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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能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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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听她这声,眉头一皱。

“你叫我什么?”

巩季筠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僵了一僵,随即掩了去,理?所当然地反问:“方才,这位大姐不是叫你阿光?”

“不是!”阿光立刻就反驳出声。

“怎么不是?”巩季筠答着话就笑了。

阿光望了一眼程萍,只见程萍听她这么说了之后,脸上先是恍然大悟似的,手还捂了下嘴,一转眼带起了些许愧色,焦急又担心?地看着他。

这事不对啊!

他心?思飞快地转了几转:

“程姨一家都知道我?的本名,方才看外人在场,她刻意改口叫我红鹃,帮我忌讳。怎么巩季筠又叫我阿光,又说是程姨这么喊?程姨怎么也就认了?

“再说了,程姨一向?是个麻利的人,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的,怎么刚才那几下子……透着股子奇怪的做作?这不像她能做出来的模样。”

阿光这么疑虑着,忽然惊觉,周围的一切仿佛静止了。

程萍愧疚的眼神,巩季筠脸上的笑,司机毕恭毕敬的等待,远处街上偶尔路过的人……似乎觉得她们都在动弹,仔细看看,却都全然没动,凝固在那了。

只有巩季筠,在一切凝固的时候,眨了眨眼睛,笑得更大了些。

这笑容奇怪极了。就好像是,在这个场子里,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正在发生和以后要发生的事,所有人说出来的和没说出的话,她心里都有数。

这是上位者的气势?

却也不很像。

脑海中几句记忆中的话,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快地转着。

“这神无处不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只要改动一个念头,便可以推翻世间许多因果……”

“只能智取。”

对,这声音说的没错。

现在他亲身感受到了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不由自主地就竖起了防卫,只选择相信他自己。

反正周围的人都静待着,只等他自己琢磨,他也不是客气的人,当场就琢磨起来。

“要是真有什么神仙,且让我再瞧瞧,她究竟是想闹什么!

“我?寻思,古怪的事,就得拿古怪的法子来应承。好比说眼前这句,明摆着是调戏我。就照这戏里的意思去想,到了这会儿,戏里的正旦必定要恼,要啐她,要发火。

“那……我要是偏不呢?

“反着她的意思来,可能还是不太够。仔细想想,她一上层名流,想要什么样的男孩儿没有,却跑到这背街巷子口,调戏我一戏子?真真可笑得很!

“有了,咱们也演过《封神榜》。那戏里头说:但凡神仙,都见不得污秽。越厉害的法术,就得用越脏的玩意儿来破。

“得,今儿就豁出脸去,反串个丑角,试试她的深浅!”

定了主意,阿光把那戏台上的身段都用上了,身子略略一歪,朝巩季筠那边微微靠了靠,嘴角带笑,眨着眼睛问:“您说养我啊?怎么个养法儿?”

他往常在台上唱戏,行?动之间打眼一扫,整个茶楼里的座位都尽收眼底。谁看得入迷,谁漫不经心,他都能有数。眼下就对付巩季筠一个,简直是游刃有余。

他这一放开了,巩季筠手都僵了,话也说不明白了。

“那个……自然是……”

阿光“嗤”一声笑出声来:“自然怎么,巩小姐?”

不等巩季筠回话,他就拿眼光恋恋不舍地盯着巩季筠的手链,似乎是被那猫儿眼的宝光吸住了,头也不抬,口气甜腻腻的:

“您也知道,我?们这穷戏班子,是真格的没钱。巩小姐肯提出来养我,那就肯定是愿意拿钱给医院,救下我?师傅。

“救了她,我?就是您的人了。要听戏,我?给?您唱个过瘾;要是想要我?的身子……”

他看着巩季筠两眼都睁大了,心?里生出一阵爽快,嘴里就更不肯饶人,非要把这事说得更腌臜一些。

“只要您不嫌弃,我?这下九流的坯子,还在乎个什么?您肯来玩儿,那是您抬举我?,您说是不是?”

巩季筠霎时就僵在原地了,脸色变得铁青。待他连说带笑把他自己辱没完了,才反应过来,抬手把他推开。

“你——!”

“我?怎么?”阿光笑着反问。

“不知羞耻!”巩季筠寒着脸骂了一句。

阿光更觉得可笑了。

改动因果,无处不在的神仙,就这点出息?

知道了神仙不过是外强中干,他自家的气势又长了不少,把腰一叉,连珠炮似的犟嘴。

“呵?怎么的?您刚说了养我,这就不算数啦?那您要拿这十几块大洋换我,为的是什么?摆在家里看样儿吗?那我寻思,您买个古董摆件,它不比我?强?若是非要买我这个人,您还没什么企图,我?喘喘气儿,眨眨眼儿,这账就还清了,那我这十几块大洋挣得也忒容易了点吧?怎么的?您是爱我爱得山高海深,拿这法子成全我呢?”

他觉得,今天这一出闹剧,倒像个《能仁寺》。

只是,他虽处弱势,却不想演那娇滴滴的张金凤。要做就做十三郎,胆大心思活,有智取,有强攻,落得个自家痛痛快快!

果然,他这一出手,巩季筠真是耐不住了。

“你如今……怎么……也学得像顾影似的!”

阿光猛然听了这句,心?里就是一震:“你说什么?顾影她——”

巩季筠看起来没心?事解释。她的脸上浮出气恼和不耐烦的神色,戴着猫眼石手链的胳膊往旁边一挥,阿光眼前就是一花。

定睛再看,巩季筠、汽车、司机和程萍,全都无影无踪了。他正站在胡同口那颗大楝树的浓阴下,望着街面上,街坊们正各忙各的。

所有的人都不记得,刚才在这里有一场风波。

阿光抬起头,透过细碎的枝叶缝隙,看了看太阳。

太阳白亮亮的,晒在地面上,整个像着了火。阿光却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心底里散发出凉意来。

“方才我?和她口角时是晌午,太阳在正头顶。这会儿太阳偏东,正是我刚从家里出来,盼望师傅的时辰。”

怪不得街坊们无知无觉,原来这是退回到刚才,汽车没来的时候了!

这神仙,连日月星辰都能改!能把时间调回头!

怪道那心里的声音说“只能智取”!

他脸色沉沉,自家想着:

“刚才冒险试了试,果然是神仙附在巩季筠的身上。被我发现,逆着她的意思来,她便恼了,这是想要我?重来一遍呢。

“只怕是,若这次再不如了她的意,她还得把时间调回去,非要我?按着戏里那么做才行?。

“我?说呢,为什么影子上学上得好好的,忽然离家出走?只怕是也和神仙的挑唆有关。

“这是怎么说的?这神仙难道也是个唱戏的神仙?一举一动非要按着戏本子来,比师傅教戏还严。”

这倒是个苦中作乐的念头,他本来满心?着急,想到这儿,却抿着嘴笑了。

“要论别的,我?还不知道,戏本子是我最熟的了。既然是个戏神仙,我?也就不慌了,摸着本子的脉门,一步步往下走,且看是一出什么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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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又在树荫下站了会子,趁机琢磨了一晌戏本。

“如今这情形,若说是《能仁寺》,我?这角儿,只怕要着落在安大小姐身上。”

师傅说过,学戏不能只顾着自家的行?当,旁的故事、人物、情节、行?当,都得滚瓜烂熟。是以他一上来就明白了这戏的意思,口中轻声念白:

“我?母书信上面言道:‘如今被上司陷害,革职拿问,带罪赔修,需用纹银六千两,方保无事。’这……便如何?是好?”

随即自家一笑:“如今我?这安小姐,又遇不到十三郎来搭救,只能自己把两个人并成一个演。缺钱便往那能仁寺住宿,管那强盗讨要便是!看她如何?的发落于我?,我?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招拆招。”

对,就是这个主意。

他把这事想了个明白,心?里有底,眼睛也亮了。

站在胡同口,远远见着王雁芙手里提着旧皮包,步伐沉重的模样,他简直要喊出声来。

变了!

这事情真变了!

不管怎么样,师傅能自己站着走回家来,就是戏神仙重新写了本子,把这段戏改了。

俗话说,就怕有病,就怕没钱。

实?际上,没钱是肯定的,如今师傅能避免了有病,那他方才做的一切就有意义的!

阿光心?里一松,喊着“师傅”,大步跑过去,高?高?兴兴接过王雁芙手里的包:“师傅可回来了!我?这心?里一直不落定,眼下见了师傅,总算是放心了。”

王雁芙抬眼看看他,苦笑一声:“鹃儿,我?……”

阿光笑着,走着,说着:“师傅,官司是肯定要输的,这事一点也怨不得您,您可千万别再自责了。我?刚才在这儿想过了,只要咱们都在,春兴班就还有希望。没有地儿住,咱就住城隍庙里;没有行?头,咱们就凑凑手头的零碎,先估几件旧的;没有茶馆唱戏,咱们去天桥!只要咱们努力,总归是有办法!”

王雁芙摇摇头:“鹃儿……师傅……对不住你们。”

阿光脸色一白:“怎么的,师傅?”

王雁芙叹了口气:“回去说吧。”

走到院门口,徒弟们都欢欢喜喜围了上来。王雁芙垂头丧气,在大伙儿的簇拥里,站在门檐底下,向?徒弟们说着:

“师傅今天这场官司……又输了。

“然后,师傅做了件错事。

“这次是终审,法院开庭的时候,巩季筠亲自来了。判了胜负之后,我?一时气不过,就在法院门前拦住了她。见了她,我?却又没辙,只能求她,再给?个别的主意。

“她说……她要春兴班。

“她想要咱们整班都在她名下产业的茶楼里唱戏,一应戏码安排,听她们茶楼掌柜的意思,直到把钱还清。

“可是……这钱不止是这房子的欠款,又加了一笔原来茶楼解约的费用,合起来二十多块。

“按照咱们一般的报酬,只怕是得还上六七年才行?。可巩季筠一定会加上利钱,又打压咱们的身家银子,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师傅对不住你们……明知这么苦,还是答应她了……”

徒弟们听了纷纷叫道:

“这有什么啊,师傅!”

“只要能吃这碗饭,苦点还账怕什么的!咱们唱!”

“是啊师傅,别难受,咱们本来就是要唱戏的!”

就有人跑回卧房去,拿出身契递给?王雁芙:“师傅,我?入科就在春兴班,除了这儿,哪家还收男孩子啊?我?就想跟着师傅!”

大伙就接二连三的,都把身契还了回来。

阿光见状,满心都是喜气。这喜气之中又带着几分警觉的意思,不敢有丝毫放松。等大伙都定了,他才开口,说得跟别人全然不一样。

“师傅,这几天您就在家好好歇歇,千万别出门。我?们好久没有开箱子练戏,身手都耽搁了,您可得好好帮我们正一正!”

师傅不出门,巩季筠的汽车还能开到院子里撞人不成?

别的师兄弟当然不知道他的真正打算,听了这话,只以为是给师傅分忧,自然是一呼百应。

王雁芙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影。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已经有小可爱猜出来,这个巩季筠是无情仙代理的了~

无情仙真是好惨一“戏神仙”,女主总是脱离掌控也就罢了,现在男主也开始学着涮她了。

阿光加油~~正面刚她吧~~(无情仙:我不是你最爱的宝宝了还是咋地???)

本章题目和提要,出自《十三妹》(行文中性转为十三郎)

这出戏讲,安骥公子为了筹钱给父亲打点官场,从京城一路往淮阳去。但是因为社会经验不丰富,先入黑店,又进了黑寺庙,被人抢劫一路。

幸亏有侠女十三妹,一路跟着他,反复地搭救他。在能仁寺这一场,十三妹救安骥的同时,也救下了差点被假和尚霸占的张金凤。

在这其中的几个角色,位置各不相同,阿光拿来自比,是一个从被动到主动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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