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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此心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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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月打小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幸亏五殿下是个女儿身’。

自母妃难产过世,留下?遗愿望他平安长大,那自认为深情款款的父皇到处搜刮奇人异士,给?他吃了一种据说能让嗓子变细的药物。

这种药没有名字,只是一颗不起眼的黑色药丸,入口苦涩,每年食用一次,等?他安稳地渡过了十八岁,声音便能一直如女子般柔软纤细。

宫里头知道他是男儿身的人都不得善终,比如他流了满地血的母妃,比如那被门槛绊倒脑袋着地的接产宫女,剩下的只有他和父皇二人,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也没有别人知道那最受宠爱的五公主,其实是五皇子。

“若非咱们昭华宫的主子是女子,二皇子哪儿能……”

“嘘!莫要妄议宫事?!”

目送两个交头接耳的小丫鬟走远,凉亭中的苏明月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

他为了搞好与这位太子二哥的关系,千方百计地约人出来吃茶赏戏,今日好不容易把?人磨动了,却不巧听到这种事?。

苏明月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连忙拿来茶壶,倒好了茶水。

他举起手中的茶杯,像小女儿那样娇声道:“那俩丫鬟刚进宫还不懂规矩,明月打小就只会吃喝玩乐,哪儿有皇兄这般文韬武略?二哥可千万别听她们胡说,往心头去。”

苏明旭九岁那年被封了太子,如今五六年过去,皇帝再无子嗣,按理说太子之位已不可撼动。

但是宫里头谁都能看出来,老皇帝这碗水端不平。

从小到大,苏明月便是要天上的凤凰,他父皇都恨不得给?他逮下来煲汤喝,而苏明旭只要哪怕一只雀儿都不行,只因为他长得与那已故的疯皇后有那么一点相似,每次被皇帝瞅见?了,浑身上下?连脚趾头都透露着嫌弃。

所以,难怪宫里头的下?人都觉得苏明月若是皇子,这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苏明旭来当。

这边,遭人议论的苏明旭面若寒霜,他没理会苏明月的讨好,低头瞥了眼五公主手中的敬茶,一挥手,那滚烫的茶水便泼到了苏明月手上。

“惺惺作态,恶心。”

茶水还冒着白烟,浇在手上皮肉都滋滋作响。苏明月痛得发出一声尖叫,他却只是冷笑一声,直接起身,将众人甩在身后。

那天晚上,太医院的太医连夜带着药箱入宫,苏明旭在御书房门前的鹅卵石小路上跪了一夜。

苏明月终于发现,自己同二哥的关系像是那早已粉身碎骨的瓷片渣。而他万人之上的父亲,就是把茶杯亲手摔碎的人。

但如今,这杯水泼到了自己身上。

在后来的几年,苏明月熟能生巧,举手投足越来越像个女子。但一股无法直视的痛苦自心底升起,他发现自己的嗓子越来越沙哑,所以那枚丹药已经变成了一年两服,后来是三服、四服。终于有一天,铜镜里的人长出了结喉,他呆呆了摸了摸那里,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实在是荒唐难言。

他也好,二哥也好,皇宫里有哪儿有真正的快意人呢?一个饱受宠爱却不知自己到底是男是女,一个饱受凌虐身心早就扭曲成湖底纠缠的水草。这座皇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然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如此可悲可叹的怪物?

后来某次秋猎,他失足滑入池中的一瞬间,一个疯狂的念头莫名冒了出来——不然就这么意外死了也好,至少第二天起来看到镜子里非男非女丑陋无比的自己,难免会起了自我了结的念头。

但一双有力的手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苏明月已经喝了不少冰凉的湖水,意识模糊地抬起头,看到前些日子被父皇宣到大殿、前途无量的新晋状元郎不知何时游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正在下沉的自己。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一双手骨节纤长,皮肤匀白,竟然比女子还要?细腻几分?。

真好看,苏明月想。

算了,还是活着吧,至少多看看这双漂亮的眸子,也不枉自己在人间炼狱走了一遭。

……

“所以今日二位此番前来,不仅仅是亮底牌罢。”

知晓了苏明月的真实身份和御林卫的由来,祝怜的神情也不由得带上几分?严肃。

宋昀一向稳妥,做事?深思熟虑,这次应当不仅仅是帮祝府脱困,还有一份周密的计划。

苏明月朝她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祝姑娘果真冰雪聪明,此次我们前来,实则是想拖你下?水。”

她微微挑眉,看了眼一旁的宋昀,宋昀点了点头。

“何事??”

“废太子,立新皇。”

此话一出,祝怜微微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瞅了瞅神情严肃的二人,不像是作假:“等?等?……”

她阿爹还在东北打仗,宝珠和刘熹死不见?尸,向来交好的五公主亮出自己的男儿身,计划着将他正在当太子的二哥薅下?来……

短短一日之间经历了这么多事?,祝怜觉得自己直犯糊涂。

“五殿下,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

宋昀看到她神色疲惫,突然改变了原本的计划:“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你我先作歇息,明日再谈。”

“啧,行行行,都听你的。”

苏明月一副被二人腻歪到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那就不打扰二位了。”

喧闹的人这么一走,屋子陡然安静下?来。

祝怜脑子里还在回想苏明月那个大逆不道的计划。果然如她所料,今日这二人的确是要搞事?儿,但没想到这事?儿竟如此惊世骇俗,倒是让她对苏明月有些刮目相看。

只是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些事?要?做,比如收敛宝珠的遗骨,给?她建一座衣冠冢,连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又比如,她须得尽快寄出手中的书信,问问她阿爹是否还好——虽然战事?胶着,皇帝一时半会不会动他,但不代表苏明旭那个疯子不会趁火打劫。

而今日祝府被包围一事?,太子必定动了手脚。不然以刘熹那榆木脑袋,怎么可能会揭竿而起?又怎么可能在妻子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同兰斯人私通自毁前程?

她将心底的疑惑同宋昀细细讲叙,宋昀想了想,凝神道:“刘熹认罪短短半日便自裁,过于蹊跷。如此一来便是死无对证,想要找出幕后之人怕是难如登天。”

“我更担心此事会为阿爹埋下?祸根,祝家今日被围,若非你及时赶到,怕是这脏水已经泼了上来。”祝怜皱起眉头:“不管是苏明旭还是另有其人,幕后黑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宋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天无绝人之路。今日早些休息,明日我们一同商议,可好?”

烛火轻轻摇曳,房中染上一层朦胧的淡黄色,映得他眉眼清隽俊秀,少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却愈发动人。

祝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你说的对,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今日之事?,多谢你。”

“何必与我这般客气。”

“即使你我是夫妻,也应当相敬如宾。况且,今日看到你来,的确让我大松一口气。”

宋昀无奈地笑出声:“如此盛情难却,那我便收下了。”

只是下一秒他伸手一捞,祝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揽到了跟前,额前落下一枚轻轻的吻:“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

夜色深沉,烛光微晃,她的纤腰被一双大手松松地圈住,气氛温情异常。

他坐在自己床边毫无防备的模样,让祝怜不禁想起二人初见?时,马车之中只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掌。

像是一只防备心极强的猫。

如今他的心扉朝自己敞开,她才发现这个人强大而又温柔,即使是坐在自己身侧一言不发,也能在无形中给?人以安心的力量。

一时心头激荡,祝怜的喉咙滚了滚,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宋知微,能不能别走?”

小娘子眼波流转,情意绵绵。她不知自己趴在男子怀中,仰起头的时候,是何等?无辜而柔软的模样。

宋昀微微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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