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口通向?草庐的路,看似很近,实则在繁花之中弯弯曲曲,暗合着八卦步法的变化。还是要有一些修行的基础,才能得其门而入。
到了草庐面前,侍奉小厮那张清秀的小脸就垮了下来。
“郎君,她们闭门不出……”
阿光望着这?看似简陋,实则阵法精妙的小院子,细细叹了口气。
“无妨,我们就在这里?等等。”
他方才听这百炼堂主话语里,好似早就对云浪宗不满,孟雨灵她们依然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傲慢无礼,更得罪了她。只怕他这?时来求,她出手的希望也是渺茫。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也可能徒增烦恼。不如安静地站着,让双方都冷静一下。
但愿……还有机会。
丹僮经过窗边,看了一眼,笑?道:“师傅,云浪宗这?少郎君倒是挺和气的,不叫不吵,就站在门外呢。”
草庐的门只是摆设而已,所谓关门,无非是虚掩起来。在这看似荒凉的山谷里?,野花招摇地昂着头,簇拥着柴门茅棚,就是修行界大名鼎鼎的“百炼堂”了。简陋得似乎不堪一击。
但若是有人违背此间主人的意愿,恃强硬闯的话,只怕会以性命向这?所草庐赔罪。
甚至没有资格知道,这?条性命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交待给?此间的主人。
“也不知道,他是讲理呢,还是知道我们百炼堂的厉害。”丹僮自言自语,“他模样真好看。”
顾影失笑:“怎么?红鸾星动了,想找道侣了?”
她也走到窗口,看了一眼,便怔怔地笑不出来了。
“师傅,怎么?”丹僮问。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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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上目光。
奇怪了,虽然长大,但一眼望去便知,就是那人。幼年时,在玄霜门相处过的两三年,彼此都未曾忘。
阿光屈身行礼:“真想不到,能在此时重逢故人。”
顾影神态也柔和起来:“进来说吧。”
“少郎君……”小厮有些紧张。
阿光轻轻摇了摇头,又向?顾影一笑?。才走了两三步,顾影无意中垂下眼,脱口而出:“你的脚——”
阿光止步,低头看去。
那是一双“莲足”,穿在不盈三寸的弓鞋中。
修行人家的儿郎,毕竟也是男子,往往没有修行的根骨,资质和凡夫无异。修行界自恃高于凡世,要将这?些仙家子和凡人区别开来,便在他们幼时,断其脚掌脚跟,折向?脚心,以鲛绡包紧。
日复一日,儿郎长成,双足弓会在束缚中渐渐饱满。这?样的曲线加上拇指的尖角,像莲花瓣般优雅。穿上硬底的弓鞋,行走姿态亭亭,如微风中摇弋的莲叶。
“原来,你的大名是海晴光。”
玄霜门海晴光的仪态之美,天下闻名。即便在这幽谷僻静之地,也听过些风声。顾影之前从未在意,今天看他行走两步,和这?双极小的莲足,才知道究竟。
“不敢,我也久仰顾神医,只不知道是你。”
原来那个三年未曾得到一柄剑的女孩,并不愚钝,而是投错了门墙。
十年前,百炼堂出了个小神医的消息,已经传遍修行界。现如今,云浪少主被魔修重创,各派别医修众口一词:“想必只能求百炼堂主出手才行。”足可见她的本事。
阿光又燃起一线希望,试着去劝说。
“顾神医,云浪宗是正道第一大宗门,虽然行事高傲冷漠,但你也知道,她们……”
“她们的难处,全天下都知道。”顾影不太在乎。
“顾神医,你……看看这?个。”
阿光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之后,递了过去。
那里面,是云浪少主的一撮头发。
发为血之余。顾影看了一眼,在头发截断处,萦绕着紫色的烟气。仅仅一小撮头发,泄露出来的魔息,已经爬满了整个小布包。
顾影看了半晌,最终冷笑了一声:“这?是中了魔蛊。”
阿光心中一动:“果?然你知道。你可否……”
顾影抬起眼,冷冷地望了过去。
阿光不好意思再说了。
握着这?撮青丝,顾影可以想见,云浪少主被这?魔息纠缠的痛苦模样。心中半是自哀,半是痛快:
“云浪宗从来仗着自己是炼气门派,随手一指,就说这?里?有魔息,那里有魔息。无论凡人还是修行者,面对云浪剑阵,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因此错杀无数。如今自家少主中了魔蛊,拖了这?好几年,全身血液都和着魔息流淌,连发丝里?都浸透了。怎么不杀?”
十八年过去了,昔日一家之仇早已看淡。可云浪宗仍是那样的做派,凡人望之噤若寒蝉。各地医修,也常常遇到这种事,都说云浪宗枉杀过多,失了正道本分。
“顾神医,云浪宗毕竟是正道第一大宗门。虽有错杀,但在对抗魔修的侵袭,守护修行者和凡人的功劳上,全天下无可比肩。百年前的魔修,可没有这?么?温和。近百年,若无云浪宗压制,只怕天下已是生灵涂炭。功过相抵,依然是功劳更多百倍。”
顾影听阿光解释,不置可否。
阿光抿了抿嘴,心中希望减退了一分。但他不愿放弃。
“我家夫人,是在几派联合对抗极乐教时,被魔修迫害至此。她体内尽是纯净的灵气,魔修以魔气相侵,已将她修为尽废。可她依然咬紧牙关,没有给?魔修任何消息。她以一己之身,保护了几?家宗门,和卧底之人的性命。她确实是为整个正道……”
顾影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话。
阿光有些着急,想要再说,只见她勾了勾嘴角,柔和地道:“行了,我知道了。我给?她瞧瞧。”
“多谢!”
阿光惊喜地扬起眉,刚要往下拜,却被顾影抓住胳膊。
他不解地抬起头。
刚才还柔声细语的女子,语气又冷了下来。
“一人换一人。我答应拔除她的魔蛊,条件是,你。”
阿光心里?一惊,本能避开她的目光。
只听她又慢悠悠地道:“你可以考虑。考虑一时,我晚救一时;考虑一日,我……”
“我答应你!”
和斩钉截铁的语气相反,是苍白的面孔上,双眼微闭。颤抖的睫毛,攥紧的手指,不住吞咽的喉结,让他的脆弱一览无余。
顾影的眼神,就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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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每晚都要来找阿光,讨一份“代价”。
“反正我留你,不过是派遣寂寞。早一时晚一时,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可是,若因你拒绝,让我败了兴,我配药时便没了兴致。或许配错了,或许配多了。谁知道呢?”
阿光已经走到这一步,如站在悬崖边,往前半步就是粉身碎骨。无论他考虑了多少,他最后终会点头。
顾影极爱看他这?样陷入纠结,却又最终放弃挣扎的模样。
因为她不会直接说喜欢。
她也不敢。
在他面前,她似乎永远是那个凡人出身的朽木之才,只配身穿短褐,在他每天经过的山路上扫雪、扫落叶。
即便他现今被逼到这个地步,身上仍然有种洁净的灵光,洗去她碰触过的痕迹,组绝了那龌龊的感情,让他显得那么高贵,遥远。
顾影知道自己得不到他。
但她也不愿再失去了。
她现在有修为,也拿捏住了她的危难,才能以“代价”的名义,去交换暂时的相处。
接下来要如何,她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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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欺骗和拖延,终有揭开真相的一天。
“顾影,你骗我!你说你会治好她!”
尽管这?是在梦境里?重逢,尽管这?是第二次经历这?场决裂,但顾影还是一眨不眨盯着阿光,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姿容俊美的人,如白月光一样明澈的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竟然也是这般好看。
是她永远配不上的。
可她仍然不愿放手。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阿光在炽烈的眼光下心乱如麻,只好侧过头去,轻轻闭上眼睛。
这?样,又逃避得了谁?
顾影如扑火的飞蛾,情不自禁被他吸引,往前走了两步,更逼得他退无可退。
“你不要再过来了……我……我只要你说清楚。”
“好。”顾影轻轻地应声。
阿光坐在卧榻一角,背靠墙壁,将脚缩进下摆。
他寸步难行,只因为顾影拿走了他的弓鞋而已。鲛绡下的那双脚,就像莲花瓣般脆弱,承载不起一个人的身躯。
顾影平淡地解释道:“我只说我可以拔除魔蛊,并不保证那时她还活着。现在魔蛊已除,她经脉中的魔气也被我抽出,她可以干干净净地下葬了。”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救活她。你只想骗我,对吗?”
顾影平静地看着他:“对。”
“你还……你还拿走了那些‘代价’!”阿光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胸口起伏,深深吐纳,依然心烦意乱。
“拿走?”顾影忽然勾起嘴角,“若不是你给?,我如何能拿?”
“你——”
他强忍着屈辱,交出自己的清白,换来的却是妻主的尸身。是他识人不清,还是她贪得无厌?
他已经完全不敢睁开双眼。但他不知道,自己内心怕的,不敢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
阿光眼睫微微颤动,一行泪从面颊上滑了下去。
顾影本来已经离他很近了,便顺势揽过他的肩。
阿光抬起手,似乎是想推开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抚在她的肩膀上。
“顾影……怎么办?”他声音中带着哽咽,好像是完全失了主意,“我对不起她,所以,所以我……”
所以怎样?
他的声音越压越低,顾影偏过头去,想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听得更清楚些——
“噗”。
一声轻响。
一把茶刀,从她喉咙中贯穿了过去。
血流得很少,茶刀压到喉咙,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阿光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从没有过的坚定。
“所以我,要为她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的开局套路是重生。
阿光是剧抛人设,海晴光和潘三郎区别比较大~更像李秀英一点,是个大体柔顺但触底反弹的内秀boy
我设置了一下自动感谢,发现它还是不显示。于是依然手动感谢。
感谢楚云的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