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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第五百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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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正式邀请十三入伙干革命。十三定了定,问道:“革命是何物。”

薛蟠吃口茶沉思片刻:“我记得很久以前,我劝贾三哥给两位舅舅一点儿私人空间,你总不能跟着王爷一辈子。你仿佛是说,你就是得跟一辈子。是吧。”

“是。”

“为什么。”

“我是王爷的贴身侍卫。”

“贴身侍卫就得跟着王爷一辈子?”

“对。”

“人生漫漫。说不定有一天你忽然不想当贴身侍卫了,可以跟王爷打个招呼握个手、辞职离开吗?”

“不能。”

“这是规矩?”

“是。”

“谁定的。”

“你想说什么?”

“凭什么定下这么一条规矩。”

“规矩便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王爷的贴身侍卫,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人生活,不能改变主意辞职离开,必须跟着王爷一辈子。谁、凭什么定下这么一条规矩。”不待十三答话,薛蟠举起右手,“我再问贾三哥。司徒家的江山是谁打下来的。显然并非完全靠太.祖爷自己。论军功排在前头的是最早的忠福王爷,还有东平、南安、西宁、北静四大郡王,以及宁荣二位国公。打下这江山有你们贾家一大份。然而你全家却被皇帝害死了。皇帝的一个堂弟单独救下你,要求你替他儿子做一辈子贴身侍卫。当然,明二舅碰巧人很好。但如果他碰巧是个恶棍呢?一样米养百样人,贾珍是你嫡亲的堂兄。明二舅难道没可能碰巧是贾珍那种王八?那你也要帮着他为害人间、保护他终身?”

十三默然许久,苦涩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薛蟠悠悠的道:“鲁迅先生说,从来如此,便对吗?”

“鲁迅先生是谁。”

“鲁迅先生名叫周树人,大概再过一百几十年左右就会出生。”

十三已习惯他时不时冒出几个后人,不大惊讶。

“滚滚后世,他是我最为敬慕的人物之一。方才那句话,出自他的《狂人日记》。早些年我能背下许多段落,如今已记不大清了。文章写的是吃人。一个人问另一个人,吃人的事,对么。另一个说,不是荒年,怎么会吃人。前头那个坚持问,对么。后一个说,也许有的,从来如此。从来如此,便对么?”

十三深呼吸了好几下。“我……大略能猜出几分革命的意思。”默然片刻,盯着和尚。“你想造反。”

“可以说是造反。”薛蟠正色道,“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应该怎么解释。革除天命,或变革命运。但绝不是改朝换代那种意思。换上一个新的皇家姓氏,也不过是从皇帝无条件欺压我、变成我无条件欺压旁人,规矩依然如故。我要革除的是规矩本身。没谁有权命令谁一辈子做什么事,人必须有自主之权。贾三哥,你可以做明二舅一辈子的贴身侍卫,前提是你愿意、明二舅也愿意。并且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明二舅也可以随时解雇你。”他顿了顿,“皇帝害死朝臣,也要偿命。”

十三惊愕抬头。

薛蟠严肃道:“生命是平等的。皇帝的性命,并不比乞丐更高贵。害死你父亲、贾蔷父亲之人既然是太上皇,他就该偿命。”

十三再深呼吸,许久道:“若无天子,朝野岂非得乱套。”

薛蟠淡然一笑:“你确定?哪回的乱世不是天子弄出来的。再说天子也非上天之子,不过是谁打仗打赢、重新抢到皇权罢了。革命不是无政府主义,自有一套管理机制,比如今的三省六部还清晰方便。”

“你从哪里学来的。”

“后世。”薛蟠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后世有位外洋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她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没人比我更能感受这首诗。”

十三默然。

“什么都不做,只吹牛拍马、攀附权贵,依着我的本事也不是保不住全家。等历史车轮自己慢悠悠开过,还得有个两百多年。这么长的时间,不知多少恶事会发生得理直气壮。贾三哥,我最恨的就是这个理直气壮。太上皇害你全家的那种理直气壮。他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不得不死。”薛蟠重重一掌击在茶几上。“滚他的蛋!法国皇帝路易十六再过几十年就得死在断头台,开启全球帝王制度之终结。我提前点儿结束本国帝制,嫌早吗?”

十三终于开口:“不嫌早。只是难。”

薛蟠转回身望着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退一万步说,好赖能洒下种子,让它早点儿发芽,别落后西洋诸国上百年。到时候跪久了站都站不起来。”又轻叹道,“我死活不肯脱下这身僧袍,就是因为,很多场合可以借出家人的身份不下跪。跪拜之礼令我生理性厌恶,厌恶之极。贾三哥乃将门子弟,难不成喜欢跪人?”

十三右手攥紧拳头:“不喜欢。”

薛蟠微笑道:“那么,我的游说算成功了么?”

十三又看了他半日:“后世是什么样儿。”

“也有很多欺凌和不公。”薛蟠道,“但比现在少得多,且不能理直气壮。贾三哥若感兴趣,我可以讲述给你听。”

十三迟疑片刻:“这会子大概不得空。入夜之后吧。”

“好。”

“还有谁听过?”

薛蟠手指房梁:“法静师叔是第一位听众。”他笑道,“本以为那些事、今人不会相信。因彼时法静师叔年纪小,从没疑心过,照单全收。我也常常跟张子非和觉海说些片段,他二人笃信于我。”

“你没告诉我们少夫人?”

“没有认真说过,偶然想起来少不得提起。”薛蟠道,“原生家族教育太过于根深蒂固。全方位渗透、太过结实。即使她自己和她在乎的每一个人都是严重受害者——从眼下来看,她还无法彻底反对旧规则。不是主观上不想,是做不到。我暂时也没有合适的法子。倒是陶瑛,虽然我跟他闲聊不算多,他接受后世思想比旁人快。可能跟陶四舅打小放养有关。”

十三瞄着他:“三当家呢?”

薛蟠顿时发愁,半晌道:“他跟卢慧安非常接近,从小受的是幕僚教育。幕僚只服务于主公,所以他的思维非常结果导向。他不是不在乎旁人生死,而是想不到无辜者头上去,系统自动忽略。他养父莫大人可能担心他的身份一旦揭穿,会被皇兄猜疑忌惮。殊不知,猜疑之人皆因自己而疑,非因旁人而疑。莫大人白教育了莫朱那么多年,做的都是无用功。打个比方。你说围栏里的猪是怎么想的。”

十三抱起胳膊靠上椅背:“没头没脑,你说怎么想的。”

薛蟠扯了扯嘴角:“它们认为,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吃猪草,规规矩矩的不出围栏,恭恭敬敬的朝主人行礼,就不会被宰。”

十三猛抽了口气。

薛蟠哂笑:“是吧。我的比喻没错吧。”

“没错。”十三道,“是这么回事。我入伙。”

薛蟠眨眨眼:“你答应入伙就这么随口三个字,不整点儿庄重肃穆啊。”

“为何要庄重肃穆。”

薛蟠噗嗤笑了,伸出右手:“欢迎加入革命,贾瑶同志。”

二人握手。薛蟠遂朝门外喊:“师叔师叔~~进来进来~~”

法静从屋顶跳下,大步走入。“阿弥陀佛。贾施主入伙啦?”

“嗯呐,入伙了。”薛蟠笑眯眯道,“晚上把张子非同志也喊过来。我跟你们系统科普下后世的历史走向和社会结构,好为咱们将来的事业做参考。”

十三挑眉:“就这么几个人?”

薛蟠比了个“V”:“李德胜先生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晚上告诉你们李德胜是谁。”

法静道:“方才贫僧在屋顶看见了张施主,不若这会子就喊她过来。”

“成。”

看法静出去了,十三道:“眼下先商议如何替陶四将军哄过元清去。”

“那种剧本多了去,只是得让她自己查到。”薛蟠想了想,“锦衣卫的触手咱们都知道。老牛鼻子眼中,谁最可靠呢?”

“索三。”十三思忖道,“索三多半是她自己埋去索公公身边的。”

“老毕呢?”

“总不能诸事皆指着毕千户。再说索三人在扬州,遇上蛛丝马迹说得过去。”

“啊?我脑子没转过弯来。”

“离得越远、陶家的防备越松懈。”

“哦~~对。”

不多会子法静张子非来了。张子非简单介绍了自家情形,因提到要给十三取个代号。

薛蟠忙喊:“代号如花!”

十三问道:“缘故?”

“因为李健仁是如花。”

早年他二人见胶澳海盗时,薛蟠替十三取化名“李健仁”。“我当你是随口喊的。”

“没错啊是随口喊的。”薛蟠笑眯眯道,“周星驰李健仁多好的搭档,还是中学同桌。”

法静道:“贾施主,贫僧看着他打小长大,最知道他的心思。贫僧觉得他不怀好意。”

十三点头:“我相信法静师父。这个代号不能要。”

“真的很合适哎。要不石榴?”

“石榴当留给十六。”

薛蟠托着下巴看了他半日:“要不然用许正阳吧。”

“许正阳又是谁。”

“中南海保镖。”薛蟠忽然兴致盎然,“这样,我跟你们大略讲讲电影。”

小孔成像、原始电池和交流电都是实验室常规参观项目,大家亦早已听说过发电机和电动马达。薛蟠从照相机的发明说起,没费什么力气便表述清楚了电影原理。遂说起电影故事。那玩意实在太多,薛蟠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打开话匣子,只稍作科普。

乃说了说演员李健仁之经历。“这位大叔还挺让人羡慕的。”薛蟠遐思道,“一般人很难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他喜欢电影,他爹不许他干、逼着他做别的。人入中年、事业和家庭全都稳固之后,依然惦记梦想,而且还成功了。‘如花’是他的经典电影形象。”

十三让他说得有些心动。“还有一个呢?”

薛蟠又说了《中南海保镖》。“我觉得呢,侍卫这个职位,和后世的保镖看上去非常相似。区别在于保镖和雇主是雇佣关系,有随时离开的权利。这权利清晰如白昼,不需要恩赐。十三大哥若想离开忠顺王府,依着明二舅的性情和你们二人的感情,他大抵会答应。但……他有权利拒绝。”

十三轻轻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薛蟠拍手:“天色不早。贾三哥,你自己的代号自己做主吧。我就给个建议。你自己另拟也行。”

十三琢磨了许久,终于还是用了“如花”。薛蟠大笑。

法静道:“不明师侄,你定然还有什么没说。”

薛蟠摊手:“要不贾三哥就努力一把,活到两百年后,亲自认识一下李先生。”

“我没那个本事。”十三道,“然我可将此事留给儿孙,让他们去认识。”薛蟠一怔:历史轨迹既然改变,李先生会不会出生都是个问题。

几个人又商议起忽悠索三的细节。

十三直至天色黄昏才返回忠顺王府,禀告忠顺王爷他们想利用一把索三。王爷懒得听,让他们自己安排。

用罢晚饭,十三又说去薛家商议忽悠索三,其实是与法静、张子非同听后世演义。

薛蟠前生的外祖父本是高中历史教师,故此他虽为理科生,却打小听遍了各种历史故事。古代现代、中国外国。虽说本时空并没有清朝,本朝和清朝一般衰败的可能性很大。他遂径直把清史往上套。

认真算算,清朝的几个皇帝都不是标准昏君。历史大潮淹没过来,区区皇帝又岂能抗得住?积弱亦非一日之寒。直白而言就是打西洋人不过,弓.弩再远远不过枪炮。

薛蟠认真道:“咱们的火器本来不比人家差。可人家一直在改良,咱们自以为四周皆蛮夷、满不在乎。自然科学发展过于缓慢,弄成了个龟兔赛跑。都是让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给坑的。儒学虽好,不可独尊。李德胜先生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贫僧深以为然。”

十三问道:“李先生是何人?晚上了。”

“很遗憾。”薛蟠道,“今晚应该说不到李先生,勉强能大致科普到鸦片战争。大家带着憋屈回去睡觉,印象能更深刻些。”

终说到了八国联军侵华。几位听众果然都憋屈,十三和法静到院子里打了半日的架。除了薛蟠,其余都一宿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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