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寒光四射的长剑抵在自己咽喉,明容方才的恐惧感竟然烟消云散。
她突然想到,若是此时死了便不用再忍受颠沛流离之苦,也能早日与黄泉下的父母相见。
知晓自己凶多吉少,明容麻木地闭上眼睛:“我有一事想问。”
“问吧,在下知无不言,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那念春香,真的会让我断绝子嗣吗?”
少年以为她会问为何祝怜非得斩草除根,她能否有一线生机,但却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只要她去蓬莱仙阁打听打听,就知道这念春香对女子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可是她却选择自欺欺人,哪怕是死到临头。
阿丙看着那双哀戚的眼睛,想了许久,才开口:“不会。”
明容咧嘴一笑,带了一丝满足:“多谢你,你比你主子温柔多了。”
太子和柳怀珊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她本就孤苦无依地活在世上,但凡有了一丝温暖,都想拼命抓住。
所以她会做错事,看错人,将?自己的真心交给伪君子。
即使如此,她也愿意去相信那个在冬天,一身锦衣华服却肯冲自己伸出援手的苏明旭。即使他图谋不轨,即使他被万人唾骂,对她来说那是世上为数不多的肯对她好的人。
不然,她这一辈子岂不是太可怜?
说罢,明容深吸一口气,突然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往前?一凑,将?脖子送到了剑锋前?。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锐物贯穿了脖颈,鲜血四溅。
她选择自我了结了性命。
阿丙愣了愣,有些?恍惚地看着手中的长剑,眼前的女人吐出一口血沫,喉咙里滚出来什么断断续续的句子。
“你说什么?”
“阿爹……阿娘……”
明容朝前?方伸出了手,原本痛苦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下一秒她好像够到了什?么,眸子一亮,身子一软,蓦地垂下脑袋。
那日,阿丙回来禀报刺杀成功的消息后,想了许久还是提了一嘴明容自尽之事。
祝怜神色淡漠,似乎并无触动,手指在首饰匣中挑挑拣拣。
“她还说了什?么?”
阿丙要了摇头:“她喊了句爹娘,便死去了。”
“我知道了,退下吧。”
少年闻言却犹豫了一秒,抬头看了眼和他年岁所差无几的女子,似乎有话想说。
“还有何事禀报?”
阿丙挠了挠头:“没有,属下只是在想,明容姑娘似乎也没干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哦?”祝怜挑眉:“没想到,你还会为她说话,倒是有趣。”
阿丙连忙摇摇头,祝怜却轻声一笑,似乎有些?无奈:“她的确非恶大极之徒,只是脑子一热便轻易听信旁人,留不得。”
今日是下药,保不齐明日会做出什么。人虽复杂难辨,善恶一念之间,但做损人利己之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所以,她必须要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更何况明容对苏明旭怀有雏鸟情结般的善意,换句话说早就没救了。这种隐患埋在身边,百害而无一利。
她祝怜向来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小姐所言甚是,是阿丙思虑不周,还望小姐惩罚。”
阿丙脸色一白,低下头。
“此乃人之常情,便是刀尖舔血之人,心也是肉长的。”祝怜意味深长道:“下次莫要再犯,这次便算了。”
“多谢小姐,阿丙晓得了。”
……
前?线战事捷报频传,兰斯人此番虽精心策划了偷袭,却不敌祝大将军多年驰骋沙场,经验丰富。一旦到了陆地之上,兰斯人便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即使如此,这边境的战事仍是朝廷坊间津津乐道的话题,茶馆里的说书师傅将?祝大将军夸得天花乱坠,免不了提一嘴丞相府与镇北将?军府的婚事。
一位是年少有为的权臣,一位是钟鸣鼎食的将?门之女,二?人郎才女貌,怎么看怎么般配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战事大梁胜局已定,万无一失;这场婚事则会成为大梁几年来最盛大的美事。
但大婚当前?,祝怜却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来自战火胶着的东北小镇,正是祝大将军北上正在争夺的城池。只是送来这封信的人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阿爹,而是宝珠。
「小姐亲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宝珠生性懦弱胆小,此次同夫婿随军北上,夜间总是无法入眠,想起幼时同小姐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时不时情难自禁,呜咽难平。
小姐,宝珠真的很想念你,想念祝府的花花草草,和宅子里安宁快乐的日子。不知小姐能否原谅宝珠的不辞而别?若是不能原谅,宝珠亦无话可说,因为小姐已经仁至义尽。
说起边疆的生活,真是很苦,想洗个热水澡都是奢侈,吃口热粥都是难得。幸好夫君对我十分体贴照顾,他逃离了家族,整个人变化颇大,每日除了辛苦操练、应对敌袭以外,有时还会带我去看看星星。
上京灯火通明,怕是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边陲小镇的烟火和冷寂,逐渐一坐一整天,不知所思,亦不知为何。
此乃我思考许久,修改了好几遍遣词造句,才写出来的信。小姐,若是宝珠能活着回来,还想和您见上一面。带着我即将出世的孩子。
对了,我希望是个女孩,因为我想叫她鸢鸢,望她能一生自由,不受束缚。
至此搁笔」
上京的女子们总爱买些?精巧漂亮的花笺,塞上几片花瓣,让一封信变得芳香体面。但是这封信带着浓郁的硝烟的气息,跋山涉水,一路奔波,从刀剑无眼的东北战线,传递到了岁月静好的祝府内宅。
宝珠怀孕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愤怒,第二反应是无力,直到她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至少,刘熹待她不薄;至少边境现在并不吃紧;至少宝珠自己是欣喜的,还给孩子起好了名字。
但她的宝珠亦是一个小女孩,怎么就成为母亲了呢?
春苗见她面色惨白,给她到了一杯桂花清露茶。她饮了几口,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伸手扶住额头。
“春苗,你今年年岁几何?”
“回小姐,春苗今年刚刚15。”
“太小了。”
春苗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在、在春苗老家,已经能做俩孩子的妈了。”
小丫鬟的确说的是实话,上京或许还算小,在乡下六七岁的丫头就被人定了娃娃亲,早早地送到夫家当童养媳,学一些?家务琐事来伺候夫家。
像宝珠这样十五六岁的姑娘,基本上已嫁作他人妇,开始生儿育女,一辈子围着灶台操劳打转。
可不知为何,此事总给祝怜一种浓郁的诀别之感,尽管这封信里写的满满的都是对今后的期许。
“罢了,青苗,待会儿随我上街。”
她打算去买一把平安锁,再去药铺抓些?为产妇调养生息的补品。可是这主仆二?人刚刚走到门前,方才那传讯的小厮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不好了小姐!夫人在何处?”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看到祝怜,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正想开口,却听到门前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下一秒,祝府的朱红大门前迅速围了一圈身着甲胄,来势汹汹的禁卫军,宛若一堵刀枪不入的钢铁之墙。
为首的男子一声令下,他们便朝大门一拥而上,‘咣’地一声用盾撞开了祝府的大门。
“殿下有令!即日起罪臣女眷皆囚于府,违反者斩立决!”
作者有话要说:苏明旭下线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