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明枪易躲,绿茶难防
时间已经是深夜,闹市区的霓虹灯都渐渐暗淡。从高层俯瞰下去,只有零星的车辆驶过夜幕中的道路。
夏容彬坐在落地灯边,半张脸隐没在夜色里,半张脸沐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着眼帘,看着皮夹里的照片,目光如海浪翻涌。
可是,他的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那个鲜活的、热烈的,真真切切存在于身边的人。
“顾书言……”
低叹声中,夏容彬长久地合上?双眼。
如果说,最初的关怀只因顾书言和照片里的人有些?神?似,那么现在的尽心竭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叶凡的提醒、沈烨的警告再度回响在耳边,让他的心?乱成一片散沙。
不可否认,顾书言亲口承认对叶凡动心时,他的心?密密匝匝地酸疼起来,
后来,亲眼目睹沈烨带走顾书言的事情,更是极大地刺激到了他。
明明是他主动放弃顾书言的,现在又有什么资格酸和痛?
夏容彬再度长叹,用指端描摹年少时的爱人。他喃喃低语:“小风,你会怪我吗?”
“如果我走进另一段感情,你仍会在天堂为我祝福吗?抑或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夏容彬厌恶对待感情优柔寡断的自己,但每一次对顾书言的悸动,都让他对故去的爱人背负上?一份背叛感。
于是,他用一份枷锁困住了自己,妄图否认这份感情。
顾书言承认对叶凡动心的事情刺激到了他,终于,他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是打破枷锁,还是画地为牢?他看着照片,目光渐渐失去焦距,陷入沉思。
突然间,有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备注姓名是叶凡。
在此之前,夏容彬给他拨过3次,但每次都无人接听。直到2小时后的现在,叶凡终于有空回一通电话了。
“叶凡,我有话转告你——是替书言转达。”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听起来,叶凡很忙碌。
但他一听到顾书言有话要说,立刻表示去安静的地方慢慢谈。
夏容彬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在哪里?现在又在干什么?”
叶凡沉默着,只有远离喧闹后的步伐声,清晰地传到电话这一头。
夏容彬在他的沉默里,读出了别样的意味:“难道是订婚酒会?”
今晚沈烨在咖啡馆露脸时,穿戴过于隆重和正式,俨然是要参加大场合。现在想想,参加侄儿的订婚酒会,当然要穿得衣冠楚楚。
夏容彬扬声催促:“叶凡,说实话!”
叶凡终于开口:“确切来说,订婚酒会在明天。今晚,我在提前接待自家的重要来宾。”
夏容彬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但又对他的坦然深感愤怒。
明明几天前,这家伙还口口声声说这书言是真爱,一定会抗争到底。
夏容彬质问他:“你忘记我对你的警告了吗?”
“我说过,如果你只是把顾书言当成新奇的玩具,那么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人,就是我。”
叶凡有愧,但也有苦衷:“我没有玩弄他,我依旧爱着他。这么做,也是为他了好。”
叶凡不愿夏容彬误会,坦诚地解释起来。
自从知道老头子有联姻的打算,他就把整个叶家闹得天翻地覆。但叶先生抓住了他的软肋,不仅拿顾书言做威胁,还提到了继承权问题。
就此,叶凡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困境。
继承权所包含的东西不光是金钱,还有叶家的话语权和控制权。如果失去它们,他怎么才能保护心里最重要的人?
可是,拿到继承权的代价,又是辜负那个人。
叶凡告诉夏容彬,他清楚地认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因为没有握住真正的权力,我才会被老头子威胁,陷入现在的困局。”
现在的他,活似被掐住七寸的蛇,滋滋吐着信子。但除了吐信子,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夏容彬理解叶凡的痛苦,却无能为力。这时候,不论说什么都不可能安抚到他。
沉默许久,夏容彬又说:“书言很聪明,已经猜到你快要订婚了,有些?话想说。他今天联系不上?你,就拜托我来转达。”
叶凡嫉妒心?强,不喜欢顾书言和别人亲近。即使到了现在,他发现顾书言这么信赖夏容彬,心?里也感到别扭。
但他仍旧让夏容彬说出来,即使不是好话,他也想听。
夏容彬的声音顺着扬声器传来,每一字都是顾书言所说:“书言说,要是你不能抗拒这桩婚姻,那就再也不要找他。他会当从没有认识过你。”
叶凡很快就联想到顾书言说话时,神?情中的坚定和决然。
这话说得太重了,但的确是顾书言的风格。
叶凡毫不意外,心?弦蓦然收紧、颤动:“还有吗?”
夏容彬又说:“他还说,如果你在订婚后继续找他,就说明你把他当成了玩物,说明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明明不是好话,叶凡却笑了。他的笑声意味繁杂,竟夹杂着欣喜和感慨。
叶凡说:“我们都没有看错他……这的确是他的脾气。”
夏容彬应声:“没错。”
自尊自爱,爱憎分明,热烈蓬勃……一切美好的词汇似乎都能用在那个人身上?。
就是这样的顾书言,才值得他们喜爱。
夏容彬又说:“话我已经带到,明天之前,你都还有机会挽回局面。”
叶凡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又苦涩:“不用了,我会订婚的。但是,我有两手准备——”
“第一,拟定协议假订婚、假结婚,和那位女士达成合作?关系。”
“第二,如果她不同意,我可以订婚。但我也会告诉她,强求不来更多东西。”
夏容惊愕之余,含怒追问:“叶凡,你想清楚了吗?如果你真的订婚了,让书言怎么办?”
叶凡咬着牙反问他:“只要老头子压在我头顶一天,书言就时刻都将面临危险。拿不到实权,压不倒老头子,我怎么保护他?”
这几天以来,是叶凡小半辈子里成长最快的时光,完成了心?灵世界的崩塌和重塑。
从前,他总觉得离开叶家也能活得好就足够了。所以,他不顾亲爹反对,毅然闯进娱乐圈,也闯出了名头。
但娱乐圈的名头终归只是虚影,根本比不上?权贵动一动嘴皮子的厉害。
如果和顾书言的相遇能够提前预知,叶凡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营家族生意,掌握最大话语权。
这样一来,他们的处境一定比现在好上?许多。
“书言还说,他对你心?动过。”夏容彬迟疑片刻,最终决定告诉他一切真相,“然而,这份心动不足以支撑他毫无原则地爱你。”
该说的话都已经带到,夏容彬安静地等着叶凡的选择。
叶凡双唇动了动,呼吸声愈来愈重,象征着如浪潮般迭起的心?绪。
他哑着嗓音问夏容彬:“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放弃继承权,就不能保护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告诉我,我还有什么选择?”
一连三问,每一句都有深刻的恨意。或许是恨胁迫他的人,或许是恨自己的无能。
夏容彬沉思过后,对他说:“我可以动用一些?特殊的关系,安排你们去国外。如果顺利……”
叶凡打断他的话:“如果不顺利呢?如果不顺利,你10年的辛苦就都白费了,其中还包含用5年里定顾家夫妇,并且一步步取得他们的信任。”
夏容彬苦笑:“瑞士之行后,书言遭遇的磨难都是因我而起。我做这些?,难以弥补十分之一。”
叶凡依旧不同意:“你的事情最重要,我不能这么自私。”
夏容彬的确有能力安排他们出国,但代价实在太大了,叶凡不能答应。
为了堵住他,叶凡又问:“还有,出国之后呢?一辈子不回?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你觉得老头子真的不会再找我?还是觉得,顾家夫妇能放过书言?”
“去挪威的那一次,教训还不够吗?”
夏容彬一时无言应对。
叶凡说:“我们几个人里,最不该恋爱脑的人就是你。”
夏容彬却说:“可是,是我害了顾书言……”
叶凡再一次打断他:“教官,还记得你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是什么吗?”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夏容彬倏然怔住,如坠梦寐。这一刻,曾经上?过的课、说过的话,再度回响在耳畔——
【我们不可能拥有绝对的理性,但我依旧希望在座的诸位,都能拥有用理性克制情感的能力。】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这是他一直奉行的原则。
可是顾书言出现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顾书言的坚强和倔强、热烈与蓬勃,像阳光一样洒入他的生活。无论怎样理智,夏容彬都做不到毁了这样美好的人。
很快,叶凡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我做不到,所以第二年就退学了。”
夏容彬握紧手机,克制着心?绪。他知道,自己也做不到。
争执告一段落,叶凡又说:“订婚这件事……我想慢慢让书言知道。”
他是炙手可热的明星,也是富豪家的儿子,就算隐婚,也迟早得被人扒出来。
他没想过隐瞒,只是需要一些?机会,一点点透露给顾书言。否则,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很可能冲散他们的缘分。
夏容彬也认为这是为顾书言好,最终应允暂时保密。
电话挂断前,夏容彬叮嘱叶凡:“真相瞒不住,迟早要告诉他。”
叶凡应声:“我没想过欺骗他。”
最后,他们同时听着嘟嘟的忙音,陷入忧愁和焦虑。
夏容彬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的眉宇深锁着,饱含浓到化不开的心?绪。
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除了叶凡沈烨和夏容彬,还有季可可。
季可可握着手机从门外走过,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看着顾书言的新电话号码走神。这是今晚吃饭的时候,他缠着书言哥要的。
渐渐地,他的目光从纠结变为锐利。一直可爱乖巧的男孩,彻底变了。
季可可按下拨号键,等待几秒,等到了顾书言问询的声音。
“书言哥,还没有睡吗?我有一些?东西给你听。”
“很重要,是关于叶凡订婚的事情。”
季可可看着录音文件,悄无声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