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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入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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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仙气冲冲:“我就想看原样的,不行吗?”

顾影也没什么好脾气:“你既然对戏文这么熟悉,想必或许在瑶池、在凡间,无论哪里,至少看过这出戏。那你自己再看一遍戏文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耗费法术,把我丢进去给你演?”

无情仙沉默了。

顾影坐在虚无的空间里,心里的疑问多过于方才的愤怒,脸颊上的泪渐渐干了。

“无情仙?”

虚空中,没有回答。

在这地方,坐着、站着、躺着都没什么区别。顾影无聊之下,换了几种姿势,最后还是躺着,闭上眼睡了一觉。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叫了几声无情仙,无情仙的声音才再度出现。

“我刚才想过了。”她语气淡淡的,“你应该再多些易怒,多些莽撞,最好心思不要这样细致。”

顾影不暇思索就反驳:“人的心性,岂是说变就变的?你的建议,我不听又如何?”

无情仙并不答言。

顾影却有种奇异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比方才鼓胀了,方才头脑清晰着,此时却好像搭不上弦了一般,神思平白浑浊了些许。手上,脚上,不能接受就这么站着不动了,令她不安地抖了抖。

好烦躁。

这地方明明是和刚才一样,但她觉得,有些热。

好像是她体内的一股热气,发散不出来。

刚才的她,还能沉下心思去睡一觉,还能气定神闲地想着:“这变态神仙能耐我何?”

现在的她,心头火一直拱着她的脾气,出声就是:“混蛋!你有本事出来见我!咱们当面对对!”

无情仙长长舒了口气。

“改好了。”

“改好了什么!”

明明方才,好像说过什么话,好像和现在的话有联系,但凭现在的顾影,就是想不透。

她自己觉得,这感觉有点像醉酒,却醉得不深那样。

“我也拿不准,试试看。”

无情仙又是淡淡的一句。

坠落,触底,又一遍。

//

顾影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周围情状,眼前就掠过一道秋水泓光!

“贱人!看剑!”

一抬眼,竟然是曾经见过的那位李夫人,刚从腰间拔出了宝剑!

她的手已经高高举起,怒目圆睁。只要再一个踏步,一剑劈下,她对面这人立刻会血溅当场!

在电光火石之间,顾影根本来不及考虑,方才手上脚上那股冲动就爆发出来,整个人直冲了出去!

“玉林你——”

李夫人惊讶地喊出了声。

顾影这才回过神来。

她发现,自己身处剑刃之下,两手举起,正抓着剑身。鲜血从她手心流出来,顺着手腕往袖子里灌。

咦?不疼?

怕不是做梦?

她还没想完,李夫人持剑的手就是微微一颤,声音也带着惊颤:“你……你快松手……”

就在这时,一股子钻心疼痛,像倒卷的潮水,哗哗冲上心头。

大约是这宝剑太过锋利的缘故,到现在血流得多了,才觉察出剧痛难忍来。

也亏得这种疼痛,让顾影方才心头的冲动和烦躁,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不是那种能隐忍的人。痛来得太剧烈,让她额上渗着冷汗,口中也轻声抽气,浅浅砷吟。就这么一会,手已经流了太多血,手指几乎不听使唤。她咬着牙,说服自己忍痛去调动手指。

李夫人见她勉力松了手,这才十分小心地抽出了剑,大声喊着:“春香!快去找郎中来!”蹲身查看时,才显出又惊又怕的神色:“玉林!你突然……这是干什么!”

顾影虽然疼得要死,但到了这会,总算是把思绪缓过来了。

“这依然是《碧玉簪》戏文中的场景吧?”

她不但没有之前那么清明,还没有之前那么自信了。为了证明自己所想,还转过头去,看了看身后。

果然,是秀英,没错。

上一次,经过一场道歉的风波,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这张清俊的容颜,此时看到,让人松了一口气。

她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怕。

怕那无情仙,再不肯编排这戏文,把戏中傀儡一手抛开,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她想问问:“秀英,你没事吧?”

但她手疼,心里也觉得挺疼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秀英更是好不到哪去。

他神色憔悴,披散着头发,穿着件家常的半旧衫子,在地面上盘坐着,是个刚刚跌倒,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姿态。此时一手轻轻捂着自己脸颊,一脸惊疑,看着李夫人,再看看顾影。

这屋里忽然的变故,好像把一切声音、动作,都凝结住了。

顾影虚弱,秀英恐惧,李夫人意外,三人相对无声。

“不对呀?”顾影迅速地动起心思来,“看这个场景,应当是《对书明冤》那一折。”

这场戏有个前情:

王玉林毫无顾忌地折磨李秀英,引起了李安人的怀疑,亲自登门来访。见王玉林嚣张气焰,实在气不过,就写了信要李夫人从京城回来,主持公道。

这场戏便是:

李夫人登门对质,王玉林拿出碧玉簪,又拿出一封情书,道是李秀英背德私通的证据。李夫人看了之后怒不可遏,当场责打李秀英,并拔剑要杀了他。

这里就不对了。

在戏文里,长辈登门,合该有长辈相迎。当时王安人应该在场,李夫人刚刚举起剑时,就被旁边的王安人架住了手腕。

“亲家母这是做啥!侬格儿男出嫁从妻,如今是我王家女婿,真有啥事,也是丑在我王家,败在我王家,轮不到侬管,轮不到侬来杀!”

若是没有这样强硬的维护,秀英当时就要死在剑下了。

而这次,顾影忽然进入情景,无情仙竟然抽去了王家安人,让李夫人手边空无一人。幸而顾影如今头脑不清,性子又少了慎重,多了不少的莽撞,扑过去就敢拦下利剑。

不然……

这时,顾影就算再迷茫,也明白了一件事。

无情仙,当真是生杀予夺。

她要秀英死在这里。

//

无情仙说过的:“男子不配获得情意。”

可是,不给他情意,和不给他性命,这是两码事啊。

这无情仙一直标榜自己是神仙,却下不了手杀顾影。顾影确信了这一点之后,原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变化,她都安之若素了。没想到,这无情仙出招古怪,直接改成要杀秀英了。

李夫人小心扶起顾影,在桌边坐下。见她只是流了些血,精神还好,也有点后怕和担心:

“你怎么突然跑到剑下来?不要命了?”

顾影忍着痛,慢慢回答:“我拿这个给岳母看,并非为岳母这一剑……”

李夫人咬着牙反问她:“是你方才给了我那信和玉簪,我一时气不过家门露丑,这才举剑自清门户的!如今,你又不为这一剑,你为什么!”

顾影的神识,本就比从前混沌了一些,此时失了血,更是脑袋晕晕的,来不及思考更高明的说辞。于是,只好按着王安人那戏词,基本原样道来:

“我不休他回门,却请岳母来,心里……自然是还把他,当做我的夫郎。这件事……我是半信半疑,实在气不过,才要岳母一个公道。谁料岳母见此,深信不疑,连问也不曾问……就……”

她说着,稍稍抬起手来。

亏得那是柄很锋利的宝剑,切出的断口很平滑。她方才蜷着手,皮肤相贴一段时间,手心朱浆干涸了,就把伤口黏起了不少,已不再奔涌出血了。

李夫人低头看看她那手心,满脸痛惜。

顾影转头看秀英。

他的手没有遮着脸,露出了方才被母亲打过耳光的红痕。颤抖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方手帕,正一边惊恐,一边犹豫,要不要近前来帮忙的样子。

他都成了这般样子,却依然舍不下这个人渣。

他到底图什么啊?

“郎君……”

顾影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秀英只是肩膀一颤,呆呆地望着她。

戏文里的王玉林,自从看到那伪造的信件和玉簪,就完全相信了秀英和人私通是真的。在家对秀英不理不睬,不是用“喂”来叫他,就是点名道姓的,丝毫不见尊重。

这几天,秀英肝气郁结,病得严重,称呼还“升”了一级,连着被嘲讽了好几天“不知廉耻的贱人”。今日乍一听这声“郎君”里,竟然还有些柔情,他一半惧怕,一半不懂,心里竟然不自主地生出些欣慰来。

但顾影不是王玉林。

即便无情仙已经对她做了什么,把她的性子揉捏过一些,她也不是那个混账种子。

望着秀英清澈的眼神,她就会想到他在戏文里一系列的遭遇,会在自己心里生出怜惜,不舍,还有一些感同身受似的牵挂。

“郎君,我所求的,不过是真相而已。若知道岳母是……这个脾气,我不会闹成这样……”

她自己都觉得,这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她是中途换了人的女主角,而秀英是从头演到尾的。他见过真正的王玉林是个什么样的混账。尽管顾影忽然替这混账说了句软话,但和先前的伤害相比,这弥补,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秀英慢慢地站了起来。

有些怯意的模样,和上一次见面时的怨恨神情大不相同。

“官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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