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非定计、护卫阿松和齐小姐主演,联手把芙蓉姑娘从魏家给骗了出来。遂得知魏太太想托娘家景田候府给丈夫弄个京官,而吴太太却命芙蓉劝说拦阻。留下两个小姑娘叙旧,张子非、阿松各自回去商议。
天上人间,几个人围坐着分析。
薛蟠照例先说。“眼前摆着三户人家。锦衣卫魏家三房、景田候府裘家、李太后的娘家郝家。魏家乃锦衣卫中坚力量;裘家掌管太上皇的机密财政;郝家掌管女细作的培训和分派,以及之前的官印拍卖。裘家与郝家有明显的联手痕迹,并联姻——虽然是小老婆。裘家与魏家联姻。郝家在江南走私,魏家包庇郝家并拿干股银子。看起来这三家基本是一伙的。然而郝家却在魏慎太太裘氏身边安置了女细作芙蓉。”
小朱道:“郝家与裘家是亲戚,与魏慎是银钱往来。可知联姻不若银子可靠。”
薛蟠接着说:“魏太太得知丈夫将自家的钱洗给外室后,快马杀来江南算账。不想竟发觉丈夫心中心中另有所属。她受了刺激,临时决定弄魏慎回京。郝家虽遭惨重打击,李太后还在,走私生意他们还想接着做。倘若魏慎的补位者不肯继续帮他们遮掩呢?所以吴太太出动,传令芙蓉劝阻魏太太。可知芙蓉之前魏太太身边并没有郝家的细作,不然传个话犯不着劳动扬州知府太太。而芙蓉是去年才刚刚上岗的,细究时间乃夏末秋初。彼时夏婆婆还没在史家祖坟前露面,郝家三个爷们都活着,李夫人更是平安无事。”
卢慧安先笑:“那阵子明徽郡主不是才刚跟裘二爷和离?”
小朱也点头:“瞧魏太太这性子是个有主见的。若能劝动她,那位二房大约能扶正。”
薛蟠啧啧两声。遥想当年,郝家的亲戚算盘打得当当响,左手荣国府右手景田候府;到如今桑田碧海须臾改。“有这种可能。”他想了想,“也可能是别的缘故,先不下定论。”众人无异议。
卢慧安接着说:“还有一事。许公公说大庄子之前在承德,京城附近。为何会搬来江南?”
薛蟠想了半日道:“咱们倒过来推。魏慎会在金陵,是因为史家的祖坟在金陵。太上皇忌惮先锦衣卫大佬魏德远,命魏慎守株待兔抓夏婆婆。就在京城搞官印拍卖容易走漏风声,万一被忠顺王府知道就不好玩了,所以安置到京外说的过去。负责人郝连波常年留京,李夫人又管着大庄子。若搬来江南,便宜她偶尔帮忙照看两眼凌波水舫。”
卢慧安道:“这话一听就是借口。凌波水舫和大庄子都在承德更便宜,离京城不远不近。江南太远了。”
“嗯。所以,可能李夫人有搬来江南的刚需。”
薛蟠忽然后背发凉。李夫人的两个身份,分别是郝家女儿和义忠亲王小妾,常驻江南。姚大夫两口子带着小朱离京逃跑,没去西域没去辽东没去漠北,直来了江南。既知李夫人是小朱生母,此事就不像偶然了。许公公于太上皇而言极为要紧。太上皇肯把他借给魏慎为饵,想必也有某种把握。
薛蟠扮出满面愁容来,两个巴掌托着腮帮子,十根手指头均匀分布在脸上。“朱爷,李夫人好赖是你们太子爷的小老婆。义忠亲王有没有什么秘密产业、或是要紧的人物藏于江南?为啥姚大夫没去别处单来了这儿?”
小朱面色一僵。薛蟠眨眼卖萌。等了半日小朱还是没说。张子非道:“你只说有没有便好。不用说得太明白。”
小朱斟酌许久终于开口:“太子乳母老家便是镇江……”
“哈?”他还没说完薛蟠就打了个冷颤。镇江可巧位于泰兴和金陵中间。“还有亲戚在么?”
“她老人家不曾被太子牵连,全家平安。”薛蟠吓得站了起来。小朱横了他一眼,“胆小如鼠!姑父以为,若去寻她则必给她家招杀身之祸,从来不曾靠近过镇江。”
薛蟠已面如金纸:“逃来江南是谁的主意。”
“我爹的。”
薛蟠跌坐回椅子上,半晌才说:“阿弥陀佛。朱爷,莫大人掉进人家的坑了里。”
小朱皱眉。卢慧安也说:“朱爷身在局中不知局。此事看似网开一面,实为欲擒故纵。”
薛蟠点头:“乳母嬷嬷就像一盏在夜里吸引飞蛾的灯。贫僧若没猜错,李夫人绝对早就跟她老人家联络过了,并哄骗她说自己的住处甚为安全,留了个地址。但凡有义忠亲王余党去投镇江,县令衙役到房门外吓唬几声,老太太说不定就把李夫人的地址给人家了。你想想,当年你们若非凑巧遇上我,若非我凑巧比较贪财且有本事藏匿钦犯,走投无路之下你们是不是只能上镇江去碰碰运气?”
小朱脸儿已白了,半晌缓缓点头:“委实只能去镇江。”
薛蟠龇牙:“那就成了送羊入虎口。”
乳母嬷嬷必不会轻信李夫人,除非她证实自己是义忠亲王遗孤的生母。李夫人若有保护儿子的心,就会去承德、而非将整个大庄子搬来江南。啧啧,朱爷还能活着真是运气啊。然此事薛蟠只能憋在心里。若让徽姨和明二舅知道,少不得会去灭口。可若不灭口,她老人家就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和尚遂真的开始犯愁了。
次日张子非又去邱大嫂处打听消息。
魏太太放走芙蓉时,魏慎、四皇子、赖先生等人皆坐于书房议事。此时书房的门窗已装好,美人图并未挂回。一时魏慎的小妾来送点心,顺便告诉他芙蓉姑娘已被其兄赎走。魏慎懵了。半晌,撂下点心直奔后堂。乃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偏又寻不出半点不该放芙蓉的理由。幸而魏太太颇有眼力价,看得出丈夫并非爱上了芙蓉,心下纳罕。
自从开始种非洲菊,四皇子人都变得活泼了。乃兴致勃勃围观,还写笺子将此事当作笑话传给甄姑娘。花种虽还未发芽,赖先生也日日借照看花盆的由头名正言顺上前妻家去。偏他俩不留神又时常吵架,魏家故事遂成了赖先生给邱大嫂说的连载评话。
张子非听罢便笑:“依我说,魏老爷肯定给那个丫鬟行过贿,托丫鬟帮他说好话。如今钱已花了、人却走了,他上哪儿说理去?”
邱大嫂不觉撂下剪子:“有理,保不齐就是这么回事。”
这推测经过邱大嫂、赖先生、四皇子、魏家耳朵长的媳妇子传回魏太太耳中。魏太太一想,前几日芙蓉那丫头委实苦劝自己不用非逼着老爷回京。再回想魏慎当时的神情,越琢磨越对。不觉庆幸:原来那丫头并不忠心,亏的打发她走了。乃铁了心不肯让丈夫留在江南,写封信命人送进京去。
跑腿的那位出了金陵,头晚投宿就被人半夜摸进屋子搜走了书信。而后又有另一个人将书信放在案头、还给他留了张纸条子。跑腿的次日醒来,看见已换的信封和“路见不平客”留的话,大惊。乃快马加鞭往京城赶。第一位夜行人返回金陵后将信拿给魏慎,里头只有白纸一张。魏慎一时猜不出魏太太什么意思。
原来端王府的人来了两个。一个假扮毛贼引开魏慎手下,另一个率先摸走了信、将白纸放入信封掉包。魏慎手下遂只拿到了原装信封加白纸。
信虽送走,信中的话已被人抄了下来送到夏婆婆跟前。夏婆婆看罢随手搁在几案上。一时薛蟠过来议事,不留神瞄到两眼。夏婆婆轻描淡写道:“帮了贤弟妹一把。”薛蟠干脆抓过信边看边笑。
夏婆婆乃问他芙蓉如何。薛蟠道:“昨儿去见了见。她想知道家人境况。当年她们家家眷是押解到成都处置的。过几日有送货的车队去成都,让她跟着走、自己查。”
夏婆婆瞥了他两眼:“果然是出家人大方。郝家费心调理好的人,你倒白白放走。”
薛蟠道:“纵然要使她,也不能这会子就留下使。那与郝家无异,人家心里不服的。等她自己知道赚钱不易、立世艰难之后再说。”
夏婆婆点头:“也罢。你处置吧。”吃了口茶,“这几日文庙还在斗诗,你不去?”
薛蟠咧嘴:“贫僧没病,不去惹那个风头。”
夏婆婆微笑道:“我们楼子里的粉头听说,斗诗会只剩最后两天了,也只剩下了四五个人。他们欲上薛家去踢你的馆。”
薛蟠皱眉,半晌才合十道:“多谢提醒。”
“依着时辰,这会子大概已到你家门口了。”
“哈?”薛蟠抽了抽嘴角,“所以您老是故意让贫僧这个点儿过来的?您也太坏了!”
夏婆婆哈哈大笑。站起身吩咐道:“来,给老夫换衣裳,老夫要瞧热闹去。”
“哼哼,夏老爷子先慢慢粘胡子吧。”薛蟠也站了起来,“脚程慢些说不定都散场了。”拔腿就跑。
一路从留香楼跑回薛家,果然见门口聚着许多闲人,不少为峨冠博带的儒生。当中四个摇头晃脑的想必就是玩什么斗诗的,后头还围了些老学究、想必是评家。门房屋顶上坐着法静师叔和薛蝌宝钗宝琴茵娘五个兴致勃勃的围观群众。门子大叔喊道:“说了不知道大爷几时回来,你们要等也站远些,莫妨碍行人。”
薛蟠长诵“阿弥陀佛。”众人齐刷刷朝他望过去。门子喜道:“大爷回来了!”薛蟠大步流星朝大门走去,人群自动分开条道,颇有主角气场。
只见一位老儒含笑走近前来:“不明师父,近日文庙斗诗会的魁首便是这几位……”
不待他说完,薛蟠合十道:“敢问诸位,今日此来是想让贫僧作诗么?”
老儒喜道:“正是。”
薛蟠微笑。“贫僧不作。”老儒一愣。“贫僧年幼入寺庙。有位师伯曾教导贫僧说:小师侄,莫要跟猪儿打架。虽最末你们两个皆浑身是泥,猪身心畅快,你还得洗澡。”乃拿起脚就走。众人哄然大笑。
几个儒生涨得满脸红紫,有两个同时上前去拉薛蟠的衣裳。薛蟠脚尖一动蹭蹭几步疾行至大门前,忽然“嘡啷”一声拔出刀来。儒生们惊得连连后退。薛蟠背对着他们森森的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
薛宝钗在屋顶上喊:“大哥哥!你为何不做两首诗震慑震慑他们?”
薛蟠举了举雁翎刀:“你大哥哥作诗要看心情,没心情不作。你们几个记着。能用武力解决问题最好用武力,武器是最能震慑人之物;实在打起来太麻烦、或是输赢未定,再去耍嘴皮子。”
赵茵娘道:“不是先礼后兵吗?”
“实力相近的才先礼后兵。实力差距大的都直接灭了对手。”
“哦——知道啦——”
薛宝琴十分失望:“大哥哥你真不跟他们斗诗啊,我瓜子都拿上来了。还有玫瑰酥糖。”
“小傻子。”薛蟠笑抬头望了孩子们一眼,“你大哥哥自有诗名在外,用不着跟人斗。他们若有本事早已出名头,不过想蹭个热度罢了。贫僧若是容易被利用之人,咱们家都瓜完了。”言罢,他将刀扛在背上悠然而歌,大步朝家中走去。“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唱完一段已跨入大门。“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门外众人面面相觑。有个围观闲人率先拍掌:“不明师父这歌儿看似大俗,实则大雅。单这两段唱词已胜过诸位先生方才所作。”
登时有人附和:“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这两句恰切在世人痛处,大有禅机、令人猛省。”
“不明师父不愧是得道高僧。”
一时间纷纷赞誉。躲在门房偷窥的小朱等大翻白眼。
斗诗之人霎时狼狈不堪、手足无措。人群中有其亲友,大声喊道:“不明师父何苦给人难堪,好生说话不行么?”
却听房顶赵茵娘道:“若好生跟你们说,下次纵然你们不来,什么斗词会的再来呢?斗曲会的再来呢?难不成还在门口挂上牌子,斗文与狗不得入内么?”
薛宝钗忙说:“大哥哥喜欢狗。”
“哦对!”赵茵娘忙改口,“狗可入内,斗文不得入内。”
众人又大笑。
夏婆婆与司徒暄扮作父子俩刚刚赶到,果然什么热闹也没看着,不免悻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