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沈烨为了见顾书言一面,从国外奔波而来,全不顾两处枪伤还没痊愈。
一开始,顾书言还以为沈烨男主光环普照大地。直到助理提醒沈烨回家换药,他才意识到,原来今天的沈烨一直强在忍痛。
沈烨走出酒店,并没有问顾书言是否愿意同行。
事到如今,他再也没有强留顾书言的想法。如果有缘分,顾书言总会被他打动,主动回到身边来。
黑色宾利早就等在门前。助理告诉他,家庭医生已经抵达家中。
司机正要开车,另一侧的车门却突然打开。顾书言坐在沈烨身边,又顺手关上门。
顿时,沈烨、助理、司机三人的目光全都击中在他的身上。
顾书言系好安全带,转而看向沈烨:“不是要回去换药吗?”
沈烨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是想……跟着我回家?”
顾书言叹气:“你帮我挡了子丿弹,我要是不闻不问,岂不是很没良心?”
司机正要开车,却被沈烨叫停。
沈烨的表情莫名严肃起来:“如果你对我只有愧疚和感动,就不该跟上来。你是知道的,我想要的远不止一句‘谢谢’。”
顾书言颇为苦恼:“你这家伙啊……”
沈烨略扬眉峰,等待他说下去。
顾书言抱着手肘靠在后座上,非但没走,还坐得稳稳当当:“我要向医生问过你的伤情,确认没事之后才能离开。”
沈烨蹙眉:“我没事。”
顾书言有些头疼:“你一直这么硬邦邦的,小心一辈子孤寡孤寡。”
沈烨罕见地愣住,一时接不上话。
顾书言轻拍司机椅背:“开车回去吧,换药要紧。”
这一回,沈烨没有再一次叫停。他怀着这一份疑惑,一路抵达家中。
沈烨去见医生,顾书言坐在阳光房晒太阳。正巧叶凡上门谈事情,见到沈烨之前,一眼逮住了他。
叶大少满嘴酸了吧唧:“哟,原来有贵客。”
顾书言赶紧留住他,悄悄打听沈烨的伤情。
顿时,叶凡更酸了:“他能有什么事儿?祸害遗千年呗~”
“闭嘴!”顾书言抬手就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沈烨救过我,不许这么说他。”
终于,叶凡恢复正经,开始说实话:“他怕你和夏容彬跑了,伤口没好全就赶回国来了。我估计……滋味不太好受。”
顾书言随即叹气:“这家伙一天到晚教别人做事,自己任性起来就无法?无天。”
叶凡搭腔,跟着数落沈烨:“可不是嘛,我也觉得他冲动了。”
枪丿伤的治疗和恢复尤为麻烦,甚至治疗阶段的痛苦远大于受伤的那一刻。
沈烨只在医院呆了10来天,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国内。奔波途中,谁能保证不会撕裂伤口?
顾书言实?越想越担心,丢开叶凡,转身上楼。
身后,叶凡嚷嚷:“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
顾书言头也不回地说:“在他挡枪的那一刻。”
叶凡一怔,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顾书言飞奔上楼,门扉打开的时候,家庭医生正在收拾带血的绷带。
他走进房间,第一时间就被血迹夺走全部目光。但他还没来得及问话,医生就被沈烨一记目光支开。
为了方便清理伤口,沈烨特地换了浴袍式睡衣。
现在伤口已经清理完毕,顾书言正巧赶过来。沈烨一边迅速系好睡衣腰带,一边对他说:“坐吧。”
顾书言眼尖,在他穿好睡衣前,早就看见缠绕在腰腹上的绷带:“你的伤……”
沈烨淡淡地表示:“已经好多了。”
顾书言不相信,回身看向匆忙离去的医生:“可是……”
话没说完,沈烨又请助理送下午茶过来。他这么做倒不是真想招呼客人喝茶吃点心,而是故意岔开话题。
顾书言察觉到他的意图,不免有些生气:“为什么不告肯诉我?你受的伤分明就很严重!”
沈烨却说:“枪丿伤都要修养好几个月,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顾书言愈发生气:“如果关乎生死都不算大事,还有什么算大事情?”
沈烨闻言,眼底流泻出越来越柔和的笑意,冲散了惯有的凌厉。
顾书言被他瞧得不自在,正要说话,却被沈烨抢白。
“保证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句话萦绕在耳畔,又将?顾书言带到了游艇上搏杀的那一晚。
生死一线的时刻又在眼前重演——那时候,他的耳畔是沈烨的低语,他的掌心是沈烨的鲜血。
就差一点点,沈烨便会死在海上。
顾书言不敢再仔细回忆那时的情形,忽然逃避似的垂下眼里,捧着淡奶红茶直发愣。
“顾书言,你比我形象中坚强许多。”沈烨坐在他的对面,语气中含着愧疚,“我本不该教你开丿枪。”
“那一晚之前,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腥风血雨。教你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但那时候生死一线,不开丿枪只有死路一条。
顾书言坦言:“虽然当时很害怕,但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沈烨安慰又惊喜地说:“你的内心远比外?在坚强。”
温和又热烈、漂亮却坚韧的人,是沈烨最欣赏的模样。
顾书言扬眉浅笑,毫不掩饰得意:“现在认识真?正的我,也不算太迟哦~”
沈烨再度展露笑颜,凝望顾书言时,眼底有跃动的光晕。
三层甜点架上,放的都是顾书言喜欢的点心,足够创造一餐完美的下午茶。
这是顾书言和沈烨少有的和谐共处。历经一番生死之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层,渐渐消融。
沈烨又问:“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顾书言诚实?地回答:“还没想好,我地先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处理好顾家夫妇遗留的资产。”
顾家夫妇入狱之后,除了被清缴的不法?财产,还保留了一些天价藏品及不动产。顾书言是他们名义上的儿子,这些资产自然归他所有。
顾书言对他们的东西没有一点儿兴趣,甚至光是看见,就能回忆起从前的屈辱时光。
他想把这些东西一分为二,一小部分送给他们的亲生女儿顾绒绒,另一部分捐赠儿童保护机构。
他希望,世界上可以少一些诸如周倚风一家的悲剧。
沈烨听完他的处理方式,似乎有些不认同:“顾绒绒的幸福凌驾你的不幸上,你确定要把财产分给她?”
顾书言解释:“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圣父心理发作?,而是财产本来就该有她的一份。”
“顾绒绒没有做过坏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顾家夫妇的脏生意,她是无辜的。”
财产处置权在顾书言手里,沈烨自觉地不多过问。但是,有一件事他还是想问一问顾书言的意思:“顾绒绒是顾家夫妇的亲生女儿,但至今不知道真?相。现在,你准备把这件事告诉她吗?”
顾书言随即摇头,笑着说:“还是算了,就让她继续做一朵小白花吧。”
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细细算起来,顾绒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受害者。
自幼被送到别人家的孩子,就算被保护的很好,人生也有无数遗憾。
所以,顾书言从没有怨恨过顾绒绒这个女孩,甚至还有些可怜她。
沈烨听完他的想法,不禁感慨:“你可真是善良。”
顾书言笑称:“这叫祸不及子女,这叫有原则!”
沈烨看着他,眼里的光晕化作?虹彩,让往日的深沉与锋利都烟消云散。
顾书言实?在不习惯他的温柔,莫名想要躲避这种目光。
沈烨察觉他的窘迫,含笑收回目光:“暂留Z市的这段时间,不如去城西的房子住?”
那里曾是沈烨带顾书言离开顾家后,第一段时光里暂住的地方。
“那里是你住过的地方,总比快捷酒店舒服。”沈烨见顾书言犹豫,又解释道,“你是知道的,我不常去城西。如果你缺助理,我还让小周住过去。”
顾书言倒不是担心沈烨又想圈养金丝雀,只是突然被捧在手心,实?在不能适应。
沈烨不想让他为难,见他犹豫,随即表示:“当然,如果你坚持住酒店,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顾书言正要点头,突然听闻身后传来敲门声。
小周站在房间外,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大白牙:“书言少爷,我把你的行李从酒店搬来了!”
顾书言瞪向沈烨:“你先?斩后奏?!”
沈烨用一记眼刀杀向小周:“你自作主张?!”
小周惊呼:“我好心办坏事了?!”
原来,小周听说顾书言主动上车的事情,误以为顾书言回心转意了,想和老小沈总继续同居。
于是,本着“先?老板所想”的原则,小周给顾书言退了房,顺带把所有行李搬到了这里。
顾书言听完之后,恨不得敲爆他的狗头:“你这倒霉催的!”
小周讪讪笑道:“快捷酒店哪有自家别墅舒服?”
顾书言终于忍不住敲他脑袋瓜子:“这是沈烨的家,不是我家。”
小周飞速看老板一眼,接着小声嘀咕:“只要你点个头,立马就是了。”
“滚!”顾书言抬脚就踹。
“哎哟喂……”小周跳起来就跑。
顾书言再看向沈烨,发现他心情不错,笑眼之中竟多出些得意。
不等顾书言开口,沈烨主动说:“天色不早了,今晚先?在这里休息,明天送你去城西。”
天色将晚,顾书言只有暂住在沈烨的地盘上。但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不再是沈烨眼里的金丝雀,他拥有了真?正的平等和尊重。
晚饭之后,顾书言去沈烨家的花园溜达消食。
5月正是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晚风习习间,有香气扑鼻而来。顾书言坐在藤椅上,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正巧小周拽着欧助理躲在角落过烟瘾,被他抓了个正着。这场面,那叫一个尴尬。
小周支支吾吾:“书言少爷,你听我解释……”
小欧着急忙慌:“我们病了……嗯,就是得了不抽烟没法儿工作?的那种病。”
众所周知,因为某些特殊的经历,沈烨平生最厌恶烟草,尤其是点燃的烟头。
顾书言表示:“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两名助理才松一口气。
趁这个机会,顾书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沈烨肩膀上有疤痕,我看像烟蒂烫出来的。我猜,是他亲爹做的?”
顿时,夹着烟的两个人一同陷入沉默。花园里,只有晚风吹拂过丁香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顾书言又说:“我不会告诉沈烨的。”
小周告诉他:“我听别人提过这件事……确实?是他爸做的孽。”
猜想得到证实?后,顾书言感受不到一分惊喜,相反的,心头染上了沉郁。
正如他从前所想的那样,特殊的经历造就了特殊的性格。沈烨变得如此危险而锋利,全是因为那些黑暗的往事。
可是,沈烨又是强大的。如果他有心为某个人遮风挡雨,那么他就像山顶的磐石一样屹立不倒。
顾书言怀着满腹心事回到房子里,路过沈烨门前时,有意无意地朝里面瞧。门扉正好打开巴掌宽的缝隙,让他瞧见沈烨缠着绷带的身体。
沈烨的肌肉线条依旧流畅而漂亮,绷带缠在手臂和腰腹间,甚至平添几分战损式的情丿色感。
但顾书言面对这副躯体时没有多余的欲丿望,只有震撼和后怕。
那一晚的险情和眼前负伤的身体交叠着,不断重复一个事实?——只差那么一点点,沈烨就会为他而死。
不知不觉间,顾书言的眉宇几乎拧成一个结。
门里,沈烨终于感知到有人在外窥探,不悦地出声:“谁?”
顾书言回过神,抬手推开门:“我。”
沈烨深感意外,又随即想起这时候没穿上衣。事实?上,为了换药和养伤,近期在家里,他总穿着睡袍。
没等他穿上衣服,顾书言已经走到跟前。顾书言看着他肩头的纱布隐约有血迹,心头又颤了颤:“一定很痛吧?”
沈烨唇畔染上笑意:“不痛。”
顾书言知道他在说谎:“有些时候,你也可以柔软一点,不必一直要求自己坚强。”
沈烨怔了怔,一时接不上话。
有记忆以来,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似乎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必须变得强大,必须无坚不摧,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沈烨罕见地迟疑起来:“真?的可以吗?”
顾书言回答:“当然可以,你又不是铁打石头做的。”
沈烨倏然拥抱住他,在他耳畔深深舒一口气:“顾书言,谢谢你。”
从没有人对沈烨说过,诸如“可以柔软一点”的话。但顾书言不一样,他是照进深渊里的阳光。
沈烨低低絮语着,用谢意诉说着他的动容。
顾书言瞥着绷带提醒他:“小心撕裂伤口。”
但比起爱意,拥抱牵扯出的痛觉根本不足为道:“不疼的,真?的不疼。”
顾书言轻推他胸膛,手掌压在胸肌上:“不行不行,你还是安分一点吧。”
沈烨适时后退,改为托起顾书言下颔,继而凑近:“看见你这么关心我,我实?在很高兴。”
顾书言拍开他的手,因为暧丿昧而无措:“不早了,晚安”
没走几步,顾书言又被沈烨拽住:“干、干嘛?”
沈烨把他逼在墙边,用指端描摹他明亮的双眼,英俊的脸越贴越近。
顾书言闭眼撇脸:“喂喂喂,别以为我不敢揍伤员……”
沈烨微微俯身,在他耳畔说:“你也晚安。”
低低的声音含着笑意,就像花园里微醺的风,缓缓吹拂在心田上。
说完,沈烨便松手离开。原来,他多留顾书言这几分钟,只是为了回一句晚安。
直到走出门,顾书言脑子里还是懵的。
第二天上午,沈烨送顾书言去城西,空出好几年的房子重新印回主人。
所有的衣服和日用品都按照顾书言的喜好摆放好,施坦威钢琴也还在书房,毗邻的花园的小屋子还专门收拾成一间画室。
这一切,都是在一夜之间完成的。
顾书言惊叹于沈烨的高效率,又觉得太过隆重:“我就小住几周,等顾家的财产处理完还得走。准备这么多东西,实?在浪费。”
听闻他还要走,沈烨眼中蒙上失落。不过一瞬之后,他又提起笑脸:“其他时候我不管,但你留在我身边的日子里,我想给你最好的一切。
顾书言心弦一跳:“谢谢你。”
沈烨说:“我要的,从不是一句‘谢谢’。”
顾书言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掩住眼中的遗憾:“可是……”
不等他说完,沈烨握住了他的手腕:“去花园看看吧。”
画室后有一扇小门,推开直通花园。顾书言记得,这里从前是一间休息室。
推开门,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浅紫色桔梗花海。
顾书言愣在楼梯上,想起1年前,他送过沈烨一捧紫色的桔梗花。他原以为,沈烨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顾书言恍然失神:“什么时候种下的?”
沈烨带着他,慢慢走入花海:“你离开瑞士的庄园后,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那时候,我怕我忍不住找上你,就处理掉了你留下的所有东西。但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像破开了一道豁口,每天都是空的。”
“所以,我在这里种下桔梗花,妄图填补曾经得到过的爱意。”说话间,沈烨握住了顾书言的手,“即使你对我的那一点感情,根本称不上爱。”
“只要你回来,这片花海就是你的。”
“如果你离开,这便是我思念你的寄托。”
听到这一番表白,顾书言变得无措起来。
诚然,从沈烨挡枪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就多出一份动容。然而,他无法?确认这份动容是否与爱情有关。
感动与心动,根本就是两种感情。
沈烨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失落地松开顾书言的手,无声叹息。
或许,从前犯下的错,早已无从弥补。
到了现在,这份亲手酿下的苦果,只有沈烨独自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