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诩世间女子皆知己的风流公子林良秀眼里,这世上有两个女人万万碰不得。一是他阿娘,二是他祝家的表妹,祝怜。
前者曾经在他爹对着貌美婢子心猿意马时,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绣花针捏成了粉;后者则是因为小时候他自己手贱,看到祝怜冰雪可爱的小肥脸非得上手戳,结果被她扭头‘咯吱’一咬,留下一排鲜血淋漓的牙印儿。
自那以后他便知道这个女人锱铢必较,若是吃了亏必定要讨回来,而且手段时常非常下作。
所以当他吃完斋饭回到男子客寮时,便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祝怜柔弱可怜、小鸟依人地抱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宋昀。
而且宋昀随后还嫌弃地揪着她的胳膊,跟逮小鸡似的把她拎开。
乖乖,他同情地看了眼宋昀,心想这女人待会儿肯定就要下嘴咬人了。
结果祝怜非但没有咬他,也没有打他,而是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宛如流浪小狗一般的委屈模样。等他一走近,便听到她甜腻腻的撒娇。
“宋知微,你不去斋堂,赵小姐可要等急了。”
“我并没有答应她,要等便是她的事。”
“不愧是宋知微,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可我就喜欢你的无情,怎么办,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
林良秀觉得自己遭了天谴才听到这玩意儿,一时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祝怜卡在嗓子眼儿里的深情告白。
“咳咳。”
顶着两人投来的视线,他哗啦一声打开檀木折扇,阴阳怪气道:“奇事也,人间十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祝怜眼中满是嫌弃,宋昀语气如常,点头致意:“林大人。”
“宋大人真是闲情逸致。”林良秀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二人:“林某无心打扰了二位,只是方才看到赵姑娘满脸泪痕地跑了过去,看来宋大人这招惹的桃花债的本事,林某也自愧不如。”
众人都知道赵云菱对宋昀有好感,林良秀自然也不意外。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宋昀吃瘪的模样,最好顺带着让祝怜吃醋,让他看个大热闹。
可谁知今日他没这个眼福,宋府的随身小厮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说是热水已经烧好,让宋昀早些去沐浴。
客寮的浴房男女各有一个,如果不挑好时间,那么便会被别人抢了去。
宋昀这个人虽然爱干净,但在这种情况,公共澡堂子该用还是得用,倒也没那么讲究。毕竟小时候喝口干净的水都是个问题,因此他虽性格高洁却逆来顺受,某些方面的忍耐程度惊人。
他一离开,祝怜立刻收回依依惜别的模样,语气带着一丝寒意:“赵云菱何时走的?听到了多少?”
“我刚到她刚走,听了多少我也没数。怎么,表妹这是醋了?”
祝怜笑意盈盈:“多谢表哥关心,但是怜儿对宋公子情比金坚,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但你的就不一定了,她阴测测地用目光传达道。
“……表哥好歹给了你一瓶浮生梦,这东西可是有市无价。”说起这个,林良秀来了兴趣,用折扇遮住自己的下巴低声道:“不知表妹可给别人用过?”
这个别人自然特指‘宋知微’,不过这些日子烦心事颇多,祝怜当然还没来得及下手。
不知为何,一想起这浮生露,又想到方才宋昀说要去洗澡,她突然脑补出一副美人出浴图,莫名觉得浑身燥热,伸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尚未找到机会。”
林良秀一脸恨铁不成钢。
“不过近日定要给他用上一用。”祝怜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倒要看看宋知微会做什么样的梦。”
林良秀兴趣盎然地追问:“若是他梦到别的女子,表妹该当如何?”
若是他的心中真的有一位爱而不得的女子,那女子毫无疑问会影响到自己整个复仇计划的成败。
然而,祝怜想起宋昀苦苦寻找的荷包的真正的主人,已经被自己丢到京郊不知所踪,突然咧嘴笑出声来,搞得林良秀满头雾水。
这还不简单?
那便,除之而后快。
……
同男眷的客寮一样,女眷所在的客寮也只有一间浴房,热水在中午烧,若是用完了便只能洗冷水澡。
这些日子赵云菱似乎是有心对付她,祝怜的丫鬟每次到了浴房烧热水,都被赵云菱的人托病抢了先。宝珠性格单纯,嘴皮子不够利索,回回都败下阵来,哭哭啼啼地无功而返。
一来二去,祝怜琢磨出味儿了,第二日便亲自去了趟浴房。
赵云菱的丫鬟有七八个,大排场自然得用人充起来。那丫鬟看到祝怜,神色慌乱一瞬,冷静下来后口气不善道:“祝姑娘,我家小姐现在在沐浴,您不能进去。”
祝怜双耳无恙,自然知道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在。她像是没听到似的,脚步不停,径直走了过去。
眼看着大门就要被打开,那丫鬟直接挡在了门前。
“祝姑娘,我家小姐在洗澡,自然是外人看不得的。祝姑娘若是想用,请一个时辰后再来。”
一个时辰后,怕是热水早都没有了。祝怜终于肯正眼看她,那淡淡的一瞥夹杂了一丝寒意。
“你不过是个下人,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那婢子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躲闪了一会儿,又捡起赵云菱教给她的说辞:“是奴婢口无遮拦,但是我家小姐前些日子受了伤,恐怕着凉拖延伤势,还望祝小姐体谅。”
一般来说,话说到这份上,宝珠这等脸皮薄的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小婢子打得也是这个主意,她游移不定地抬头看了眼祝怜,只见她突然笑了笑,像极了那些未经世事的深闺小姐。
京城的人大多讲究体面,以标榜自己与乡下的穷恶刁民不同,因此遇到这种事情,大部分人都爱惜羽毛,不再纠缠。
可是祝怜不一样。
她这种人,从小到大,向来没有忍气吞声过。别说是这小小的一个婢子,便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唐笑梅,她说打得,那也是打得。
下一秒,祝怜身后突然冲出几个丫鬟来,手中拿着白布塞到赵云菱的婢子口中,动作干脆利索。那婢子吓得呜呜大叫,被人抬着胳膊和脚,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动。
她看到祝怜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只能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回头转告你家小姐。”祝怜冷声说:“这浴房我不屑同她争抢,其余的东西同理。想要就尽管来,各凭本事。”
她活了两辈子,最不屑的便是同别人抢东西。因为她看中的,谁也抢不走。若是能抢走,那她也能千倍百倍地讨回来。
这个道理在男人身上也一样。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暂时假戏真做地讨宋昀欢心,但是要她为了男人费尽心思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她做不到。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她折下傲骨,做只冲昏头脑的宠物。
那婢子被吓出了眼泪,她想求饶,想抓住祝怜的裙角哀求,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被人高高地抬起来,像倒剩饭一样扔在了赵云菱的门前。
那一天,祝怜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风寒的症状也舒缓了许多。
赵云菱虽然刁蛮任性,脑子却不好使。她前世被最亲密的好友伤害过,对付这种蠢货,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她没意料到,赵云菱虽然蠢,但已经吃过了任性妄为的苦头,多少吸取点教训。
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位赵姑娘早就没了先前的锋芒毕露。她一个弱女子在荒山野岭生生熬了一天一夜后,狠狠地认清了一个事实:这个上京,没有人在意她。相反,她还要面对很多毫不掩饰的恶意。
赵云菱命下人把婢子口中的布团扔掉,那个婢子已经被吓到号啕大哭,哆哆嗦嗦地将祝怜的话传达给她。
“她亲口说‘各凭本事’?”
“是。”小丫鬟低着头,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求小姐给、给奴婢做主……奴婢什么也没做,便被那祝姑娘如此羞辱,她这是指桑骂槐,何其恶毒!”
“你先起来吧。”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委屈巴巴地起身。
赵云菱清白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恨恨道:“既然各凭本事,那就莫要怪我,是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只光滑洁白的药瓶来,打开后,里面冒出一股白色的飘渺的烟。
这是庙里常备的金创药,可以缓解伤口疼痛,原材料是一种对止血有奇效的药草。
宋昀把药给她的时候特地嘱咐过,此药极易挥发,如果直接将烟雾吸到体内,一小口都能让人麻痹几秒,持续吸入则会导致昏迷。
这些量,大约能让人在半个多时辰内,毫无意识。
“把这瓶药塞到祝怜的枕头底下,然后。”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凶狠:“花钱打通几个小厮,晚上把她挪到那敲钟和尚的屋子里去。”
清光寺的敲钟和尚是一位被大火烧毁了容貌的男子。他是侏儒,本就饱受歧视,被那场大火夺去了正常容貌后,便跑到了清光寺,谋了个敲钟的差事。
那婢子闻言一愣,想起那和尚的容貌,一股反胃感顿时涌上喉咙。
眼前的小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哆哆嗦嗦地接下药瓶,颤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