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紧抿着红唇,一语不发?地直直盯着祁扬。
祁扬缓缓喝了口酒,似在组织语言。
“我们玩完游戏的那天,他没回学校,其实游戏前我给他打电话时,他一开始说的是自己没空,直到我告诉他你也在。”
“那天后,我们好几天都没看到他,也没当回事,他因为需要照顾许姨的缘故一直都很忙,并不怎么住校,我以为他忙完就会回来,却没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回宿舍......”
祁扬直到现在都还记得许成蹊当时的样子。
从里到外的冷。
无法言说的悲伤笼罩着他全身,形销骨立,空荡荡的风从楼道卷进屋内,吹起他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下颔能看到瘦得凸起的骨骼。
他准备打招呼的手在看到许成蹊臂膀上的黑布时,瞳孔骤缩,脑海里有一个不敢深想的猜测,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
男生木然地收拾东西,仿佛陷入自己世界的孤魂野鬼,许久,才很轻地点了下头。
祁扬担忧地看着他,一向能言善辩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绝对的死亡面前,所有安慰都显得极其苍白无力?,祁扬深知许成蹊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比任何人都迫切渴望赚钱,想让母亲过上好的生活,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他毕业,等到他即将有能力照顾家人,子欲养却亲不待,这种打击,远比世间所有磨难都来得蚀骨焚心。
时浅身子狠狠一颤,心脏犹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握住,攥得生疼。
所以,在他失联的那一个星期,他正经历着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噩耗,彻底成了再?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他当时不告而别,其实换我来看,我也觉得蹊蹊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不管有没有打算接受你,起码应该告诉你一声。”祁扬回过神来,叹声气,“不过蹊蹊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我们作为旁观者永远无法和亲历者感?同身受。”
他看着时浅,严肃了几分:“你可能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待,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想法一样,很多男生都习惯把心事藏在心里,尤其蹊蹊这种不善言辞的性格,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注定他不会开口和别人倾诉,所有他觉得自己能处理好、不需要别人操心的事情?他都会独自慢慢消化,他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对喜欢的人好,那个时候你追他,他能想到的所有对你好的方式也只不过是记着你的每一句无心之言,默默地给你整理学习笔记,陪你实?现你想和他上一个学校的梦想......”
街道掠起一阵长风,接天连日的枝叶起伏,低喃如?哗啦作响的绿浪。
祁扬走后,时浅独自一人蜷缩在沙发?,倒了杯酒,一口一口地轻啜。
手机被她扔在一旁,屏幕微亮,是许成蹊加过她无数次、被她删除后又执着地继续添加,直到她终于懒得管,留他在通讯录躺尸的对话框。
【你通过了许成蹊的好友申请,现在可以聊天了。】
【许成蹊】:七七?
【许成蹊】:对不起,晚上弄疼你了,你记得上药,小心别碰到水。
【许成蹊】:七七,今天降温,记得多穿件衣服。
......
满屏白色对话框的屏幕,细碎地说着无聊又暖心的平常话,只有收信,没有回信。
最新一条,是他刚才被电话叫走,发?来的解释。
时浅低眸瞥了一眼,看到“出差”几个字,微微动容,一语不发?地收回视线,继续沉溺于酒精。
十一来临,周玥放假回来,周汀岚在家附近的饭店订了个家庭餐,时浅从工作室到饭店后,一进包厢,看到周定杰,脸色微冷。
“七七来啦。”几年不见?,周定杰意气风发地像荣归故里,笑眯眯地和时浅打声招呼,似乎完全不记得当年要和他们一刀两断的决绝,“哎呀我们七七现在可出息了,我公司的那群小年轻,听说我是你舅舅,天天争着抢着和我合照。”
时浅似笑非笑地瞥他:“您没开个收钱才能合照的服务?”
周定杰板了板脸:“瞧七七这话说的,舅舅是那种连外甥女的钱都赚的人吗?免费拍,随便拍,心情?好了还能给他们签名。”
时浅不置可否地落座,和周汀岚对视一眼,从后者的眼神里看出要她稍微做点戏的无奈,勉为其难地点头,接下来的时间,这才没在周定杰大肆吹嘘自己的牛皮中直接拆他台。
周玥安静地吃着饭,也不参与,只是时不时看会儿手机。
“恋爱啦?”时浅冷不丁凑到她跟前,开玩笑。
周玥慌张锁屏,耳朵红了一瞬:“没有。”
“啧,你们学校的小屁孩这么没眼光啊?咱小玥长这么美,不该一群人疯着抢着追嘛。”时浅笑道,“和姐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姐帮你挑挑。”
周玥攥紧手指,语焉不详地垂着眸:“没、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类型,就长得帅的、学习好的。”
话音刚落,手机显示有条新消息。
时浅看她迟迟不解锁,恍然大悟地移开目光,在她头上轻轻摸了下:“长大喽。”
吃完饭。
时浅收到丁檬发她的约酒照,正要走,被周定杰喊住,“七七啊,舅舅最近认识了一个面料商,那布料忒儿好忒儿好了,非常适合你们公司的设计,你给舅舅留个采购部门的电话,我上门和他们谈谈合作。”
时浅眸光微沉,懒洋洋地掀眸:“哪个地方的?主要做什么面料?有没有和其他牌子合作过?最近的展会他们参加了吗?样品先拿来给我看看。”
周定杰被她一堆问题砸懵:“你说的这个展会是个什么玩意儿?这衣服不就是你们出个图,直接发?厂商给你们做就行了吗?”
时浅轻轻扯唇,淡笑:“舅舅,你把我们服装设计这一行想得太简单了,而且,未免廉价。”
周定杰也听不懂,一摆手:“那网上一搜你牌子的同款,一抓一大把,我瞅着那用料还没我给你找的厂家好呢。”
时浅冷笑:“那不叫同款,那叫抄袭。”
“哎呀都一样,这外人都看不出来区别,舅舅做过功课,属你设计的衣服在网上销量最好,你说这钱让外人赚不如?让咱自己人赚是不是?那面料商是舅舅自己人,和我打包票了,只要你用他的料子,最低折扣。”周定杰激动地伸出一根手指,“而且每卖出去一千件,还给我们返点呢。”
时浅脸色难看起来。
她的设计,是他妈的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在这指手画脚的吗?!简直侮辱她。
“舅舅,既然您觉得我干的活简单,这又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您干嘛不自己学个画图,给厂家一发?,让他们照着你的设计打版,上游下游您一个人全包,也省得你外甥女和你分钱了。”时浅说完,嘲讽一笑,转身上车。
周定杰琢磨了许久,这才想通时浅是在讽刺他,气急:“这孩子怎么成年了还这么不懂事?!那不就是你画张图的事儿吗?!摆什么我听不懂的架子!金山银山放到你眼前都不知道拿,我要不是年纪大了不会画图,我需要用你教?画画谁不会啊!”
周汀岚结完账出来,见?周定杰又不知道生了哪门子的气,懒得管他,正要带周玥走,周定杰一把将她从车上拽了下来:“跟别人家住久了还真以为你姓时了啊,分财产时又没你的份,走,跟我回家。”
周玥看看周汀岚,后者沉着脸瞪眼她爸,目光回到她身上,放得柔和:“我一会儿让小张给你送床褥子,老院很久没人住,东西估计都潮了。”
“不要!谁稀罕你家的东西,走走走,还看什么看,睡了几天城堡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离很远,还能听到周定杰教训周玥的骂声,周汀岚无奈地摇摇头,关上窗。
soulmate。
时浅和丁檬坐在老位置,拍拍她:“和谁聊呢?过来就看到你拿着手机,眼睛都快长上面了。”
丁檬掩饰不住的甜蜜:“祁扬哥。”
时浅:“......你还喜欢他啊?”
“对啊,我少女怀春时的第一个梦中男神,怎么可能忘得掉,你不是也还喜欢着学——”丁檬猛然刹住嘴,察觉时浅一语不发?的凉意,岔开话题,“十一有什么安排没有?”
时浅懒洋洋地喝口酒:“独立女性没有假期,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啧,你是老板,放不放假还不是你说了算?”
“他们能不能养家糊口也是我说了算。”时浅一耸肩,“前俩月没开工,他们都担心自己快失业了,我总得干点活儿给他们安心拿工资的机会。”
“行吧,我一直以为你们工作室的人都光拿钱不干活呢。”
俩人闲聊了几句,丁檬看眼手机,忽然拿手肘捅捅她:“不过半天的休息时间总归有的吧?咱们去漓山看红叶怎么样,歇歇脑子,顺便给你的时装发?布会找点新灵感。”
漓山......
时浅手指忽滞,沉默地抿口酒,长睫在灯下投着一圈暗影。
“去吧去吧,我天天呆办公室都快长毛了。”丁檬晃着她胳膊撒娇,“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你要不陪着我出去溜达溜达,我估计又是床上七天乐。”
时浅回过神:“你不是最讨厌爬山?”
丁檬摸摸鼻子:“不上去,咱们就在半山腰那片看看风景,我听同事说那片许愿可灵了,找一棵树,把你的愿望挂上去,明年就能实现。”
时浅拗不过她,无奈答应。
临近假期尾声,漓山人少了很多。
缭绕的云雾勾勒着层层叠叠的山脉,拾阶而上,恍若漫步丛林仙境,风一动,枝摇叶响,延绵地铺出如波浪般起伏的红。
时浅穿了身轻便的休闲装,白色运动鞋,棒球帽,头发扎起来塞帽子里,一副防晒的太阳镜,清爽如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她在山脚下停好车,正要问丁檬到哪儿了,一抬眸,长身鹤立的男人在阳光下温柔看着她,清俊如?玉,与她默契的同色系运动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