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各自向阳
顾书言处理好?顾家夫妇遗留的财产,一部分捐赠给了儿童救助机构,另一部分交接给顾绒绒。
顾绒绒早就得知最?疼爱她的伯父伯母入狱判无期,一直难过极了。这一天,她见了顾书言送来的房产交接手续,顿时又红了眼。
“舒颜哥哥,我不能拿这些东西。”顾绒绒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否则,你以后怎么生活?”
顾书言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小白兔,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不禁心软:“过日子的钱还有一些,不用为我担心。”
顾绒绒又问:“可?是,这毕竟是大伯父、大伯母留给你的东西。”
顾书言不想接受顾家夫妇的恩惠:“但我一看见这些东西,心里就会愧疚。绒绒,你替我收着吧。”
顾绒绒强调:“我只是替你保管。将来如?果你想要,随时都能问我拿。”
顾书言展颜而?笑,边笑边点头,算作接受她的说法——这朵小白花,还真挺可?爱的。
没过多久,李姝现身。她是来接爱人的,看见顾绒绒哭过,笑吟吟递上粉饼:“小心哭成小花猫~”
顿时,顾绒绒破涕为笑。
顾书言看着两名女孩甜蜜互动,默默感慨:真好?啊,大家都要一起幸福。
处理完顾家的财产,就到了离开Z市的时候。
顾书言在希腊海岛开过一家甜品店,后来匆匆离开,就闭店歇业了。
这一回,顾书言决定重回海岛开店,完成拥有一家甜品小店的梦想。或许很多年之后,他还会回来,或许永远都不会。
借住在城西的这几天,沈烨鲜少露面,最?大程度上不给他增添困扰。
顾书言坐在花园边的楼梯上,托腮看着连绵成片桔的梗花。
远处的橡树上,还有他给小松鼠钉在树上的木头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房子还在原位,只是颜色略微暗淡了一些。
看着眼前的一切,顾书言又想起从前的事情。到了现在,他都觉得那些经历恍如?一场大梦。
小周为他订好?明天的机票后,就一直欲言又止:“书言少爷,你真的打算明天就走??”
顾书言一眼就看穿了小周的心死:“你是想问,我走?之前要不要跟沈烨道别?”
小周点头如?捣蒜:“嘿嘿嘿,就是这个意思。”
顾书言说:“我明天一早就走?,不用告诉他了。”
救命救得出恩情,救不出爱情。顾书言知道,他给不了沈烨想要的感情。
所?以,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小周愁眉苦脸,为小沈总的爱情操碎了心。趁顾书言不注意,他自作主张找了沈烨,还把?顾书言明天的航班号发了过去。
一通操作之后,小周面不改色地坐在顾书言对面吃晚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早晨,一声惊呼险些掀翻房顶——
“我靠,人又不见了!!!”
小周翻遍客房,也翻不到顾书言的行?李,最?终陷入石化。
没错,顾书言再次不辞而?别,背包跑了!
大约是猜到小周肯定会偷偷通知沈烨,他不声不响地改签航班,选择提早离开。
沈烨到来时,依旧只看见一座空荡荡的房子,以及顾书言曾经来过的痕迹。
酸涩和落寞化作凉风,呼啦啦地吹进心里的豁口。沈烨走?进画室,看见正中?央的画架上,是一副晨曦中?的桔梗花。
色彩运用一看就是顾书言的风格,至于光影技巧,是沈烨手把?手教出来的。
“留下?这个做谢礼,有心了。”
沈烨看着着油画喃喃低语,温柔的语气?平生罕有。
最?后,他拿走?了这幅画,嘱咐助理找画框裱起来。
小周见他不追人,对着一幅画干瞪眼,不免着急上火:“可?是,这时候不是应该追到机场,想办法把?人留下?吗?”
“不用了。”沈烨很通透,“他不声不想地离开,就是因为不愿继续纠缠下?去。”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小周眉毛拧的几乎打结,却也无法再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次错过。
沈烨推开画室的后门,走?进成片桔梗花丛。
他喃喃低语,重复着曾经对顾书言说过的话:“如?果你离开,这片桔梗便?是我思念你的寄托。”
沈烨摊开掌心,让阳光洒落在手掌之上。看着跃动的碎金,他颔首浅笑,含着平生少有的温存。
虽然失落,虽然不能释怀,但只要一想到顾书言过上了梦想中?的生活,他便?由衷地感到高兴。
此时此刻,顾书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也摊开掌心,虚虚地握住一缕碎金似的的阳光。
飞机渐渐起飞,他看着遥远的Z市,莫名恍惚起来。
这一次的离别和从前都不同?,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有些落寞。
接下?来,在这个无亲无故的世界里,他便?要孤身一人了。
不过,生活能够归于平静总是一件好?事。
十几个小时后,顾书言站在海岛的阳光下?,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夏容彬认为顾书言就是周倚风的弟弟,又将这座海岛转赠给他。顾书言本想拒绝,但夏容彬丢下?办完的手续就走?了。
顾书言到处打听,才?得知夏容彬辞去了警察的工作,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夏容彬逐渐放下?了心里的执念,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顾书言去了闭店已久的甜品屋,洗洗刷刷一下?午,终于整理出原先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新鲜的纸杯蛋糕边放在了玻璃柜里。现在还不是旅游季,生意不温不火,让顾书言的生活足够惬意悠闲。
他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是,悠闲和惬意的背后,藏着一丝丝孤单。
虽然在这里结交到了新的朋友,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生命中?的过客,给不了他归属感。
夜半时分,顾书言惊醒,揉着眼睛下?楼喝水。
路过餐厅的时候,他又想起经历过的生死。大约2年前,沈烨在这里第一次豁出了自己保护他。
从前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顾书言眸光微动,划过黯淡的光晕。
——那个人……现在一定也过得很好?。
顾书言站在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看向窗外星辰。
希腊还在午夜,Z市已是清晨。
黑色宾利穿梭在晨曦下?,路过半个城区,终于抵达疗养院。
就在昨夜,沈烨接到电话——他的父亲病危。
沈烨本不必来,因为会有人替他摆平包括葬礼在内的所?有事情。所?以接到第一通电话的时候,沈烨拒绝见面。
但在2小时之后,疗养院的医护人员拨来第二通电话。他们说,沈老先生坚持要见他最?后一面。
简陋的低端疗养院里,常年充斥着潮气?和霉味。而?老头子的病房里,更多一层呕吐物与排泄物混合的恶臭。
沈烨走?到病床边,不适地皱眉:“我来了。”
沈父浑浊的眼珠子木木地转动,看见沈烨的时候,陡然瞪圆。
沈烨居高临下?地看着所?谓的“父亲”,眼里只有一片冷漠。
“你……你……”沈父声音嘶哑,每一声都像是从肺管理咳出来的。
护士赶忙拿来吸痰器,才?帮他缓出一口气?。
沈烨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就像观摩一个将死的陌生人,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沈父颤颤巍巍地抬手,竭力神直了指端,终于稍稍碰到沈烨的衣袖。
“你……终归是……”老头子断断续续说道,“我的儿子……”
沈烨猝然发笑,嫌恶地抽开手:“我的确是您的儿子,但我宁愿不是!”
沈父扑空,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叶子都咳碎了呕出来。
“我想,如?果沈鸣庭在这里,也会说这么说。”沈烨决定,在他死亡之前,告诉他沈鸣庭的死讯,“但是很可?惜,他再也不能开口了。”
沈父一怔,猛然扭头看向他:“他……?”
沈烨的眸光变得暗哑而?锋利:“他死在了公海,尸体?至今没有打捞到。”
沈父闻言,再次咳得撕心裂肺,整张脸都呈现出缺氧形成的猪肝色。他喘息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做的?”
沈烨含笑回答他:“我倒希望是我。”
将死的老头子终于想起了亲情可?贵,很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他将带着沈鸣庭的死讯、沈烨的憎恨,痛苦地死去,永远埋葬在地狱里。
他虽然钻了法律的空子,人生最?后的几年没能在监狱里走?完。但沦落到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远比在监狱更痛苦。
沈烨告诉老头子:“我肯来见你,不是来弥补父子亲情的。我只是想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你,在我手里慢慢死去。”
就像曾经按灭在他肩头的烟蒂,最?后的火星子熄灭之后,便?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垃圾。
有些伤痛一旦形成,就需要用一生来弥补。
这一天,老头子在沈烨的注视下?慢慢断气?。临死前,他满布血丝的眼里竟有了泪光。
是因为太过痛苦,还是真的在临了的时候后悔从前的作为?
谁都不知道答案。
沈烨眸光渐黯,面无表情地走?出疗养院。天际,红日缓缓升起。阳光穿过水泥楼房和树影,投落在他的身上。
从此以后,他生命中?最?大的阴霾烟消云散。
沈父死后,既没有追悼会,也没葬礼。到了他进火化炉的日子,沈烨甚至没有亲自到场,只是托人送骨灰盒去墓地安葬。
这一天,沈烨独自开车去了城西。不知道为什么,他格外思念那个远去的人。
如?果那个人还在,一定会说出很多看似天真,实则安慰人心的话。
沈烨知道,那会是一缕照入心底的阳光。
叶凡猜到他藏在这里,监督完安葬的事宜,就一路摸了过来:“走?,咱们喝一杯去。”
沈烨站在桔梗花从边没动:“我不会为那个人的死而?借酒消愁,他不配。”
叶凡解释:“别误会,今天喝酒是为了庆祝——庆祝世界上少了一个老祸害!”
沈烨颇为认同?:“的确该庆祝,但今天我只想待在这里静一静。”
叶凡松开勾肩搭背的手,改为抱着双臂盯着他瞧。
沈烨回以问询的目光。
叶凡说:“想他就去找啊!”
沈烨知道这个“他”是谁,却不住摇头:“我不想再打扰他的生活……他对我没有感情。”
“感情是要培养的。”叶凡又说,“更何况,你们从前发生过太多的事情,有错误也有误会。”
沈烨陷入沉默,不知如?何选择。
叶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找就去找,就算不能挽回,也总好?过什么都没做。”
“沈烨,你一向是行?动派,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掰碎了塞进你脑子里吧?”
叶凡说完,朝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去:“我让助理定了酒吧卡座,晚上过来喝一杯庆祝,不见不散。”
沈烨独自站在花园里,陷入冗长的沉思。
当晚,叶凡没有等到沈烨,只等到沈烨奔赴希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