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荣国府的头一夜,金陵来的大人们自然无事,只有些担心两个小姑娘。张子非见法静薛蟠觉海三个皆耷拉着脑袋愁得屋子都亮了,只得起身道“我去瞧瞧吧。”
薛蟠忙说“多谢”
觉海道“只怕失礼。”
“无碍。”张子非道,“不让这府里的人察觉便是。”转身便走。
法静盯了她的背影半日,忽然说“师侄,张施主是不是也习过武”
“是啊。打你肯定打不过,跟咱们庙里不是一个路子。”薛蟠道,“寻常人家的丫鬟婆子想察觉她基本不可能。”
“那她在金陵时凡动武怎么都喊贫僧上”
“废话,自己动手多累啊。”
“阿弥陀佛。”
余瑞今日才刚加入,虽不多言,坐在一旁瞧着甚是有趣。
三个和尚伸长脖子等了半日,张子非回来了,道“两人正在灯下背本朝地图,烛火够亮。”
薛蟠叹气“得多无聊才能让点儿大的孩子背地图玩儿。”不禁有些后悔进京。
张子非道“有个丫鬟,听史太君给的那个紫鹃说叫袭人,是贾宝玉身边的。方才进去想跟咱们孩子套近乎。可巧她俩正忙着互相提问各省的省府何在,便没顾上。那丫头在旁听了半日插不上话,退出去了。”
薛蟠嘴角微扯“那位袭人姑娘贫僧听说过。她并非去套近乎,是想炫耀她跟贾宝玉很熟。”
觉海一愣“炫耀什么”
“炫耀她跟贾宝玉很熟。”薛蟠闲闲的说,“因为在她的环境中,跟贾宝玉很熟是件值得炫耀之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子非道“丫鬟跟主子熟悉不是最寻常不过再说她俩还是客人。”
薛蟠微笑道“琢磨人类很有趣。荣国府里史太君为权力之巅,史太君最喜欢贾宝玉。内宅婢子年纪小且无人教导。你们既然能理解牛的偶像也是一头牛,也就很容易理解她了。”
法静道“贫僧理解不了。”
小朱道“我能理解。”众人望过去等他解释,他嘴角一笑撤身回屋。走了几步回头道,“和尚你竟连人家府上的丫鬟都知道”
“额这个”薛蟠摸摸光头,装傻。他总不能说因为这个丫头很有名。
张子非思忖道“我知道东家为何总能料事如神了。”薛蟠嘿嘿两声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次日一早,余瑞领路,与薛蟠张子非同去宁荣街口一处小院,贾琏正等着呢。
薛蟠随手翻看他们的记录见之十分清晰,不禁赞道“好明白舅舅该不会把他的斥候派给你了吧。”
贾琏得意洋洋拍手道“你这和尚果然神算几位兄弟委实皆斥候出身。”
“怪不得。”薛蟠又翻了几页道,“这一条条历历可见的,你们早都可以动手了,没必要非等我来。”
贾琏道“岳父说不在乎晚几个月。你想的周全些,保不齐有我们没想到的。”
薛蟠思忖道“别的也没什么。因为绕不开几家头脸奴才,行动要快、信息要隔绝,不可让里头的老祖宗知道。故此非得舅舅帮忙多给些人手不可。我们需要行动利索听指挥的精兵。”他想了想,“哎呀,要是能跟圣人联络上就好了。”
贾琏心头一跳“何事”
“烦劳他老人家背口黑锅。”薛蟠道,“不然,不孝的名头压下来够你们爷俩烦心的。”他把卷宗往怀里一塞,“走,找舅舅去”遂留下张子非熟悉环境,他与贾琏径直跳上马往王子腾衙门去了。
王子腾知道薛蟠今日必来。本以为他会迟些去家中拜访,不想这两个小子大早上的就来了。乃问何事。薛蟠笑嘻嘻张望了几眼,王子腾将旁人皆打发出去。
薛蟠招手引贾琏一道凑到王子腾跟前,低声道“舅舅,你能进宫见皇上,可否跟他借个太监”
王子腾贾琏皆一愣。王子腾皱眉道“你又有什么古怪的馊主意。”
“不用有头有脸,能吓唬住他们家老太太就行。”薛蟠挤挤眼,“这叫借力打力,合理运用杠杆原理和狐假虎威效应。”乃愈发压低了嗓子细说计划。
那翁婿俩听罢面面相觑。半晌,贾琏拍掌而笑。王子腾指了薛蟠半日“你这小和尚”终也笑了。
数日后正值冬至节,宫中赏给荣国府十几匹上好的?m缎。王熙凤正掌家呢,李纨又是个寡妇,遂一人独得两匹。又过了几日,荣国府管家赖大的媳妇来请琏二奶奶的安,可巧遇上王熙凤欲做衣裳、平儿将各色缎子摊了一炕。赖大媳妇说了几句可心的吉祥话,王熙凤听着欢喜,随手赏了她一匹好缎子,后又命平儿送她出去。平儿笑告诉赖大家的“这缎子叫芙蓉鲛绡,是南边送来的新花样,京里头少有。”
再过几日,薛蟠与贾琏两个亲去见贾母,说是想带赵茵娘和林黛玉逛逛京城。昨儿晚上赵茵娘刚把贾宝玉给噎个半死,贾母正瞧她不爽呢。闻言冷着脸道“赵姑娘难得来一趟京城,你们带她见见世面去。玉儿乃大家小姐,不可上外头抛头露面。”
薛蟠愣愣的眨眼道“可在扬州时林夫人时常带林小姐出门闲逛的,游湖逛庙会或是两袖清风的走街串巷。”虽然根本没有此事
贾母神色一僵“京城里头不比扬州,此乃天子脚下、龙气所在。横竖玉儿不去。”
“行吧,老祖宗说了算。”薛蟠招来门外扮作丫鬟的张子非,让她领赵茵娘出来。
张子非跟着鸳鸯进了里屋,见两个小姑娘正闲坐着看孟子,心中暗笑没的玩儿便唯有读书了。二人见了她眼前一亮,赶忙站了起来。张子非将她俩揽在怀内低声道“今儿外头有正经事要茵娘去帮个忙,阿玉太矮暂且用不上你。”林黛玉登时撅嘴。
赵茵娘得意道“你还小,等你长到我这么大也能有我这么高。”
林黛玉抱怨道“京里头连牛奶都没有,怎么长高。难怪大和尚说北方一到冷天自然资源匮乏得可怜
。”
张子非道“京城里也有牛奶,只是烹煮法子落后,味腥不香甜。要不然你让人做奶茶试试。”
林黛玉一叹“也罢,试试吧。总比没有好。只是有些糟蹋茶了。”
“寻些普通的茶便是了。”赵茵娘捏捏她的脸蛋,“乖啊等我回来。”林黛玉拿起案头的魔杖对着赵茵娘“biu”了一下。
张子非领赵茵娘出了屋子,鸳鸯上前笑问道“子非姐姐,林姑娘爱喝牛奶么”
张子非笑道“早先也不爱喝。因她前两年身子弱,为了补营养须得日常喝牛奶;为了哄她喝牛奶林大人说喝了牛奶能长高。还是我们家师父寻庙里一位高僧求的煮牛奶的法子。江南唯一一家养牛场就是我们师父办的,初衷便是替林小姐取新鲜的牛初乳。”
“我年纪小见识少,什么是牛初乳”
“就是母牛产犊后前三日所产牛乳。”张子非道,“与林小姐这般胎里不足的甚好,只不合适给婴儿饮。”
鸳鸯咂舌“只前三日的么那得多巧。”
“故此才要办养牛场。”张子非笑道,“我们师父这马屁拍的啊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
鸳鸯嘻嘻一笑“我什么都没听见。”
而后薛蟠贾琏便带赵茵娘出门了。贾母见林黛玉一个人怪闷的,让人喊三个孙女和宝玉来陪她。贾家的孩子见了魔杖皆好奇。贾母听见他们议论,便让将魔杖取去瞧瞧。林黛玉忙呈给她。
贾母与丫鬟婆子登时大惊好大的祖母绿宝石鸳鸯望了贾母一眼,笑问“哎呦,姑娘这顽器好生有趣,是苏州小姐们常玩的么”
来时船上薛蟠跟她们俩说好了。若有人问起魔杖,就说是赵文生使人做的。因为魔力并非人人都有,故而魔杖也非人人能有,他怕别的孩子看见也想要。今听见鸳鸯有问,林黛玉便答道“这个是茵娘姐姐之叔父赵先生替她制的,顺带也送了我一根。”
贾母不觉眯起了眼。众仆妇心中亦想赵姑娘风风火火的,到京城来连个乳母丫鬟都没有。她叔父竟富庶于斯再想想赵茵娘那身行头难道他们扬州的小姐都不用人服侍的么后竟再不敢低看赵茵娘。
那头贾琏等人出了府门直奔东长安街,那儿有薛家的铺子。将马留下,三人便袖手溜达,悠悠的转入铜灯街。此时赵茵娘左手腕子上已挂了三只香囊两根手串,并捏了只风车,右手擎着糖葫芦串只剩一颗。
拐角不远处有家绸缎铺子名曰如秀坊,对面是个茶楼。赵茵娘吃罢糖葫芦指着如秀坊大声道“那铺子好看”
薛蟠道“走,咱们去看看。”
可巧茶楼里有五六个人出来。当中领头的望见便他们便走过近前,就在如秀坊门口迎上,微微弯腰同赵茵娘打招呼“小姑娘,你还记得我么”
赵茵娘一眼认出来“呀你是那个大叔”
贾琏薛蟠互视了一眼这不是那个林家的“下人”李叔么忙一个拱手一个合十“李叔你来京城办事么”又瞄了眼他身后,跟着他的几位皆虎背熊腰,显见都是练家子。
李叔笑呵呵道“不错,我调到京城来做事了。”薛贾二人又互视一眼。李叔笑得眉眼生花,与金陵那次全然不同。“小姑娘,自打那回我便好奇,你在隔壁做什么呢总是飞铜盆子过来。偏当日我便走了,后来也再没遇到你。”
赵茵娘有些不好意思道“跟我伯父在梅花桩上练功呢。其实挺站得挺高,离墙头不远。那铜盆嗯,是我没控制好力度不,是没控制好平衡。”
薛蟠笑道“拉倒吧,分明是没有力度,使出浑身的劲儿才举得起来,还提什么平衡。”
赵茵娘辩道“我还小”
“正是因为你小才练空盆。贫僧当年可是顶了盆水的。”
赵茵娘气嘟嘟的横了他一眼,拉上贾琏的衣袖“这和尚真不讨人喜欢,我不搭理他了。琏二叔咱们看衣料子去你随便挑,回头让我叔父给钱,算他送你的。”
“好说好说。”贾琏笑同她走进去。
薛蟠也拉上李叔的衣袖“这小孩真不讨人喜欢,贫僧不搭理她了。李叔咱们看衣料子去你随便挑贫僧送你,当场就给钱。”
李叔哈哈笑道“既这么着,我就不跟师父客气了。”遂与薛蟠一道入店。他带来的人也跟在后头。
如秀坊的伙计早已出来迎客,在旁直乐。
几个人看了会子绸缎,赵茵娘忽然指着一匹粉色的道“咦那样子我在哪儿见过”
贾琏道“你若喜欢,我给你买。”
伙计忙说“姑娘,那匹可不能卖给你,是替人家留的。”
赵茵娘皱眉“既是留给人家的就不要挂出来让我看见嘛。”
伙计笑道“人家也不知道我们这儿有。”
“几个意思究竟是不是给人家留的啊”
伙计遂说了缘故。合着前些日子有位管事,乃不知哪户大爷手下的心腹,满京城的寻一种叫芙蓉鲛绡的缎子。那位大爷家中有两位爱妾,偏只得了一匹这缎子,给谁也不成,遂想再买一匹。此乃苏州匠人新出的样式,还没传到京城来,故此四处寻不着。管事告诉各家绸缎铺子说,但有此缎给他留着,他们家大爷愿意出高价、多高都行。可巧自家东家刚弄到一匹,遂挂在店里等那位大爷。
薛蟠与贾琏听了直笑“享齐人之福不容易。”
赵茵娘抬头发觉李叔神色异常,忙问“大叔,怎么了”
却见李叔冷哼两声,面黑如铁“你们东家好本事,什么难得的货都能弄来。杂家委实好奇,连宫里头的娘娘都没两匹的料子,你们东家怎么说弄来就给弄来了难不成他比苏州织造局还有本事”
伙计懵了。半晌,怔怔的说“小人不知道啊”
李叔抖抖袖子,似笑非笑看着贾琏道“贾公子,这东家是你家的人。你查、还是杂家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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