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停下脚步。
鸢也快步就走。
越过他进了房间,房间里有宋义,鸢也笃定尉迟追上来也不能做什么,有恃无恐,拿起水壶倒了杯水,优哉游哉地趴在吧台上。
“放下东西就出去吧服务生。”
结果这男人跟进来后,将她的包放在茶几上,说:“宋义,你去看看我们的人都埋伏在哪儿?”
宋义也觉得自己该走了,连忙应是,鸢也马上喊:“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干嘛听他的话?”
这个时候再留下就是没眼色了,宋义直接带上门。
鸢也眼睛一睁,像狐假虎威的那只狐,转身就想跑进房间,被尉迟三步做两步追上来直接捞住:“女士不是要换衣服参加今晚的宴会么?我这就为您‘服务’。”
服务?
帮她换衣服?
鸢也可没忘刚才挑衅他的话,蜷起身体躲避:“不需要你……”当然是没躲成功,被他抵在全身镜前,镜面冰凉贴着皮肤,炸出一身鸡皮疙瘩。
尉迟这几天脱她的衣服越来越熟练,她今天穿的还是很方便的开襟毛衣裙。
他的手从上至下抚摸她的脊柱,对她那身细嫩的肌肤爱不释手,低头就咬住她的耳尖:“兰道要介绍那个洛维夫人的儿子给你,不准上心,逢场作戏就可以。”
鸢也是不知死活这四个字的代言人,都被压着了嘴上还不知道说点他爱听的:“我待人一向真诚,再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还是英国的勋爵,当然要好好认识一下……嗯……”
话还没说完,腰就被握住,鸢也咬住自己的嘴唇忍住脱口的声音,手忙脚乱地推开他,怂了认错了:“不认识了不认识了,我一定不给他好脸色。”
尉迟倒也不是真要拿她怎么样,只是这女人觉得她那些话说的没那么真心。
不是说话说的内容,而是话里的情绪。
她是这样的,满口风花雪月,无遮拦起来比男人还要出格,从来不知道害臊是什么东西。
但她现在的笑意分明未达眼底,根本不是真心和他开玩笑,倒像是……
撩他一把宣泄情绪。
别人不开心的时候,是疯狂购物或者享受美食,她不高兴了,就是变本加厉地作妖。
手在她腹部疤痕的位置摩擦了两下,尉迟看着镜子里的她问:“上船前,在看什么?”
鸢也一愣,侧头:“你看得到我?”
他当时不是在船舱口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中间还有那么多人,他还注意到了她?
尉迟站在她的身后,比穿高跟鞋的她还要高出一个头,刚好能将她的身体纳在胸膛里:“我一直在看你。”
鸢也先把他推开,发现推不开后,就带着他一起到往旁边挪了几步。
——她衣衫不整地站在全身镜前,身后还有一个满脸胡子,乍一看好像是陌生男人,画面太过怪异,她接受不了。
尉迟虽然乔装改扮,但身上的气味还是熟悉的他。
安静地嗅了一会儿,鸢也才说:“当年我被绑架到卡里忒斯号,就是从这个港口登船,也是朝地中海驶去。”
航线一模一样。
那件事啊,过去这么多年,她早就放下了,只是记忆抹不去,偶尔还是会触景生情记起那时候的事情。
每次想起来,都难免心情窒闷。
那真是算得上她一辈子的阴影。
尉迟圈抱着她:“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啊。”
鸢也轻松一笑:“只是吧,我和沅家的孽缘也算是从这里开始的,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和造成这段孽缘的老教父,以及亲手开启孽缘序章的兰道一起,在同个地方上船。”
还挺值得唏嘘。
尉迟指腹刮了刮她的脸颊,没有说太多的话:“今晚我会在宴会厅里,在你的视线范围内。”
在她也看得到他的地方。
鸢也这下的心情算是彻底好转起来:“嗯。”
入夜后,七点钟,鸢也独自一人来到宴会大厅,目光随意地扫过四处。
全世界的宴会好像都大同小异,装饰金碧辉煌,美酒佳肴精致,男人西装革履,女人衣香鬓影,并无什么新鲜。
她正要收回目光,未曾想到,会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那人遥遥地跟她对视了一眼,那一眼看不出什么意味,然后就转身往人多的方向而去,纤细的身影很快被人群挡住。
鸢也奇怪了,李幼安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洛维夫人的私宴,她也是被邀请的?
她本想追上去,兰道的声音就由远至近传来:“小也,原来你在这儿,我们找了你好久呢。”
鸢也脚步一顿,只得先将注意力放在兰道身上。
兰道身边是杵着拐杖的沅晔,两人穿了细节处互相呼应的礼服,手挽着手,像恩爱的夫妻。
就是沅晔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上次那么好,听说是又病了?
鸢也上次和他不欢而散,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索性就不说。
兰道最会做表功夫,亲近地牵起她的手:“跟我们去见见洛维夫人。”
鸢也看着她,点点头,和他们一起朝那边的贵妇人走去。
……
尉迟还是服务生的打扮,为显逼真,他跟着其他服务生一起进了后厨,准备端上甜点和红酒再去宴会厅。
排队取物时,他看到一个穿着厨师衣服,带着口罩的男人从后门离开,并不那么起眼,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尉迟心头却掠过另一道身影,惊觉和这道非常相似。
尉迟一下眯起眼睛,当即离开队伍,穿过厨房跟上去。
……
贵妇人看到沅晔和兰道,马上跟他们拥抱了一下,说了几句,大意就是很荣幸他们能来参加她的生日宴。
兰道顺势说:“这就是我们家小也。小也,这位是洛维夫人。”
鸢也礼仪周全:“洛维夫人,生日快乐。”
洛维夫人看向鸢也,眼睛微微一睁,碧蓝色的眸子倒映着水晶灯的灯光,恰到好处的惊叹,用法语说:“à-cette-soirée,-on-ne-voyait-que-toi.”
今晚我们只看到你。
是夸奖鸢也的美貌。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热情,鸢也眨眨眼,才用法语回了一句谢谢:“Merci.”
洛维夫人用欣赏的目光,仔细地看了看鸢也,才对沅晔和兰道风趣地笑说:“刚知道艾尔诺家有继承人的时候,我们都在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没有接受过继承人的培养,真的有能力掌管艾尔诺家吗?”
“后来看到小也在HMVL交出的答卷,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惊喜,我们就觉得,‘啊,不愧是艾尔诺家的血脉’。”
这种屡见不鲜的客套,兰道应对得心应手,正要接话,沅晔却就在她之前说:“是她母家教得好。”
她的表情顿时一滞。
不只是她,鸢也亦是有些意外沅晔会说这种话,唯独洛维夫人不明所以:“哦,小也的母家是?”
“中国,青城陈家,她的母亲陈清婉是一个,”老教父一顿,然后说,“An-inparable-woman.”
无与伦比的女人。
他们平常交流是用法语和英语,哪种顺口用哪种,偶尔还穿插,并没有特定要用什么。
艾尔诺家是法国人,所以刚才洛维夫人夸鸢也的时候,用的是法语,表示看重和尊重。
洛维夫人是英国人,老教父在夸陈清婉的时候,特意用了一句英语,也是同样的意思。
然而,兰道还在场。
当着正牌妻子的面夸私生女的生母,未免太不顾及兰道的感受。
气氛有些凝固,哪怕是一贯长袖善舞的洛维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鸢也复杂地看了沅晔一眼,人人都知道她是私生女,也有不少人知道她妈妈是青城陈家的人,但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可耻,只是私生子女在大家族里,确实不太上得了台面,哪怕是没有正统继承人的艾尔诺家,对她这唯一的女儿的出身也是隐晦模糊。
洛维夫人可能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才顺着沅晔的话问下去,没想到沅晔竟然会就说出了陈清婉的名字,还那样夸她,一点都不给兰道留面子。
这不该是的老教父会失的礼。
四人都沉默下来,钢琴曲飘荡在他们中间,无声的尴尬。
还好这时,洛维夫人的助理来找她,洛维夫人松了口气,说:“失陪一下,我去处理一点事情,马上回来。”
她走后,兰道拨弄了一下裙摆,带着笑转身看沅晔,只是眼里冰寒一片:“你好难得跟我一起参加宴会,就专门来给我难堪?”
鸢也同样看过去,沅晔将蔚蓝深幽的目光回望:“我说的是实话。清婉就是小也的母亲,小也本就是受陈家的教养长大,我已经很对不起清婉和小也,难道还要我当着小也的面,说出辜负清婉的话?”
要说鸢也听到这种话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在沅晔的眼睛里,看到了……愧疚。
对她妈妈的愧疚,对她的愧疚。
兰道短促地冷笑两声:“所以?”
“董事会有董事会的规矩,但是我也有权处置自己手里的股份。”沅晔对鸢也说,“回巴黎后,我就把我手里HMVL的股份都转给你,小也,这不是弥补,而是本就属于你。”
他借这个机会把话说开,又侧头对兰道淡淡道:“你得到的东西,够多了。”
所以他不会再给她什么东西,她也别再觊觎他手里的东西,收起那些歪心思。
兰道眼底飞快掠过憎恨、不甘和怨怼——当年鸢也刚认祖归宗的时候,他就动过转让股份的念头,遭到董事会和族中长辈阻拦才作罢,而这次,他明显是要一意孤行。
鸢也做了兰道办鸿门宴的准备,但没准备沅晔这个态度,还说这些话。
论起来,这竟然是她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感受到被父亲……维护的感觉,措手不及,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得避开目光揭过话:“这些事情,等回去再说吧。”
“是啊,在人家的生日宴上,说什么股份不股份的。”兰道重新带上温柔的笑,随手从桌子上端起一杯红酒,递给沅晔,慢慢地道,“家事,我们就回家再说,也不迟。”
沅晔到底没让场面太难看,接了她的红酒。
鸢也转开头,看向四下,想找尉迟,但扫了一圈没有找到,想着他可能是怕被兰道看到,藏得比较隐秘。
他们这边看起来气氛好转了,洛维夫人就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孩:“这就是我家安德斯,虽然比小也小几岁,但是没关系,都是年轻人。”
哦~鸢也眉毛高高挑起,这就是那个还没见面,就让尉总吃了一缸醋,要跟她“相亲”的人?这么年轻?
小年轻一头自然卷的金色短发,穿着白色的西装,一一问候过艾尔诺家三人,到鸢也身上时,多看了两眼。他长得不错,皮肤白,鼻梁高,眼窝很深,酿着一潭比海还蓝的水。
兰道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言笑晏晏:“是啊,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我家小也在伦敦呆过一段时间,上次她还说很喜欢伦敦,下次还要去。”
“下次来一定要让安德斯给你当导游。”洛维夫人这话是对鸢也说,鸢也只能给个笑了。
沅晔道:“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聊聊吧。”
洛维夫对小年轻示意:“安德斯,你带着小也到那边坐坐,要照顾好小也啊。”
安德斯弯着嘴角点头,对鸢也做请的手势,一举一动十分英国绅士。
然而鸢也跟着他朝角落的沙发走去,听到一句吊儿郎当的:“Spinster.”
鸢也转头,一下收了表情。
……
为了不冲撞到来赴宴的贵客,游轮有专门提供给工作人员的通道。
那个穿着穿着厨师服的男人,全程低着头,和工作人员擦肩而过。
今晚的宴会十分隆重繁琐,所有人来来去去脚不沾地,都在忙自己手里的事,没有人特别去注意他。
他也没有坐电梯,而是走安全通道下楼。
这样谨慎,基本肯定了尉迟的怀疑,确实是他,找了他那么久,他竟然也在船上。
尉迟没有跟下楼,因为安全通道空无一人,走路会有回声,地上也会有影子,以男人的敏锐,一定会察觉他。
他打电话给宋义:“你想办法去监控室看一下,哪一层楼出现一个穿着厨师衣服戴着口罩的男人?”
他突然提出这种要求,宋义知道一定是有事情发生,没有多问,应了一句“好”就挂了电话去办。
五六分在后,宋义给尉迟回拨了电话:“在第六层看到他了。”
六层,那是宾客的住处。
他去见哪位赴宴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