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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都怪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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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那时,还是此时的阿光,心中都觉得:“或许终身在庵堂修行,就是最好的出路了?。”

但万鸿博依然坚持:“这?世上没有什么枭夫。我视儿媳如同己出,儿媳遭遇意外,我也悲痛欲绝。但我们不能因为悲痛,再去毁掉另一个孩子。我不会让他殉妻,也不会让他出家,我的底线是只能签下放离文书。若贤姐肯转圜,我们依然是亲家,只是眼下你们家在气头上,我要保证他的安危,先领回娘家去。过几年,他依然会归来奉养二老。请贤姐体谅。”

“任凭你舌灿莲花,说到底,今日在棺材里?的,不是你家儿郎!若是易地而处,你可也如你所说,极力狡辩,要放过我的孩儿?”

万鸿博反问:“若是易地而处,无论我作何?反应,贤姐可愿以自家孩儿之命,为我家偿命吗?”

“这?……”

万鸿博轻叹口气:“我不过是为人母亲,贤姐你也是母亲。我明白你懂的,只是一口意气罢了。”

在金色的流光中,回忆变得模糊不清。

“曾经在修行的世界里?,我身为凡夫俗子;如今到了平凡的世界,我却又成了?妖异。无情?仙曾说,她给我的处境里?有转机,可她怎知,在庸人堆里?待着,‘不一样’便是天大的罪过。众目睽睽之下,以我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脱出险境呢?”

阿光正想着,恰好福子领着郎中来了,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

郎中看起来轻车熟路,想必之前?已经来诊察过,一见伤口渗血,直接拆掉旧裹布,换了外敷的伤药,包扎起来。诊脉时,又亲切地问起方才梦中发汗等事。阿光只得强打精神应对一番,郎中便又开了?张内服的药方,嘱咐福子按方先抓一副来。

待送走郎中,福子捏着药方子回到床边,看了?一趟。

“郎中说,方子里?都是性情平和、定惊安神的物事……”

说到这个,想到方才,就絮絮地说了?起来:“是该有这?么一副药来吃吃。方才公子可吓死我了?,睡着睡着,忽然就扯开帐子,手脚乱划,险些落到床下去。我过去服侍,你也不要,推开我便想往床边撞,吓得我哟,拼命往回拉,谁知道你这?么大力气……”

阿光心里?过意不去,正想说抱歉,福子却先反应过来。

“公子,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怪你,就是看你病着,我心里?怪空的,唠叨几句……”

“无妨。”

阿光从记忆里?知晓,万家仆侍很少?,自己身边只有福子一个。他这?一养病,屋里?的事务多了?起来,福子年纪小,没有经验,累了怕了?又不知道向谁去说,也是怪可怜见的。

福子偷看了?一下他家公子的脸色,只见阿光发呆似的坐在那,眉目沉郁,抿着嘴不说话。究竟拿不准他是真不生气,还是随便敷衍,息事宁人。脸上薄红,心里?有气,撅着小嘴恨恨地骂了?句:

“呸!都怪顾影!”

阿光猛然听着这?句,心中一震。

“谁?”

福子眨了眨眼,偷偷看他神色,却没回答。

“福子,你方才说,都怪谁?”

没听错的话,福子说的,就是顾影吧!

他脑海里的回忆还没有整理完。每次转换那些回忆的场景时,眼前都有金丝流过,可见那些并非他的亲身经历,而是无情?仙编织而成,灌注进来的。

“难道刚才做的梦,便是受伤时的记忆?那恶人真是顾影?”他有些惊疑不定,“关键问题,这?段记忆是已在戏文里?发生过的,还是无情?仙硬塞进来的?”

仔细想想,梦境过分真实,和脑海中的回忆不太一样。

“是顾影比我进入戏文的时间早,已经入了戏吗?还是如我所想,戏文中根本没有什么顾影,全是无情?仙的骗局?”

“咳咳!”

无情?仙终于听不下去了。

乍一听到来自脑海深处的声音,阿光身子一僵,脸色也就变了。

“公子?”福子问了一声,没见应承,一时有点后悔,“都是我不好,不该跟您提起那恶人……”

阿光向他勉强一笑:“不妨事。福子你先去替我抓药和煎药吧,我趁空再休息一会。”

福子应了?声,挺不放心地出去了?。

阿光慢慢躺了?下去,这?才小声询问:“是无情?仙吗?”

无情?仙应了?一声,又叹了一声:“唉,我早就知道,在戏文里?忽然和你说话,会吓着了?你。所以,我之前?假托电话、纸条,或者变成戏中人,才跟你接触。”

“你倒是真照顾我。”阿光心里?不爽,口气不阴不晴的。

无情?仙也不在意:“我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只是你这?脑洞太大了?——”

阿光心说:“糟了?!方才换药的时候有些痛,只是闭着眼,竟没看看伤口。”

伸手摸了摸包扎起来的地方:“……真的有个洞?还挺大?”

“噗嗤,”无情?仙笑出声来,“不好意思,又忘了?你是个老实人。”

阿光悄悄地想:“不就是因为我老实,你才总是为难我?”又想到梦里?顾影一边揍他,一边自称“老实人”,这?老实人的标准可真是宽泛。

无情?仙自然能听到他的心声:“我是来告诉你,你所想的一半为真,一半是想偏的。顾影的性子里?确实有我的影子,其实你也一样。你们都有些像我,却都不是我。硬要算起来……”

“请住口!”

阿光忽然想起,当初她口出狂言,说自己是李大帅的亲妈。想必说到这个话题,她又要扯出这不像话的伦理来。

这?么一想,头更疼了……

“怎么,不爱听我说话?”无情?仙口吻似是戏弄。

“是的,你塑造了?一个柔弱的病人,就应该知道他需要休息。请体谅我不能接待了?!”

“那可未必。你想要清净,偏不得清净。”无情?仙笑道,“看戏看文嘛,一帆风顺可不行。”

“怎么?”

阿光听得话里?有话,分外警觉。

偏偏到了此时,无情?仙不肯再说清楚:“嘻嘻。你醒了?,她醒了?,这?样一来,好戏就开场了。”

她醒了?,是……什么意思?

“公子,公子!”

福子忽然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一进门,几乎站不稳了,一手扶在桌边,一手拍着胸前,顺了好一会气,才说出话来。

“公子!大事不好了!那顾影……她活过来了!”

“什么?”虽然不知道前?情?,但梦中的凶相犹在眼前,阿光凭空打?了?个冷战。

//

顾影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头脑还昏沉得很。

胸口闷闷的,似乎积郁了?不少?浊气。她感到从皮肤上拂过的气流,想也没想,吸了一口,只觉得桂花香气袭人,十分甜润。

咦?

这?似乎不是那间她熟悉的小书房。

这?是……入戏了?

“衙内醒了?!”

“夫人!衙内醒了?!”

“谢天谢地!”

“我的娇儿……”

满屋子叫声各不相同,惊中带着喜,笑里?又有泪。太阳的光亮,在彩线和金丝绣成的床帐子上跳动,一片鲜艳的红色、绿色、紫色、金色,像在眼睛里?燃起了一场烟花盛会。方才嗅到的桂花香气,一波比一波更浓郁,深深一个呼吸,就仿佛在鼻孔里?酿了满满一汪蜜糖。

顾影这?才反应过来:没错,确实是不知不觉中入了戏。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七窍就全被热闹塞满了。只觉得含也含不住,吞也吞不下,横亘在胸口。任她心思千灵百巧,在这一刻也是枉然,只好睁着眼睛发愣,祈祷能快些适应环境。

只是奇怪,之前?进入戏文时,她的脑海里总会有无情?仙编织好的一些前?情?回忆。可是这次,她发了半天愣,脑海里还是一片寂然,毫无记忆流进来的感觉。

“无情?仙!无情?仙?”

她在意识里?大叫了好几声。

戏文能够顺利进行,说明无情?仙一定在某处观看着,只是故意不应,把她留在这一片混乱里?,自己面对。

“可恶……无情?仙究竟是什么用意?这?戏文究竟在说什么?”

还没等她梳理?完思路,剧情便已经开始运作。

穿着锦缎衣裳的中年女子,是第一个扑过来的人。张开手臂,把顾影抱在怀里?,边哭边数落:“我的娇儿!可吓死为娘了?!”

一听就知道,这?是戏文里?的顾夫人。只是顾影没有回忆,对她半点也不熟悉,被她这?么亲密地紧抱着,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顾夫人还没察觉出异样。点点泪水,滴在顾影中衣的肩头,或许其中还掺杂了?些许脂粉,都落在一处,触感有点凉飕飕、黏糊糊的。声声哭泣就在耳边,连声喊着“娇儿”,语调里?还听得出惊惶的意味。

虽然戏假,然而情?真。顾影不认识她,但总归天下母子之情?都是差不多的,听到这样的动静,又怎么能忍心放任她伤心呢?

“那个……母亲。”

方才听到有人说“衙内醒了?”,顾影便知道,这?一定是个官宦之家。心中盘算,觉得讲点规矩总是没有错的。

谁料顾夫人惊诧地望着她:“影儿?你……你叫我什么?”

顾影听她称呼,便知自己对身份的判断不错。可是看她的态度,又不解其意:“我说,母亲。”

顾夫人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定定地看着她。

在她旁边,一位主夫模样的男子微微俯身,道:“影儿,先前?你都是直接叫娘亲的。”

顾影心中立即明白:“对,是我大意了。这?夫人喊着‘娇儿’,想必是关系亲近,极宠爱我的。”脸上就是一红。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不能勉强圆谎,索性放弃,再把问题抛出去,试试这?戏中之人反应如何?。

“那个……娘亲,孩儿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顾夫人和夫郎对望一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彼此眼中都有些疑问。两双眼睛又直直望过来,神情?复杂,等着顾影自己说。

顾影硬着头皮,忍着尴尬。

“娘亲,实不相瞒:孩儿刚才醒来之后,回想前尘往事,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即使看着娘亲的脸庞,也觉得素不相识,更不知道这?是何处,自己是谁……”

顾夫人睁大双眼:“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什么素不相识?影儿,你可不要和为娘开玩笑!”

顾影神色为难:“孩儿自己也不愿相信……但事实如此,只好这?样向娘亲禀报。”

“真的忘了??”顾夫人喃喃地问。

心中已然知道,这?是真的,由不得她不信。可她还存着些许希望,依然不肯放弃。两手扶着顾影的肩,殷殷眼神直望进顾影的双眼,仿佛是要从里面找到什么。

顾影更是不忍,却又不得不继续坦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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