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我了,我的日子到,到了……”
“爹,别这么说,你没事的,没事的。”
“我知道你们恨我,这都是我的错。”周宣竹的气息越来越弱,“我对不起先祖,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们几个,我有罪啊。”
“你别这样,爹,我马上找医生来,您等着我。”
周雨晴想站起身出门求救,可又担心自己稍微一动父亲就会断气。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让她几近崩溃。就在这时,周宣竹又说:
“我败光了家业,害你们从小吃苦受罪。染上了毒瘾,还把雨彦给带坏。把贼招进家,丢了祖先留下来的宝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我错了,爹,我刚才不该那么说,我……”
“你说得对,你娘在天有灵也不会原谅我,我不配再见她。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照顾好雨馨雨杰,别让他们再受苦。闺女,下辈子见吧……”言罢,周宣竹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周雨晴瘫坐在那里,抱着父亲渐渐变硬,变凉的尸体,神情已然恍惚起来。她没有哭,因为这一整天眼泪早已经哭完了。尽管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她无比憎恨,但当亲眼看见父亲离世后,她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仔细想想,周宣竹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只是因为经不住诱惑,所以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现在他终于解脱了,到了另一个世界去偿还自己生前欠下的各种“债务”了。不过,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老天真的和周雨晴过不去吗?仅仅一天的工夫,她的兄弟姐妹全部入狱,父亲猝然离世,瞬间成了孤家寡人。周雨晴此刻感觉自己就像刑场上的犯人,正在被刽子手用钝刀凌迟。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镇守使府那里闹得再凶一点,让自己被抓起来,也比现在在这亲眼看到父亲离去要好受一些。周雨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家里拿来了一块白布,盖在了周宣竹的身上,之后便像一匹力竭的战马,倒在了父亲的身旁。
接下来的三天,周雨晴搜刮出家里剩下的所有值钱东西,去当铺当掉之后买了白布。不仅给大门正堂挂上,还自己动手做了孝服,一个人给父亲守了三天的灵。周围的街坊邻居看到周家现在这般境地唏嘘不已,但来吊唁的人却是寥寥无几,甚至经过他们家门时都要加快脚步走过去。这不仅因为周宣竹这几年名声确实不好,而且周家几个人被逮捕的消息传出去后,周围的人生怕受到牵连一块被抓进去,所以纷纷敬而远之。对于这种情况,周雨晴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之前困难的时候街坊也没来帮过忙,这时候也没想指望他们。可到了出殡的时候,她却犯了难。
七月正是盛夏时节,天气十分炎热,若不及时入土为安,只怕尸体会腐坏变臭。可是周雨晴早已是孑然一身,根本没有钱去买棺材。而且,从城里到周家的祖坟足有二十余里路,她一个人根本没法把尸体抬出城,更别说埋进坟冢里了。万般无奈之下,她来到赵家,找自己未来的公公婆婆借钱买棺材。
由于从小就认识,周雨晴对赵家老两口的性格了如指掌:赵老爷生性吝啬,而且跟周宣竹关系不好,指望他主动答应帮忙是不可能的,但他对太太言听计从;而赵太太是个心软的人,并且特别喜欢周雨晴,这门婚事也是在她的力推下才促成的。她打好算盘,只要在太太那里哭诉一场,这些钱十有八九能借过来,保不齐还能求来几个力工帮忙埋了父亲。于是,她调整一下情绪,叩响了赵家的大门。可敲了许久,大门才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小伙子,对她喊道:
“哎,别敲了,你谁啊?”
周雨晴看到这个人不认识自己,而且年纪轻轻,猜到他应该是刚到赵家来做工的。于是她耐下心来,轻声说道:“我叫周雨晴,想求见您家老爷,劳烦您通报一声。”
“对不起,我们家老爷今天不见客,您还是改天再来吧。”
“不见客?”
周雨晴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足足愣了两秒。等她回过神来,大门已经快要关上了。幸亏她眼疾手快,一把抵住了大门。
“等一下,我真的是有急事要求见您家老爷,麻烦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
“您有急事,我们家老爷还有事呢。今天我们家真是不见客,就连商会的褚会长刚才来了都得打道回府,更别说您了。”
“褚会长都见不到您家老爷?那,我见您家太太总可以吧?”
“也不行,老爷太太今天都不见客,您赶紧回去吧。”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要见您家老爷太太。你要是不去通报,我就一直站在这,哪也不去!”
下人看到眼前这个姑娘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尽管他十分不想说出不见客的真正原因,但要是不说个所以然,这事肯定是没完了。于是,他回头张望了一下院里,确定周围没人后蹑手蹑脚地跨出门,站到周雨晴的面前小声说:
“实话告诉您吧,我们家少爷前几天不幸战死了。老爷太太茶不思饭不想,哭天抢地不知道怎么办呢,更别说见您了。您啊,还是等过几天我们家办完丧事再来吧。”
说完之后,下人便转身准备回去,因为他认为再十万火急的事也比不上主人家有丧事更急。这种缘由说出来,就是再怎么不讲道理,也得心甘情愿地打道回府。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回头一瞧,周雨晴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个下人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死死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