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将军只擅长在更大??棋局牌桌上与人博弈,娱乐性质??赌.博抽奖是从未经历，他对这种全拼幸运值的游戏也不感兴趣，听沃修讲解完,他“唔”了一声，目光从沃修尽量轻松的面色上扫过去，没接腔，却伸手?在沃修后颈轻轻按了一把。
“真少见。”崖会泉说,“你这种小自信狂也会紧张。”
沃修在崖会泉这里??称呼常常更新，称呼的意味还时而随语境千变万化?,他头顶新鲜出炉??“小自信狂”，像黎旦旦在崖会泉手?下做舒展活动一样微微低头,抻了抻被安慰揉按??后颈。
“是有点。”沃修承认了。
他在意无名使徒那天所说的话，并无端从它之中获得某种预感,听出它似乎是一个预告，而?那预告隐含的内容令他心头一跳。
真相近在咫尺，他们的父母曾经做过什?么,资料从何而?来,小荒星海面下??深海遗迹为什?么对使徒军团重要。
这个过去从未有他人探访的星球又为什么跨越时间,与后来的“冒险保护家”们及一个极端组织建立了联系……
沃修在它即将揭晓??前一刻却陷入踯躅,以往总表现得无?所畏惧的人对着“抽奖卡牌”谨慎观望,仿佛站在深水潭边冲水探头探脑??猫。
崖会泉其实也有些微的迟疑——他不迟疑??话早该干脆利落查看资料，进?入最终??“拼图”流程了。
然而,发觉沃修跟自己相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小王八蛋坦白了对方在踌躇,可能是“饲主心理”作祟，也可能崖会泉就是个拿主意惯了??人，他会在身边人陷入停顿时习惯性揽过主导权,一察觉沃修的情绪，他自己那点迟疑便竟奇妙??消弭了。
“我来翻牌。”崖会泉说。
他知道沃修跟无?名使徒??全部交谈内容，沃修将它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他按在沃修后颈??手?顺势上移，指尖插.进?大猫稍长的发丝，往对方后脑揉了一把。
“放心，有我在，也没谁能惩罚你。”
崖将军这话说得坚定?又傲慢。
有个秘密，他本来想把那个石破天惊??称呼再丢回沃修脸上，也冷不丁拿那两个字逗沃修一回，只可惜崖将军到底没有小王八蛋??脸皮，他在“有”字之后卡了一秒，有个词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只好若无其事换回自称“我”。
还好沃修暂时心系拼图后的真相，没注意到这点细微的差异。
沃修当然不会把所有??翻牌工作都交给崖会泉来做，他被连按后颈加揉脑袋，获得了崖会泉慷慨分享的坚定?。
最后，那些线索是由崖会泉和?沃修一人一半打开??。
真相穿过星河万里，它是走过漫长路途才让人看见光芒??流星，是随着海浪翻涌一次又一次被卷起，终于从深海被推至浅层??沉淤。
一滴水，当它随着数以千亿的?伴一?起航时，它在一路上将要途径什?么，后来变成什?么，落在哪里，确实是它自己所无?法预期——连最精密??人工降雨也只能圈定?降水范围，不会细致到保障每滴水珠??去向，无?法让每滴水都降落得符合心意。
大航海时代，新旧物种更替，全人类的基因发生集体进?化?……而在这一整个环节之初，大家就是同一批出发的“水滴”。
许多年前，崖倚松和俞见月出于想推动文化?试交的目的，这两位出身蒙特的星盟人低调向外展开信号网，在公共星区里意外收到了来自域外联合人的友好反馈。
那给出了反馈??人就是没事满宇宙溜达，精力旺盛??康克和?玛琪莉。
当年局势还不算十分紧张，但域外联合也已经与星盟冷战了小两百年，公共星区是域外联合居民跟星盟人少有??能打上交道??地方，各个星区边界线上还时有小冲突。
一般情况下，假如?两个大联合体??公民在公共区内碰头，大家通常的选择就是要么视而?不见，互不招惹，连星舰在航道内相逢时必打??信号灯也打得冷漠又勉强；再要么，就仿佛是延续了古地球时期人们就那巴掌大的一颗星球，却还要在球上划分出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居民们三五不时便隔着网线对骂??“悠久传统”，大家会借着公共区的中立信号塔与信号网，在公频里对呛上几句。
崖倚松和俞见月搭建??小平台，可以理解为利用公共网络建成??一个“自由聊天室”。
这个自由聊天室经常会被过路的商船及民用舰随机连上，见识过不少星盟人的“文质彬彬式阴阳怪气”，也博览过域外联合人的“下流话百科”。
玛琪莉和?康克??留言是一众带着攻击性言论里??例外。
借着这个聊天室，来自不?联合政体??四名青年首次产生了交集。
往后一段时间的持续接触、试探、尝试性分享彼此观点的环节姑且不计，这个过程只可以被断定一定?是为期不短的。
每一次做出继续接触的决定，也一定?都经过了两边青年的深思熟虑。
总而言之，崖倚松和俞见月最终确定，玛琪莉和?康克是跟他们志?道合??人，他们从此在交换理念时会更深入，也逐步从单纯的理论探讨，慢慢转为开始做出实践尝试。他们不曾相见，信号可以越过??距离人暂时却还没法跨过去，然而他们就是凭着这来回传递??信号，像茫茫大海中从不?方向看见了?一个灯塔??船，信号是舵盘，理想的风鼓起了他们前行??帆。
只是长夜里率先摸索着探路??人，也是最容易第一个被黑暗吞没的人。
崖倚松和俞见月触动了蒙特金字塔尖??利益核心，他们被迫先停下脚步，而?玛琪莉和?康克只比他们多出五年。
玛琪莉和?康克四处游历，广泛收集各濒危物种及已灭绝物种??信息，冒险保护家一往无?前且无?畏，触摸到了另一个藏得更深??秘密。
初代星盟人一直自诩是在大海航时代里争流而?上，基因进?化?得更完美的那一批人，他们将这种基因进?化???结果归咎到自身基因本质优越，认为这是他们越众而?出的依据，也由此，他们才更理直气壮地把自己摆上能评判他人的位置，认为这是“上等人”应有??资格。
然而，假如?所有参与进基因大改造进?程??人不仅是“?一批落下??水”，他们甚至直接身出同源，往前追溯，他们的祖先均来自于原始实验室里??志愿者呢？
基因改造，当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它需要连续往后观察多年，需要追踪志愿者??本身发展及其后代。
它需要反复??尝试，要在无数改造方案里去逐一比对，筛选，对照出哪个方向才是最适合方向，怎样的改造才能更适合应用推广。
而?这个过程足足历时数百年，横跨整个航海纪元。
原始资料在漫长岁月里变得残缺不全，曾经广为人知的“志愿活动”也慢慢不再“大众”，它被有意地淡出公众视野，变成仅有少数人才知晓??绝密。
那一批定下了准入门槛??星盟奠基者们，他们之中，恰好有人手握所有进?化?者本是殊途?归??秘密，而?这样一小撮人领头，他们单方面宣布与其他志愿者??衍生后代割裂，抢先占据“上等”头衔，把莫名其妙就变作了“次等”??人驱逐出去，再将按着自己心意挑选??“优质公民”聚集。
在保证自身绝对权利的前提下，他们推动着以自己团队为核心??联盟成立。
星盟??物种文化?资料库为什么贫瘠，为什么无?数文化?物种保护学家怒骂一百年，可每逢开全体大会，却总有高层装聋作哑，将补充资料库??提案一拖再拖，它数百年都是一副乏善可陈，半死不活的样子？
顶层金字塔??人一直有心维护崖倚松和俞见月口中??“大玻璃罩”，是真??只担心与外接触会带来思想动荡，打破稳定?运转了多年的权力体系吗？
文研院作为一个貌若跟各方利益冲突最小，理应是“世外桃源”一样的机构，它又为什么一直被高层牢牢拿捏在手里，所有能够被提拔晋升??职员非富即贵，第一星系的文研院总院行政部门，几乎成为公认??“蒙特权贵俱乐部”，而?部里??新项目永远审批迟滞，仿佛有意在让人们只反复研究一些老掉牙??旧东西？
那些人真??只是害怕来自星盟以外地方传来的消息，还是说在害怕广袤宇宙里，总还有一个角落藏着未能抹除的证据？
玛琪莉和?康克不曾到访过小荒星，却阴差阳错在四处探访中拿到了跟底层实验室相关的资料。
小荒星，作为曾被禁区引力场卷走，被迫从星区立体轨道地图里消失的星球，它因消失而罹受无声寂灭的不幸，它??实验室却又因此侥幸留存，成了最后一个没有被有心之人找到，几乎在海底保存了全貌??实验区。
小荒星底层实验室里??资料，与当年基因改造原始实验室的资料是同源。
小荒星居民就是当年因为被判定“次等”，于是带着资料和?实验台图纸一路漂流，试图在小荒星上成立专项实验室，继续深入研究基因改造，让族民也变得“上等”。
“如?果……”沃修低声说，“如?果没有为了所谓??‘上等’，去反复琢磨自己基因里??缺陷，信了那一套基因先天基础差的鬼话，他们多等一等，先过了过渡期再看具体状态，可能也不至于会变成那样。”
是哪里不对呢？究竟哪里还存在问题？
是否找到了基因里??缺陷在哪，让大家都变得符合上等标准，更多??关于生存??困难就也能迎刃而?解？
没人能给埋头钻研??小荒星居民一个答案，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日复一日地算下去，研究下去。
直到终局来临。
许多年后，后来者也只能对着一把历史数据反思，而?劝告终究隔了时间与空间，传不到已经消失的族群耳朵里。
玛琪莉和?康克意外取得了资料，至少在将资料共享给崖倚松和俞见月时，他们看起来还没摸透实验资料背后的惊涛，这份至关重要??资料被混在了给“见不到面的朋友”发送??域外见闻里。
使徒军团如今自诩“天灾”??意志传承者，他们与星盟这头的幕后之人秘密合作，最核心??目的便是为了套取小荒星底层实验室的资料，他们想要拿到当年的原始数据，用于自家“超级军团”??制作改进。
而?为什么从有心人注意到玛琪莉和?康克手?里??资料，有人意识到了崖倚松和俞见月与这对域外联合伴侣间有联系起，至今已几十年，这些人却一直欠缺行动，没有早早到达小荒星，先把深海遗迹底层??实验区清理干净。
这只是因为他们没找着地方。
玛琪莉和?康克手?里??资料没有定?位指向，小荒星藏在最精锐??太空军都要绕道而?行??禁区。
它承载??秘密像沉船里??宝箱，多年过去，连得知沉船在哪的人都寥寥无几，就更别说知道宝箱在哪了。
崖会泉和?沃修偶然成为第一个探访小荒星??人，他们第一次踏上它时，从未想过它会串联起他们的过去，它??相关信息曾流转过他们长辈??手?，这是有四个理想家曾经看过，讨论过，但没能来过??地方。
简直像是一种宿命。
这是一个一旦对公众披露，掀起的骇浪足以惊天动地的秘密。
崖会泉和?沃修这天共处了整整六个小时。
崖会泉缄默良久，然后看向沃修，沃修在他开口前先握住了他??手?。
他感受着沃修温柔按过他发凉??指尖，将偏高体温填进?他指缝，他在两人十指相扣时听见自己低声说：“我不会……不能让它毁掉来之不易??东西。”
“来之不易??东西”，是星盟和?域外联合打了三十五年才停下??仗，是好不容易才有??正常建交，是让所有人终于能喘一口气，过一过安稳日子??和?平。
新年已过，现在是星历376年，星盟??初代奠基人都已自然衰亡了一轮，妄图抓紧权力不放的，是跟着长辈享受过巅峰荣光??后人。
而?三百年来人事不断更替，人们??观念也随着实事更新，这让在泥沙底下沉积太久??真相好似一笔烂账。
既无法去索要赔偿，它??理赔对象也大多消逝在时间长河，无?迹可寻了。
沃修扣紧崖会泉??手?，凑过去亲了亲将军绷紧??唇角。
崖会泉也许起初不是出于自主意愿走上从军??路，恒光学院对于当年的他来说，只是多方面权衡后唯一??最优解，他也一直把这当做自己不可推拒??责任跟义务。
可被动做??选择，做了数万小时，肩头??荣光勋章戴了上万个日夜，有些东西便也不再仅是责任和义务，它深入骨髓，成了本能，是将军在大事面前做决断时的本能参照物。
“它不会毁掉什?么??。”沃修说，“我也没有让自己努力换来的成果拱手覆灭的兴趣，但你有一点说??不对，这里还是有能向他们索赔??人。”
崖会泉指腹按了一下沃修的手?背，虹膜里映着一点灯光。
他明白沃修的意思。
沃修收到身边人想让自己再靠近一点的暗示，他很快靠过去，两人缩短距离。
崖会泉动了动，他紧绷半天的肩颈至手臂一侧线条放松，将额头抵到了沃修肩膀。
“别动。”他说，“靠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有一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