自相邀,自然是要来的。”
“谢公子也来了?”宫青煜笑着与谢蕴打了个招呼,又朝四周打量了一番,余光瞥见李漱玉,不由得吃了一惊:“看来今日这诗会……倒是热闹了。”
说着,他便理了理衣衫,朝李漱玉走了过去。
二人原是在宫里头见过的,还算相熟,行过礼之后,宫青煜便在李漱玉身侧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瞧着人已到的差不多了,宫青煜便将手中纸扇一搁,朗声道:“人已到齐,各位公子请吧。”
按着老规矩,宫青煜是不必作诗的。为着公平,待所有人都写好了诗后,便都交到宫青煜手中,由他来评判哪一首写的最为精妙。
众人听宫青煜开了口,便纷纷起身,在面前的石桌上铺开笔墨纸砚,挽起袖子准备一展身手。
微瑶帮着苏怀瑾铺开宣纸,又择了一支他素日用的最惯的小狼毫递到他手中,便默默退到了一旁。
一旁的许烨这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个婢女来,忍不住揶揄道:“不愧是南侯府的公子,出门时还有美婢相伴,当真是人生乐事。”
苏怀瑾握着笔的手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睨了他一眼,言语却是冷了几分:“许兄还是好好作诗吧。”
许烨见状,知他不喜这般玩笑,便也没有在意。他吐了吐舌头,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写起诗来。
一时间,观乐亭中一片寂静,只余翻动纸页的簌簌声响。
……
长华山的山路之上,一辆精巧奢华的马车正疾驰而过。
李端宁伸手掀开车帘,不悦地朝两侧望了望,而后便又缩回了轿子里头,不耐烦地问:“这儿离观乐亭还有多远?这破山路颠簸得很,本公主的骨头都快散了。”
绿瑶连忙答道:“就快了,到了半山腰,便离观乐亭不远了。”
“那苏小公子真的会来参加诗会?”李端宁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微微闭了眼,“本公主可听闻,他一向甚少出门的。”
“启禀公主,奴婢特意派人打探过了,确实瞧见苏小公子与状元郎一同上了马车,往长华山的方向去了。”绿瑶想了想,又道:“想来是状元郎亲自相邀,苏小公子也不好不去。”
李端宁冷哼一声,睁开眼道:“他最好在这儿,不然,倒教本公主白白跑了一趟。”
说话间,已到了长华山的半山腰处。
绿瑶扶着李端宁下了马车,却见前头已停了好些辆马车,挨挨挤挤地排在山路的一旁。
李端宁不由得皱了眉,“怎么这么多人?”
绿瑶一面扶着她往前走,一面答道:“启禀公主,这观乐亭诗会是京都一年一次的盛事,所以来的人便会多些。”
李端宁蹙起了眉,抱怨道:“要不是为着见见那个苏小公子,本公主才不来凑这个热闹。”
说着,她的目光忽而一滞,落在停在最后头的那辆雕漆楠木马车上。
那轿子前头垂下厚重车帘,用的是鹅黄色的软缎,上头绣着满枝的杏花,微风一拂,更是栩栩如生,分外鲜活。
李端宁猛地顿住了脚步,瞪着那辆马车说道:“李漱玉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