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深便说:“无论是尉氏、尔东或是代表HMVL的姜氏,在国内都有非常高的知名度,又是开发连接欧洲和亚洲海上之路的大合作,各界对这个项目都非常看好,我们前期为了达成合作也做了很多努力,怎么忍心看着它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一番话说得很漂亮,尉氏的董事赞赏地点头。
商务经理看向对面一直没说话的鸢也:“沅总,您的意思呢?”
鸢也第一眼看向的不是商务经理,而是空出来的首座——哪怕尉深是副总,暂代处理尉氏所有事务,但也没有资格坐下那把椅子。
那是尉迟的专属,尉氏总裁的专属。
抿了抿唇,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尉副总口才真好,我都要被你说服了。”
尉深听着她这段话,微微眯起眼睛。
她的话是老油条们惯用的模凌两可,既没有说解约,也没有说不解约。
乍一听是没有问题,但其实很不对。
她不会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做才能将尉迟踩实了,这时候就应该跟尔东的商务经理一样,朝尉氏咄咄逼人地发难,直到解约成功才对。
尉深盯着南风,心里兜转了很多心思,眼睛也忽暗忽明,诡谲危险。
商务经理来之前,陈景衔交代他一切按鸢也的意思行事,鸢也这么“圆滑”地答话,好像没想要把尉氏逼上死路,他也只好缓了语气:“就算不解约,你们尉氏也拿不出资金继续参与开发吧?”
尉深顾忌在场的董事,只能继续争取合作:“李总说笑了,我们尉氏还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这几天出了这么多事,可有传出我们拖欠钱款这种事?”
鸢也面色素素:“好吧,我们再给尉氏一次机会——十天后,第二期工程款就要付了,如果尉氏如期付款,解约这件事就当没提起过。”
她代表HMVL坐在这儿,全场就数她的身份最高,她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只能跟票,于是这个本应该让摇摇欲坠的尉氏再进一步崩盘的会议,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
大家收拾东西散会时,尉深走到鸢也身边,面上还维持着笑:“多谢沅总,再给我们尉氏一次机会,这对我们真的很重要,等我们尉总出来,一定好好报答你。”
鸢也怎么会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淡淡睨着他,笑了:“我明明是看在副总你的面子上才给机会,要报答也是副总报答我,和尉总有什么关系?”
她的表情太“真”了,尉深都不知道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顿了顿,心忖难道是因为他说服继续合作太卖力,连她也误解他的意思了?
鸢也懒得跟他废话,起身就走。
尔东的商务经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总明明说是要解约,怎么沅总又不解约了?
他想找鸢也聊聊,回去也好跟陈总交代,结果一转头,鸢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尉氏大厦是晋城标志性建筑之一,也是商业区里最值钱的地段,鸢也踩着高跟鞋缓步走在瓷砖地上,能听见咚咚的回声。
“沅总。”身后有人喊她。
鸢也侧身转头,是从会议室里追出来的黎屹,她点头:“黎助理。”
黎屹旁观了整场会议,只是没有资格开口:“您要回姜氏了?”
“嗯。”
黎屹便道:“我刚才看到您是司机用来的,司机已经先回去了,要不我开车送带您回去吧?”
鸢也挑眉:“怎么好麻烦黎助理?”
黎屹做了个请的手势:“午休时间到了,我也想出去吃个午饭,姜氏附近有几家餐厅的味道还不错,顺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鸢也再拒绝反而不合适,便只好和他一起下楼。
黎屹将车开到门口,鸢也做进后座,一进去,她就闻到尉迟身上那种香味,刚才竟然没注意,这辆车就是尉迟常开的卡宴。
男人大多喜欢车,尉迟也不免俗,他有很多辆豪车,尉公馆的地下车库里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但他平时,除非特殊场合或特殊需要,否则就都是一辆不算特别高档,也不跌身份的卡宴。
四面车窗都封闭着,开了暖气,那种香味弥漫不散,鸢也突然就有点后悔答应上车了。
这时候,耳朵忽然进来一句:“少夫人。”
鸢也一下看向左前方的驾驶座,和黎屹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有短暂接触,很快他又看回了前方,但却没有就此沉默。
他突然间换了称呼,鸢也就预感,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一定和尉迟有关。
果不其然,他道:“我是外人,您和尉总之间的事情,我本不该多话,但今天您在会上让步,很大程度上帮到尉总,我还是想替他说声,谢谢。”
鸢也还是将车窗按了下来,车内很暖,室外很冷,两个极端的温差,让她身体情难自禁地一颤:“不必,我只是有别的考虑。”
又是硬邦邦的语气,就跟老班说话时一样。
“尉总也有别的考虑。”前方是红灯,黎屹慢慢踩下油门,车子毫无颠簸,稳稳停下。
他有别的考虑?鸢也眯起眼睛,她就说尉迟这次被抓得很蹊跷,果然……
“尉总从来没想要将您长久地软禁。”
鸢也以为的“别有考虑”是尉迟被抓是另有蹊跷。
而利益要告诉他的“别有考虑”,是要追溯到三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抵抗。
红灯倒数十五秒钟。
黎屹将一个尉迟都不知道他知道的事情叙述出来。
三年前,鸢也跳江自杀,尉迟重伤发作,抢救了三天三夜才捡回一条命,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去她,是被他和他姐姐拦住,而他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一人去了青城。
他在青城半山别墅里待了几个小时,当晚又回到晋城,还去赴了盛世的宴会,灯红酒绿里,仿佛又是那个优雅的尉家大少。
没有人知道他去青城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想知道,因为送尉迟回公馆的路上,他看到了他眼角的泪。
他跟在尉迟身边的时间不长不短,也有四年了,在他看来,这个男人惊才绝艳,矜傲且超然,好像什么都能做到,要什么都可以得到,所以他,为什么落泪?
他送他到公馆后,就直接去了机场,买了凌晨的航班飞往青城。
半山别墅是密码锁,他按了0416,对了。
他从一楼走到二楼,别墅里看起来没有一点变化,险些叫他也以为,尉迟来了只是坐了坐就走,直到三楼,终于到在主卧的梳妆台里,找到了那个多出来的锦盒。
他打开看了,忽然间明白,尉迟当年在抢救,为什么会一度停了心跳?
“尉总从来没想要将您长久地软禁,他知道您最喜欢青城,一直想回去,如果能够离开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也一定是青城,但您去了不能住在陈家,也不能住在半山别墅,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是兰道监视的重点。”
“所以他给您另买好了房子……不对,应该用小庄园这个词更合适,我觉得那不像是他喜欢的风格,可能是您喜欢吧,他按照您的喜好选择的。”
“小庄园大门的钥匙,就在梳妆台柜子的盒子里,您可以去看,现在还在。”
为什么会停了心跳?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无数后路,竭尽全力想要保住的人,最后还是死在他面前。
哀莫大于心死。
倒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