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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雪花糖(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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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祝怜亦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好在没过多久,一名小厮‘噔噔蹬’跑上楼梯,说是热水已经烧好,这才打破了一室沉默。

她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便逃也?似的跑到了浴房。

烟雾缭绕,几片玫瑰花瓣散落在水池之中,一片旖旎好风光。

疲惫身子泡在热水里,似乎也?舒缓了?方才紧绷的情绪,祝怜不禁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哼唱起不知名的小曲。

宋大人品行高洁,是正人君子,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做些什么。

况且,他?还有伤在身,若是真的要动手动脚,说不定自己胜算更大。

如此一想,祝怜觉得?方才自己简直是在杞人忧天。

结果?她一从浴房出来,便看到宋昀不知何时已经摘了?发冠,一头乌黑的头发如绸缎般散落在肩头,发梢扫过挺直清瘦的背脊。

他?听到声响,那双清冷的凤眸便望了?过来。

窗外月光皎皎,屋内美人如画。

美人问:“洗完了??”

“嗯。”

脱去外衫、没有束发的宋大人似乎也?柔软了几分,敛去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几分寒气。祝怜没来由地想到了那个身着新娘喜服的宋昀,一袭红裙精美华贵,衬得他?眉眼清俊,比那国色天香的牡丹更胜一筹。

糟糕。

她突然觉得?,今晚该担心的人是宋昀也?说不定。

比起自己,他?可太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白兔了?。

……

翌日,客栈的小厮给两人送来了早点。

昨晚两个人都有些疲惫,洗完澡后倦意便铺天盖地。祝怜一沾枕头立刻睡得不省人事,晚上似乎踢了一次被子,第二天早上醒来,却是盖的好好的。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心不在焉。

宋昀在她对面坐下。

祝怜随口问道:“昨晚睡的如何?”

宋昀不认床,只是有点灯的习惯。昨日他从浴房出来,发现祝怜已经呼呼大睡,但是房间却并未如预料中那般漆黑一片。

祝怜给他?点了两支蜡烛,摆在软榻一旁的茶几上。

他?柔声说:“一夜好梦,多谢。”

“那就好,大夫让你好好休息,伤口长得快。”祝怜的声音带了?一丝慵懒:“对了,今日你有何计划?明天就要离开了?,要做什么就赶紧做。”

“今日要去一处地方。”

祝怜挑眉:“你知道,这并非是时空逆流,只是阴阳七煞阵的幻境,说白了就是一场梦而已。宋知微,人不能沉溺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她的确不知宋昀有何执念,竟然深到这等?地步,让这般聪慧通透之人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察觉到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宋昀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冷声道:“莫要多想,吃饭。”

“……”

这个人果?然很不对劲!

用完早饭,宋昀叫了辆马车,说了一个地点。

到了地方,一下马车,祝怜便皱起了?眉头。她在上京住了?两辈子,加起来近二十年,竟然不知道上京还有这种?破败的地方——污水横流,爬虫四处逃窜。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扒着一扇破烂的木门,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到处都透露着一股腐烂绝望的气息,活在这里的人更像是藏在角落里的老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辈子不见天日。

“小心脚下。”

祝怜被人往身边一拉,躲过了?一个浑浊的水坑。她看了?看身侧的男人,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座还算干净的木屋前停下。这是一座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的宅子,茅草屋顶像是乞丐身上的补丁,被人东一块西一块地补了?多次。他?站在门前,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似乎要把它?们全都镌刻在心里。

祝怜问道:“不进?去么?”

“你可以在门外等?我。”他?轻声说:“里面的场景并不光彩,可能会让你日夜难安。”

祝怜没有说话,她找到宋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牵住。

宋昀身子颤了颤,没有松开。

……

大门没有上锁,宋昀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迎面扑来,祝怜喉咙窜升出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她猛地攥紧了?宋昀的手,指骨青白,宋昀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来到了内室门前,那扇大门也没有挂锁,破烂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像是一句‘莫要往前’的警告。

到了这里,血腥味更加浓郁,熏得让人头脑发昏。但是这浓郁的味道,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场景来得震撼。

这是间简陋却干净的内室,入目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只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的茶饭还在,旁边放着两包药。

那张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褥子被人搓洗了?很?多遍,破洞的地方卷着毛边儿,漏出里面发黄的棉套。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四肢扭曲地躺在上面,脑袋上被人开了?个大大的口子,干涸的血和发丝粘在一起,在床上氤氲出一片乌黑的血痕。

她已经断气许久,浑身都是紫斑,四肢僵硬。那张肿了半边的脸上,漂亮的琥珀般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祝怜见过死人,但是死状如此凄惨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同为女子,看到那床上之人的第一眼,几乎就能想像出她昨晚遭遇了?什么。

一时间,一股窒息感涌上祝怜的心头,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宋昀轻声说:“别看了?。”

他?到床边,背对她,看不出他的神情,却见他?颤着手帮那女人把衣衫整理好,又合上了?她的眼睛。

那动作很?慢,又很?轻,像是托着一朵堪堪绽放却又被人踩在脚下凋落的花,一片一片地将泥泞的花瓣捡在手心。

这时,柜子里似乎传来一声异响。她吓了?一跳,背后迅速起了一层冷汗。

“你刚才听到了吗?”

宋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那就不是幻听。

祝怜紧张道:“我去看看柜子。”

她掏出防身的匕首,藏在袖中,另只手缓缓放到柜门把手上,然后猛地拉开——

里面缩着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他?面容苍白,裹在一堆女子的衣服之中,像是一只藏在鸟窝里瑟瑟发抖的幼崽。

外面的光线一涌而入,那孩童眯了眯眼睛,似乎在黑暗中呆久了?无法?适应。

看到祝怜后,他?缩起身子,怯生生地喊了?句:“阿娘……”

突然间,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心里慢慢升起。

“你叫什么名字?”

他?睁着浅色的眸子,里面满是恐惧。

“宋昀……我叫宋昀。”

小宋昀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只见她的眼中突然滑下一颗泪珠,晶莹得?像是前些天,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

祝怜心底的想法得?到了应证,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更为难过,这十三年前的惨剧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是祝怜,我来带你走。”

她的手很?暖和,和阿娘不同。阿娘总是缠绵病榻,咳嗽个不停,只有发烧的时候,那双操劳过度,宛若干枯树皮的手才会热乎乎的。

可是他的阿娘已经没有了?。

那个保护他,给他?缝衣做饭、让他快些长大的阿娘没有了?。

那个总是逼他读书认字,带着一股中药苦味,却把所有的雪花糖都留给他?的阿娘没有了?。

像是春天来到,雪水融化?,门前被冻了三个多月的冰疙瘩被太阳蒸发,不留一点儿痕迹。而人走魂灭,消失得比门前的那摊污水还要干脆利索,让这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孩子,猝不及防地经历了?生离死别。

他?想到这一点,突然间像是被打通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

那天回到客栈以后,祝怜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小宋昀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小棉袄,却被人洗得?干干净净,小脸蛋儿还泛着红润。

他?问道:“阿娘说知恩图报,姐姐,你可喜欢雪花糖?”

“雪花糖?什么是雪花糖?”

祝怜从没吃过这玩意,只见那小孩从兜里掏出一颗硬邦邦的小纸团,献宝似地给她

“这个就是,可甜了?。”他?的眼睛晶晶亮:“我娘也?喜欢。”

她拆了?外面那层糖纸,里面是一颗乳|白色的晶莹硬糖。祝怜捏了一颗含在嘴里,一股淡淡的甜味混合着豆子的清香弥漫开来。

“不甜。”

他?惊讶道:“明明很甜呀。”

小孩剥开一枚含在口中,幸福地眯起眼睛。

“很?甜很?甜……”

祝怜想,这雪花糖说是糖,实际上还没有冲泡的蜂蜜水甘甜,也?比不上醉仙楼卖的她喜爱吃的栗子糕。

它?带着一股豆子的苦涩和清香,吃惯了牛乳甜点的人,也?必然不喜欢它的口感。

但不知为何,看到小宋昀吃得?津津有味,嘴里的糖似乎真的甜上了?几分。

这场离奇古怪的梦结束后,祝怜口中犹存那雪花糖的味道。

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开始了?。

按照约定,他?们二人会在今日离开这场幻境。

她起身下床,却发现屋内漆黑一片。燃了?一夜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她走到宋昀榻前,想将他?唤醒。

“宋知微,太阳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起来?”她凑过去,拍了?拍宋昀的肩膀。

榻上之人毫无动静。

手下的皮肤滚烫得吓人,祝怜愣了愣,缓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在发烧。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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