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祝贺你?,你?自由?了?
沈烨从没有想过,竟然会有拿顾书言没办法的一天。
要?是?在从前,他会动用一切强硬的手段,直到顾书言求饶。可是?到了?今天,他只有满心无可奈何。
沈烨终于意?识到,他远比想象中还在乎顾书言。
就在这时,助理扣响门扉:“小沈总,手术的事情,您看……?”
沈烨吩咐:“近期安排二?次手术。”
承诺顾书言办到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同样的,顾书言也?会继续留下。
随着云端尽头的一声闷雷,瓢泼大雨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叮咚作响。
沈烨走到门廊前,看着门边的雨伞桶问?:“他来的时候,随身带伞了?吗?”
助理仔细回忆,只记得顾书言手上拿着牛皮文件袋,没带其他东西。
沈烨闻言,随即拿起长杆雨伞,飞快地走向外面。
雨势很?急风很?大,一旦走进去,就被水幕和风声吞噬。
沈烨一路追赶着顾书言的步伐,直到看见风雨中慢行的身影。他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争执,顺着心声追上去。
顾书言已经湿透了?,身体和心情一样狼狈糟糕。
他没有奔跑避雨,倒不是?怄气,而是?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感到窒息,挤不出一丝力气。
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冰冷的雨水里,他将慢慢融化、消失。
直到有人为他辟开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顾书言愣怔了?几秒,才看见沈烨粘带着雨水的脸:“你?怎么来了??”
沈烨一手撑伞,一手搂紧了?他的肩头:“雨势很?大,先回去。”
顾书言木木地点头,还没从惊讶的情绪里回过神。
沈烨搂着顾书言在风雨中同行,胸膛宽阔,怀抱温暖,和他本人的气质截然相反。
顾书言又嗅到木质调男香,脑袋昏昏胀胀,又乱成一滩浆糊。
谁能想到,下雨时同撑一把伞,也?能这么暧丿昧?
一场风雨不仅让顾书言浑身湿透,沈烨也?潮透了?半边身子。洗完澡、换过衣服,他们又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
冷战8、9天后,他们终于能够坐一起吃晚餐。
顾书言食不下咽,脸新鲜的甜虾也?尝不出滋味来。
相较而言,沈烨就淡定多了?,仿佛下午根本没有发?生过争执。
“手术安排在6天后。”沈烨吃完一边切牛排一边说着,好?像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会有人接医生飞到爱尔兰手术,不用挪动病人,更安全。”
顾书言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放下餐具,认真地说:“谢谢你?。”
沈烨倏然看向他,神情深邃:“你?不用道谢,安心留下就好?。”
顾书言不想和他对视,不敢让他发?现自己真实的想法——虽然排斥,但必须信守承诺。既然说好?了?等价交换,就不该走。
餐桌的对面,沈烨又说:“手术之前,我送你?去爱尔兰。”
顾书言惊愕不已,几乎以为这是?幻听。
沈烨面无表情地解释:“世界上没有成功率100%的手术。”
“我送你?去爱尔兰,是?为了?避免某些误会。”
“我没工夫谋杀夏容彬,你?也?不要?再疑神疑鬼。”
顾书言点头,再一次感谢沈烨的安排。但和从前一样,沈烨并不接受这样的谢意?,他还想要?更多。
在沈烨的陪伴下,顾书言终于再一次见到夏容彬。
病床上的人毫无转醒的迹象,只有微弱的呼吸告诉所有人,他还有生命迹象。
顾书言站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悲伤的情绪。
因为沈烨就站在身旁,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不要?点燃他的妒火。
等到手术结束,医生告诉顾书言,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还说,夏容彬很?顽强,有着强烈的求生意?志。
许多受伤比他轻的人,最后都没能撑下去,而他一直没有放弃过。
顾书言听了?这一席话,感到安慰许多。他看着病床上的人说:“夏容彬还有心愿没完成,不能死。”
顾家垮台了?,但只抓住一个顾太太,顾先生潜逃国外。
夏容彬一定要?活下去、醒过来,抓住害得周倚风家破人亡的元凶。
否则,他十几年来的煎熬和痛苦,都显得毫无意?义。
医生们走后,沈烨才走进病房。他没兴趣探望夏容彬,只倚在门边凝望着顾书言的身影。
说实在的,他很?嫉妒夏容彬在顾书言心里的地位,但也?庆幸人还活着。
沈烨深知,如果夏容彬死了?,便?成了?落在顾书言心底的白月光。这样一来,顾书言的后半生,都无法忘记这个男人。
但只要?他活着,他欺骗顾书言的事情,就成了?扎进心底一根硬刺。只要?顾书言想起他,心里必定痛得厉害,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在一起。
“晚饭时间到了?。”沈烨扣响门板,“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顾书言回过神,揉了?揉泛红的眼眶,走向沈烨。现在的他又疲惫又饥饿,的确该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这家疗养院餐饮丰盛,沈烨按照顾书言的口味,订了?满满一桌。
沈烨说:“吃完早点休息,明天就该回去了?。”
顾书言一愣:“这么匆忙?”
夏容彬才做完手术,他本想多留一天。
沈烨没想跟他商量,只是?告诉他决定:“送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安心,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当然要?今早回去。”
顾书言点了?点头,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愿意?安排手术,我已经很?感激。”
沈烨仍不满足,不断纠正他的措辞:“我要?的不是?感谢和感激。”
顾书言不想再和他发?生争执,但餐刀划过磁盘的刺耳声,暴露了?他的答案。
这番话说完后,顾书言再也?没有胃口,草草填饱肚子就作罢。
“我先回去了?。”顾书言放下餐具,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烨被甩脸色,心情自然也?不好?。
他也?很?想得到顾书言的笑?脸和热烈,可是?每一回都只有失望。
他不禁扪心自问?,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犯过的错,难道真的再也?不能弥补了?吗?
沈烨只觉得心头的空洞越来越大,空落落的,怎样都填不满。
“我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低语,想起从前的误会和摩擦,终于尝到了?亲手酿造的苦果。
这一夜,除了?顾书言,沈烨也?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他们并肩坐在后座,准备启程赶赴机场。
顾书言安静到近乎低迷,靠在窗边数天上的云朵,完全无视沈烨的存在。
沈烨也?没说话,看向另一边的窗外。
顿时,车里的气氛降至冰点。
就在即将发?车的时候,有人急匆匆跑过来。顾书言认出,这时护理夏容彬的护士小姐。
顾书言还以为人出事了?,急忙打开车窗,用问?询病人情况。
护士小姐脸上洋溢着笑?容,因为跑得太急,还有些气喘吁吁:“他醒了?!病人苏醒了?!”
起初,顾书言还以为听错了?。等到回过神,他终于露出久违笑?容,眼底又有了?熠熠的光彩。
他想下车,掰动车门把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上了?保险锁。
顾书言看向沈烨:“开门,我要?回去看他一眼。”
沈烨既不说同意?,也?没有拒绝,而是?问?他:“夏容彬就这么重要?吗?”
顾书言回答:“他醒了?,我想确认他的病情,仅此而已。”
对顾书言来说,这只是?“仅此而已”。但对沈烨来说,是?一点火星子落在枯草地上,足以大火燎原。
沈烨竭力克制怒气,另寻理由?阻拦:“飞机定在9点30分起飞,来不及了?,你?不能去。”
顾书言却说:“我只去看一眼,然后就跟着你?回瑞士。”
沈烨靠在后座上,闭目叹气。他的心里燃遍暗火,却怎样也?发?不出来。
顾书言执拗地看着他,没有退缩。而沈烨回望过去时,眼中只剩无奈。
“你?去吧。”
最终,沈烨松了?口。他从没有料到,竟然会招架不住顾书言的目光。
保险栓弹开的声音传来,顾书言毫不犹豫地离开,一路跑远。
助理欲言又止:“小沈总……您不去吗?”
沈烨没有回答,目送顾书言渐行渐远。
在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时,他蓦然发?现,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犯下的错就像泼出的水,永远都无法弥补。而他和顾书言的矛盾,不仅仅只是?因为夏容彬。
就算夏容彬死了?,也?还会有其他人来到顾书言身边,夺走他的笑?眼和热切。
沈烨终于知道,顾书言这个人,从没有属于过他。
这求而不得的苦果,只能他独自咀嚼、吞咽,搅得心肝五脏都酸涩难言。
另一边,顾书言一路飞奔,赶回病房。
他推开门,看见医生护士都围着病床,都在感慨夏容彬生命力顽强。
很?多人都没想到,重伤的病人竟然还有睁开双眼的一天。
、
但顾书言一直坚信,夏容彬一定会醒来。
病床上,夏容彬身上还插丿着各类维持生命系统的管子。但他的确醒了?,睁开了?沉眠已久的双眼。
他还恍惚着以为沦陷在噩梦,双目空茫而疲惫。
直到顾书言的身影映入眼底,黯淡的眼睛倏然凝聚起光芒。
夏容彬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因为卧病已久而提不起一丝力气。
书言……
他努力地说话,却只能用嗓子发?出含糊的嗡嗡声,任谁都听不懂。
虽然已经转醒,但后续的治疗也?很?重要?。否则落下残疾,一辈子说不了?话、走不动路,也?不无可能。
顾书言在床畔俯身,伸手攥住的掌心:“我知道,你?一定会醒过来。”
夏容彬用尽全力,只能动一动手指,话没说出来,眼泪竟已先落下来。
他没想到能活过来,更没想到转醒后,还能看见守候在身旁的顾书言。
顾书言再抬脸看向他的时候,含泪又含笑?,百感交集难言其一。
“祝贺你?归来。”
说话间,顾书言拿出柜子里的皮夹。他摩挲着子丿弹穿过的破洞,把它送回夏容彬掌心。
“你?的小风,一直在天堂守护着你?。而我,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说完,顾书言毅然转身离去,全不管身后夏容彬竭力又微弱的呼唤声。
看见夏容彬转醒的时候,他终于安心,也?终于掐灭了?最后的感情。
种种痛苦都因夏容彬而起,顾书言悲伤地意?识到,这一生都不能原谅他的欺骗。
到了?门前,他和沈烨撞了?个满怀。
顾书言慌乱地撇开脸,不想红了?眼落泪样子被人发?现。
可是?,沈烨偏偏不放过他。
沈烨单手抬起他的脸,拇指擦过眼下,摩挲着眼尾的那一点濡湿。
沈烨的掌心向来炽热,足以在肌肤上点燃一簇星火。
顾书言垂眼望着他的指端,眼眶微微红:“该走了?。”
顾书言主动要?求一起走,沈烨却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只是?“等价交换”,得不到一丝半点心甘情愿。
其实,沈烨并不喜欢诸如禁锢、强迫的手段。强留顾书言在身边的这段日?子里,顾书言不快乐,他也?备受折磨。
可是?,他还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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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瑞士后,他们又陷入相安无事的状态。
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发?生冲突,但也?没有一丝欢乐,就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点头之交。
沈烨的心里堵得慌,脾气直线上升,气压直线下降。开视频会时,他镇得全场鸦雀无声。求生欲让屏幕对面的那群高管再也?没胆量扯皮,乖得宛如一群孝子贤孙。
助理不禁默默感慨——小沈总威武,早该这么治他们!
再说顾书言这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消沉。
那句“永远都不让你?走”,成了?盘旋在他脑海的诅咒。他失去了?从前快乐和蓬勃,就像即将衰败的向日?葵。
他对一切事物都没了?兴趣,整天抱着画具画油画。
他画过连绵成片的火绒草,画过夕阳下的少女峰,还有瑞士澄澈的星空。
这里本来没有画室,但在沈烨发?现顾书言的新爱好?之后,就整理出了?一间。
巨大的落地窗保证采光,画架、颜料、画布、画纸都井然有序地放在里面。甚至在玻璃展示柜里,还特意?放了?一排石膏模特。
顾书言时常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独自沉浸在色彩与光影的世界。
这一天,顾书言踩着最后的星光,在凌晨才离开画室。他行走在夜色里,落寞又孤独,仿佛随时都会消逝在冰冷的风里。
沈烨也?辗转难眠,在阳台上看见顾书言归来的身影,眉宇渐蹙。
他发?觉,顾书言最近消瘦得厉害,仿佛风一吹人就散了?。
担忧浮现在心头,沈烨难以安心。
他没有打搅顾书言休息,而且披上一件毛衣外套,独自去往画室。
上次谈崩之后,顾书言又开始拒绝交流,总摆出一潭死水般的态度。沈烨很?想知道他的心境,却又无从问?起。
这种时候,逼的太紧必然产生误会,什么不问?又积累矛盾。
真让人为难。
沈烨来到画室,试图看透一幅幅画作背后的含义,探究顾书言心里的想法。
陈列柜里大多是?风景画,全是?顾书言亲手画的。
沈烨惊喜地发?现,顾书言记住了?他教?习的光影技巧,并且用在了?绘画上,
不知不觉间,沈烨的唇畔泛起浅浅的笑?意?。
谁能想到,他竟变得这么容易满足。
沈烨看完最近的作品,并没有发?现特殊的意?义。他回顾四?周,发?觉画架上另有一幅画。
这应该是?今夜刚画好?的,甚至颜料都没有干透。
沈烨站定在画作前,定睛一看,笑?容倏然凝滞——
这是?一幅自画像,确切来说,只自画了?右半张脸。另一半则是?像飞花飘逝一般,羽化成无数碎片。
那些碎片色彩斑斓,像一只又一只抽象的飞鸟,涌向无尽的、瑰丽的天地间。
沈烨愣怔着抬手,想要?触摸飞逝的人像,却又怕稍稍一碰,真的就碎裂了?。
他静立在画架前,心头如遭重击,也?碎的如同画作里纷飞零落的模样。
“他从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
沈烨看着这幅画,喃喃自语,如陷梦寐。
沈烨终于知道,顾书言渐渐支撑不下去了?。如果继续强留强逼,到了?最后,只会让画作变成现实。
“如果画作变成现实……”
忽然间,深深的担忧侵袭而来,让沈烨恍如置身冰窟。
“不,不能这样!绝对不能!”
沈烨转身走出画室,越走越急,越跑越快,最后变成了?在夜幕中飞奔。
“小、小沈总,您这是?……?”
小周正在门前抽烟,没想到撞上了?最厌恶烟头的沈烨。他还以为被抓包了?,手忙脚乱地想要?藏。
然而,沈烨根本没有留意?这些,箭步飞奔向楼上。
“顾书言!”
伴随着门板被撞开的巨响,他冲进了?房间,却找不到顾书言的踪影。
晨曦的风冰冷而清冽,卷起素色的窗帘,犹如幽灵舞动裙摆。
沈烨撩开窗帘,看见顾书言坐在阳台栏杆上,脚下悬空。
那一瞬间,沈烨的心高高悬起,惊呼道:“顾书言,你?在干什么!”
顾书言扭头看向他,目光平静又空洞,没有说话。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夜幕褪去,红日?渐升。他的面容有一半几乎隐没在玫瑰色的朝霞下,就像画作映照到了?现实。
“下来。”沈烨不敢冲上去,生怕他冲动。
顾书言望向朝自己伸来的手,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沈烨尽量放缓语气,柔声劝慰:“下来吧,不要?拿生命开玩笑?。”
顾书言却突然笑?了?:“我没有想自丿杀……至少,现在还不想。”
沈烨焦急地说:“那就下来。”
顾书言不理他,又回身看向天际的尽头:“我找不到继续这样生活下去的理由?。”
“我就像活在一间透明的房间里,分明一直看着外面,却找不路走出去。”
沈烨凝望着他,眼底染上悲伤和失落:“留在我身边,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顾书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手指向天际:“你?看,那里就是?天空,我好?像一伸手能够触摸到……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坐好?别?动!”沈烨见他一只手松开阳台栏杆,当即心惊胆战,“很?危险。”
顾书言依旧不听话,甚至松开了?另一只手:“不用担心,我每天早晨都这么做。而且我说过,还不想死。”
经历过车祸又穿书投生的人,最了?解生命有多么宝贵。
就算书里的世界很?痛苦、很?残忍,顾书言也?想坚持到实在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留在我身边,就这么痛苦吗?”
沈烨低声问?着,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看着顾书言沐浴在朝霞与红日?下的身影,眼底泛起微不可查的水光。
就这么痛苦吗?
他只是?想留住一个人,想要?得到他的笑?脸与热切。为什么到头来,只剩下空洞和痛苦?
沈烨问?他:“从前的过错,我怎么才能弥补?”
顾书言只是?说:“不用了?。”
这淡淡的三个字,无异于一记惊雷,彻底击碎了?沈烨的幻想。
“我放你?走。”
沈烨说出这句话,倏然闭上双眼。他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悲伤。
“下来吧,我放你?走……”
一声低语传来,声音虽轻,虽然十分不舍,但满含决心。
顾书言几乎以为听错了?,回身看向沈烨,直到看清他认真而悲伤的神情,才知道这不是?玩笑?话。
“现在,立刻下来吧。”
沈烨试着走近几步,再度伸出手,摊开掌心。
顾书言缓缓低垂眼帘,睫毛像小翅膀一样忽闪,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烨不敢出声,只是?摊开掌心静静等待着。
3层楼的高度,足以摔成残疾甚至死亡。他不敢威胁或是?逼迫,只怕顾书言像画作里一样消逝。
这一刻,沈烨终于交出了?选择权。
顾书言看着他的掌心,忽然笑?了?。这并不是?讽刺或是?自嘲,而是?他感受到了?握住自主权的快乐。
沈烨看得出他状态不对劲,深感惊心:“你?是?知道的,我向来说话算话。”
这一点倒是?,沈烨的风格是?言出必行,从没有欺骗过他。
顾书言眸光微动,握住他了?手,渐渐攥紧:“记住你?的承诺。”
沈烨一把将他拽入怀里,因为用力过猛,带着他同时摔倒。
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沈烨后背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沈烨没有痛呼,反而抬手托住顾书言的面颊,用拇指摩挲他的眼下。
沈烨喃喃低语:“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好?不好??”
顾书言还不习惯他的温柔,本能地逃避着。小钩子似的睫毛微微颤动,掩住眼底的光芒。
“我放你?走。”
沈烨的叹息声徜徉在他的耳畔,像午夜潜入床头的微风,让人如陷梦寐。
如这真的是?梦境,无疑是?美?妙的。顾书言知道,自己挣脱了?枷锁。
顾书言一刻不想停留,得到承诺之后,便?开始整理证件。一想到自由?唾手可得,熠熠的神采便?回到了?他的眼底。
他就像重新见到太阳的向日?葵,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沈烨看见他的变化,既为他高兴,又为自己感到酸楚。
沈烨仍想留住顾书言,但也?知道,强留只能引来满身伤痕。
即使顾书言真的是?一只金丝雀,也?不可能低头认主。就算折断这只金丝雀的翅膀,他也?会扑腾的满身是?伤,最终力竭而亡。
沈烨不想看见这样惨烈的局面。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顺应顾书言的心意?,放他远走高飞。
“你?真的知道怎么才能逃离我吗?”
沈烨突然这么问?,吓住了?顾书言。
顾书言不明白他的意?思,悄然捏紧手掌,担心他会反悔。
沈烨用黑沉沉的眼睛凝望着他,一步步走近。顾书言一步步后退,惧怕早已刻在了?他的心头,无法消弭。
“比如这样。”沈烨拿起丢在床头的手机,一一注销通讯软件,“我知道的通信账号都不要?再用。”
“网络定位无孔不入,只要?我想,都能找到你?。”
“还有这些。”说话间,沈烨拔掉电话卡、剪断,又彻底关闭手机,“离开之后换一部新手机。”
“因为通话定位随时都有暴丿露行迹的可能性。”
顾书言惊愕到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愣在原地。
做完这一切,沈烨握住他的双肩,一字一句认真地嘱咐:“还有,看见WNCA集团的标志就躲远一点。”
“无论是?商场、酒店、电影院,还是?游乐园,或者其他什么的……总之,躲远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靠近。”
“否则,我可以通过摄像头看见你?,通过消费记录找到你?。”
“我有无数种手段找到你?,而你?能做的,只是?尽己所能地远离我。”
这一刻,顾书言的心如遭抓挠,留下一道道微痛的血痕。
他莫名地难过起来,深陷在沈烨深邃而破碎眼神里,陷入冗长的恍惚与沉默。
下一瞬,他又陷入了?沈烨宽阔而温热的怀里。
沈烨拥抱他,双臂渐渐收紧:“答应我,一定要?做到。我不想成为言而无信的人,不想再一次伤害你?。”
顾书言微微启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烨俯身,将下颔抵在他的肩头。微颤的呼吸声下,是?竭力克制的悲伤和失落。
“顾书言,你?自由?了?。”
如果爱是?尊重和成全,那么在这一刻,沈烨终于做到了?:“恭喜你?。”
当天,顾书言提着行李箱离开了?庄园。
他只带上了?证件和机票,其他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庄园里。
他甚至不让沈烨的人送他到机场,就这么孤身一人,没带行李箱,奔向另一片自由?的天地。
沈烨站在落地窗后,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次离别?,或许一生都不会再见。就像他20多年前毅然离去的母亲,顾书言也?永远不会回来。
沈烨不敢要?求送行,生怕自己会后悔,用极端的方式强留住他。
到那时候,他和顾书言的关系将彻底崩裂。
“既然喜欢自由?,就远远地逃开我吧。”沈烨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喃喃低语,“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永远都不要?让我再发?现你?的踪迹。”
“因为……”
“我怕我会反悔。”
就在这时,助理走过来。他告诉小沈总,已经让小周跟在顾书言身旁。
这么做不是?为了?监视顾书言的行踪,而是?为了?保护他。
沈鸣庭还躲在暗处,一定时刻注意?着瑞士这边的情况。只有小周护送顾书言走上飞机,沈烨才能安心。
至于离开瑞士后,天大地大,沈烨都不能找回他,更何况沈鸣庭?
落地窗边,助理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小沈总,您不去送送吗?”
沈烨回过神,下意?识隐藏眼底的悲伤和失落:“不用了?,他不会同意?的。”
助理皱起眉头,站在沈烨身旁,一同目送顾书言走远。
另一边,顾书言坐上了?巴士,一路赶往机场。
他还有些从前拍摄综艺和代言存下的钱,虽然不多,但还能支持他重新找到定居的地方。
现在,顾家夫妇已经垮台,沈烨也?决心放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到任何地方。
今天,瑞士的阳光很?美?好?,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让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浅浅的碎金。
顾书言伸手触摸阳光,让碎金在指端闪闪跳动。这一刻,他的笑?颜比午后的阳光更为灿烂。
抵达机场后,顾书言正要?去值机,却听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书言少爷!”小周飞奔过来,手上还拿着什么冲他挥动,“我来送送你?。”
对于能够离开这件事,小周为顾书言感到开心,又有些不舍。他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患难与共过,结下了?深厚的有情。
小周自知本不该现身,但这是?最后一面了?,总得说个再见。
他把路上买的午餐袋递给顾书言:“带上飞机吃掉。”
顾书言感谢小周送行,也?知道他能来一定是?沈烨的意?思:“是?他让跟着我的吗?”
小周连忙解释:“小沈总有个死对头,曾经威胁他要?拿你?开刀。让我跟来机场,是?为了?保护你?安全地离开瑞士。”
“替我向沈烨道谢。”说到这里,顾书言顿了?顿,心头莫名泛起酸楚,“我也?只能用谢意?回应他。”
小周不由?叹气:“我明白……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强求不了?。”
他又以朋友的态度嘱咐顾书言:“离开这里之后,可就没有专业保镖保护你?了?。以后凡事多小心,不要?再跟招惹不起的人扯上关系。”
顾书言连连点头,拍了?拍小周肩膀,展颜而笑?:“我记住了?,也?谢谢你?的关心。”
登机的时间即将到来,顾书言和小周挥手告别?,走向候机室,奔赴人生的另一段旅途。
小周冲着顾书言挥手,十分惆怅:“这么一走,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
不过,如果离开更快乐,那么还是?走吧。
一想到顾书言能过上喜欢的生活,小周又不禁为他感到高兴。
顾书言手里的第?一张机票,是?今早随意?买的。他会把那里当成中转站,暂时住一晚,然后再另外订一张机票去别?的国家。
这样一来,沈烨就无从得知他的目的地,就算后悔,也?没办法再抓到他。
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某小国,顾书言临时订了?一家机场边的旅馆暂时休息。
顾书言走得无牵无挂,心情从未如此轻松。
离开沈烨前,他已经把一些事情想得明明白白——
夏容彬才转醒,不能说话,也?不会走路。这种情况下,还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他的身体身体才能彻底复原。
再说季可可,到了?今天,已年满19岁。曾经的小弟弟已经成年,还有希腊海岛的旅游业收益供他念书,倒也?不用担心。
至于叶凡,他不刁难别?人就算好?的了?,更不用担心。
这样一来,他将来的人生便?只用为自己负责。
快捷酒店里,顾书言定好?明天赶飞机的闹钟,在晚间10点整准时关灯入梦。
这一晚,顾书言怀着满满的希望入睡,梦里都是?自由?与欢乐。虽然只能住在设施老旧的旅馆,但他从未如此安心过。
第?二?天凌晨,窗外的天色还蒙蒙亮时,敲门声比闹铃声先一步响起。
顾书言惊醒,透过猫眼,看见穿着旅馆制服的男人。他警惕地询问?来意?,那人回答是?来提行李送机的。
顾书言警铃大作,不敢开门:“我没有预约送机服务。”
门外的人狐疑地皱眉,比对完纸条上的数字和房间号,继而恍然大悟。他满脸过意?不去,对凌晨打搅顾客睡觉感到抱歉。
顾书言透过猫眼偷偷观望,看见男人敲响了?隔壁的房门。不多时,他提出几只行李箱,一对亚裔模样的小情侣手挽着手离去。
看来,真的只是?一场乌龙。
经历过太多风波的人,脑子里总绷着一根弦,一刻也?不敢放松。
顾书言暗自松一口气,睡意?也?散得一干二?净。他索性起床洗漱、订一份早餐,接着仔细规划下一步落脚点。
顾家夫妇已经垮台,他可以在外再漂泊一年半载,然后悄悄回国。到时候,他就在国内找个小镇安顿下来,可以做绘画老师,也?可以开一家甜品店。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送来早餐。快捷旅店自然比不了?星级酒店,早餐都是?盒装酸奶和速食燕麦片。
顾书言忙着赶飞机,来不及计较东西是?否何合胃口。他草草填饱肚子后,开始收拾行囊。
其实,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两手空空地走出庄园,就连换洗衣服都是?在机场临时买的。身边所有东西加起来,只用一只双肩包就能装下。
尽管离开沈烨之后,生活看起来有些惨淡,但顾书言的心情很?美?妙。他推开门,迎着阳光,脚步轻松地走向远方。
与此同时,瑞士的阳光也?比往常更好?,落在连绵到天机的火绒草花海,仿佛碎金跃动。
如果它们通人性,一定也?在为顾书言而感到高兴吧?
沈烨一夜无眠,心里像破开一个巨大豁口,任由?凉风灌入。
但他不后悔。
事情到了?这一步,放顾书言走是?最好?的办法。
为了?私心和私欲毁了?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沈烨做不到。
庄园里的人开始清理顾书言遗留下的东西——衣服、手表、手机……所有他曾经用过的东西,都会在分类后进行丢弃和收纳。
沈烨这么做,并非出于厌恶与憎恨,而是?怕自己反悔。
既然决定放手,就该彻底忘记,一别?两宽。
有些特殊的东西,小周拿不定主意?,只能征求沈烨的意?见:“小沈总……打扰一下,画室里的画怎么处理?”
沈烨眸光微动,又想起那幅飞散的自画像。
他的心头像是?被扎了?一下,密密匝匝地泛起痛感。
“都收起来。”沈烨沉声补充道,“收到地下室,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见。”
小周点了?点头,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沈烨回眼看向他:“还有事?”
“那个……”小周拿出一封牛皮纸文件袋,瞅着沈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怎么处理?”
文件袋里装着一张照片,是?光影交错间抓拍的侧颜,也?是?沈烨亲手为顾书言拍摄的。
沈烨看着照片,眉宇渐渐蹙起,目光沉寂如深潭。
“烧掉。”
小周一怔,劝说道:“以后都见不着了?,还是?留个念想吧……”
沈烨摇了?摇头,深深凝望照片最后一眼,目光从柔软变回锋利,甚至是?决然。
“烧掉。”沈烨把文件袋递回去,“不要?再让我看见。”
所谓的“留个念想”,就是?在心里埋下一颗沉睡的种子。
等到念想化作执念,种子也?将破土而出,指引他再一次找到那个人,折断自由?飞翔的翅膀。
沈烨不想对顾书言言而无信。
小周劝不动,收好?照片无奈离去。另一名助理走来,拿着文件夹过来汇报工作。
文件夹里有一份资料,是?他们收集到的季可可近几个月的动向。
这些资料本该早在半年前就整理出来,奈何沈烨入狱的事情打断了?排查计划。
沈烨仔细翻看,目光渐凉:“果然有问?题。”
“时刻留意?季可可的动态,如果顾书言去找他……”沈烨思索片刻,才吩咐,“如果顾书言离开后和他有接触,立刻向我汇报。”
助理知道这是?要?紧的事情,不敢耽搁,立刻着手去做。
他正要?走,又听沈烨说:“不,顾书言近期不可能找上季可可。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沈烨记得,送夏容彬入院前,曾把地址告诉过季可可:“先通知疗养院,封锁夏容彬转醒的消息。”
夏容彬虽然醒了?,但还不能说话、不能走动。如果季可可再下杀手,他招架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不算在扬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