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影和无情仙吵嘴的时候,顾芸正在郑氏房中喝茶聊天。
“……他问我说,那半局残棋还在否。我就想起,十年之前,顾影和我讲过这件事,我就认下了。”
“你还真有打算?”郑氏皱着眉,不解地看着女儿。
顾芸挑挑眉:“当然。我去接亲的时候,当面拜见过潘帅。她言下之意,只是和顾家结亲而已。至于大小姐、二小姐,我看她根本没在意。”
郑氏顿时心里爽快,扬眉吐气:“呵,这么个八字,又是这么个长相,咱们家肯娶,就已经是帮她们家处理废物了,她潘老太婆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芸放下茶盏,笑了笑。
“一般人都说他男生女相,很丑,我倒不在意。天地造化自有其妙,既然世间有不少魁伟的女子,又怎么会容不下这样的男儿呢?
“更何况,不管在外人眼中美丑如何、命运如何,他都是潘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是我亲眼所见,二老对他颇为关心,还为他备了不少嫁妆。妆奁之丰厚奢华,待日后送来,绝对会让咱们家人都大吃一惊的。”
郑氏听到这里,依然不太放心:“只是为了那些嫁妆么?咱们又不是没有。你是侯府嫡女,上头还有爹爹我呢,说什么也不会沦落到以夫郎嫁妆度日的地步。更何况,他还不是你夫郎,是你姐夫。你怎么就发了疯魔,偏偏看上了他?”
顾芸又笑道:
“爹爹,我不止是看上了他,我还看上他背后的潘家。
“如今,咱们大夏最紧要的事,就是战事。我们这样的勋爵、潘家这样的世代将门,都是朝堂的中心了。咱们两家结合的果实,那才是潘三郎真正的嫁妆。
“铁甲之师、十里红妆,无论是哪一样,顾影都消受不起。而我,准备得已经够久了。”
郑氏道:“那也不至于夺了姐夫啊。以咱们家这样的门第,若传出这等丑事,还要不要做人啦!”
“谁说我要夺?”顾芸悠悠道,“夫郎终究是她的夫郎,我又不要冲喜。我只是和您说说,管家的时候,略微松松手儿,叫我在内外院多进出几趟,也就成了。”
“唉,你个不长进的,见到这样的也能馋!”
郑氏有些恨铁不成钢,眼风如刀,把女儿上下刮了好几个来回,恨不得削下她三斤风流倜傥来,好叫她藏藏拙,和常人相同些才好。
顾芸才不怕他眼色,只捧起茶盏慢慢喝着,胸有成竹地笑:“您不叫我馋人家屋里的,那您有没有给我备了加餐?”
“怎么可能!不许你学那些风流种子,名声要坏的!”
“那您也没在乎我的婚事啊。”
“胡说八道!我可是看遍了京城的王公贵族,可是,至今没有一个儿郎,能配得上我们家阿卿。”
叫起顾芸的小名“阿卿”,郑氏心里当真有些怨气。
顾北尘格外宠爱庞氏侧夫,在英勋侯府算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没有人打脸到他这个做正夫的面前,上下都维护着一份虚假安逸罢了。
当年,还是因为庞氏先有孕了,不能同房,顾北尘这才常常留宿在正房里,后来他才有了顾芸的。
庞氏生顾影的时候,顾北尘在家,事事都要亲自过问。他也挺着肚子,还要帮忙操持别人生产的事。到了他生顾芸的时候,顾北尘可放心了,戍边出外,对他不管不问,留他独自跨这生死关。
所幸他年轻时身体好,有惊无险地把孩子生了下来。到顾芸一岁了,顾北尘才从边关回来,给顾芸取了名。
“阿卿”,听到这个小名,他才有这么一点点欣慰。
他虽然不得妻主的喜欢,但他听得出,妻主这不暇思索叫出口的小名中,含着不少爱意。
也幸好他生了女儿,从此终于能在顾家门户里抬起头来了。
顾芸见父亲脸色变了,情知他又想起这些年不顺心的事来,离座上前,握了他的手道:“爹爹,我这也就是玩笑两句,不是故意要戳您心窝的,您别生气。”
“我不是和你置气。”郑氏叹道,“我是觉得很不公平。我家阿卿这么好,值得显赫的岳家,也值得有才有德的儿郎。但是为什么呀,咱们父女求之不得的东西,她顾影躺着、病着,就都能拿到。咱们还得偷偷摸摸地筹谋。”
顾芸脸上有些不屑的神色:
“爹爹不要烦心。有我这个嫡女在,您就是当之无愧的顾家主夫,家族也会向着咱们的。
“先前,顾影非要跟着娘亲去前线,不就是因为庞氏离世,她没了倚仗吗?她想扒紧了娘亲,靠军功来拿世子之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如今,她已经是伤了根本的废人,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那潘家既不是傻,也不是瞎,和顾家联姻,自然是为顾家的前途。与其费力拉扯起一个废物,倒不如和我合作。
“且等我将生米煮成熟饭,让她们家三郎自己倒向我这边。想必,潘家的助力,随后也会到了。就算顾影不服,她又能怎样?”
她说到后来,才恢复一贯的自信神色。
郑氏蹙着眉道:“那你……你的婚事,总要找个比他更好的。”
“那是自然。”顾芸笑了笑,“我得到潘三郎,正好能给顾影釜底抽薪。爹爹再帮我找一家,能给我雪中送炭的。”
父女两个正谋划着,忽然有管事来了,道是庄子上有事要回禀郑氏。顾芸便起身要走。
“哎,阿卿。”郑氏叫住她道,“我这屋里热,外边凉。你多披个衣裳再出去,小心着了风寒。”
顾芸听他无心之语,倒是有些另外的感触。狡黠一笑,回身道:“这是季节交换的花信风,其实也不冷。我是个健全人,怕她什么?但某些病秧子,可是要撑不住了。”
郑氏一听就懂了,笑着啐她一口:“只和你说两句,又淘气。”
//
顾北尘回家没几天,就又回边关去了。
顾影这几天都按时吃药,果然感到自己的动作灵活了些,不像从前那样油尽灯枯的。但凭这点精力,想要送送娘亲,也仅限从自己院里走到门口,最后还是被顾北尘制止了。
一回到自己院里,她还是窝在书房,和无情仙问东问西,话题离不开边境战事的细节,和夏匈边界一带的山川地形。
“我还不如让你爱来爱去呢!到时候两国决战,不管怎么的刮个风、下个雨,让顾侯赢了北匈,这不就行了吗!我干嘛要给自己找麻烦,还要被你鄙视!”
无情仙都有点后悔了,声音十分悲愤。
顾影抱着臂,看着桌上的纸张,缓缓延伸出地图的线条。一旦无情仙有什么怠慢了,她就从笔山上提起自己的笔来,在图上毫不留情地画个圈。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依我看,找个三岁小孩,晚上多喝几杯水尿个床,都比你现在画的棒!快画!”
“顾影你过分了!我堂堂的仙女,整天还要被你折磨!”
顾影冷笑一声:“无情仙,黄铜钥匙三文一把、十文三把,我问你配吗?你不配!是你把我抓来演戏文,是你设计我不能人道,是你阴阳怪气欺负我夫郎!还是你,连个情景都编不对!连个地图都画不好!你扪心自问,这谁折磨谁?我还夺爵?我夺个棒槌!”
“哼唧……”无情仙委屈。
顾影内心毫无波动,提着笔继续监工。
“吱呀——”门开了个小缝,梅儿如临大敌,悄悄摸摸地溜进来,小声叫:“小姐!小姐不好了!”
“我好着呢。有事说事,别咒我。”顾影正心烦呢。
“小姐!二小姐来了!”
“叫她滚远点,我懒得见她。”
梅儿赶紧长话短说:
“不是的,小姐!本来是今早,少爷觉得烦闷,找我摆棋盘。我哪会这个啊,但少爷说,他会告诉我怎么摆的,让我落子就行了。
“我们正摆着呢,二小姐就来了。我问她,是不是找大小姐。她却不理我,只看着少爷手里的棋,说,我来吧。
“少爷竟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小姐,她们两个下起棋来根本不讲话,一个眼神一个眼神的,我看不懂啊!但我直觉,二小姐她有问题!
“于是,我借口说要上茶,这才溜出来给你报信的!你快去看看吧!”
顾影略略一想,笑道:“你去上茶吧,不用管,没事的。”
“为什么啊!”梅儿着急得团团转。
顾影笑了笑,柔声解释:
“对弈,本来就被称为‘手谈’,自然不必把话说出口。
“阿光是将门之后,满脑子都是边关攻防,他的棋,就是把兵策换了个表达。而顾芸,若是她的满身才华,共有百斤重量,风花雪月当占九成以上;论起韬略,有个一两二两的,都算我抬举她。
“要说言语蛊惑,我倒还把她当敌手。论下棋,她可是下不过阿光的,两局下不完就得滚蛋,用不着我赶人。”
梅儿追问:“可是,可是下棋也没有个准确的时间,她要是死拖着不走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请她留在这,跟我一块儿吃午饭呗。”
“嗯……小姐,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赶紧上你的茶去吧。”
“好。”梅儿吃了个定心丸,这才抬步,匆匆跑出去了。
顾影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想直接出面,轰走顾芸。但是……无情仙这几天被我折腾得太惨,一定会在三人相对的场合报复我。
“我还是要相信阿光自有眼力,看不上顾芸那花架子。反正梅儿也会帮我看着情况的,我要放心……但是……唉!”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怪谁?
顾影托着腮,鼓着脸,笔尖在砚里刷来刷去,半晌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