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砚说的漫画事件,时柒不像认不出昔日同窗那样迷茫,相反她熟得很,也心虚得很。
以前博渊小学实行的是年级分班制,升一个年级分一次班。时柒是在升四年级的时候跟池砚做同桌的,仔细想想,同桌生涯过得还挺和谐美好的,至少时柒小同学是这样认为的。
当年的时柒还是学渣里的战斗渣,池砚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外挂的存在,还是全能型的那种。
那时候时柒父母关系已经僵到几乎每天一大吵的地步了,夹在中间的小时柒自然苦恼,她每天都是司机接上下学,没有什么相约厕所一起回家的小姐妹,于是同桌池砚就成了她叭叭烦恼的对象,她有超级羡慕池砚的地方: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爸爸都是推给于伯来。而池砚是他妈妈过来,结束后还有他爸爸过来接他们,这是时柒坐上车后从车窗里看见的,当时她还想跟他打招呼来着,可是看到这一幕时莫名退缩了,她怕同桌问她为什么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来。
十岁的时柒,尽管对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却已然有了自己的小自卑。
还有就是她羡慕池砚有很多有趣的课外书可以看,不像她,不是学舞蹈,就是要练钢琴,爷爷连动画片都不怎么让她看。有一次她看到同桌在看哆啦A梦的漫画书,艳羡得不得了,池砚告诉她这是他爸爸奖励他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的礼物。
见她也喜欢,池砚也大方,直接就借了她十本,只让她过了周末记得还就行。时柒当时那高兴劲当然没得说,她都计算清楚了,她周五晚上努力把作业都写完,周末除去练琴跳舞,她还有两个晚上和一个下午可以看漫画书,她有自己的房间,偷偷藏着看没有人会知道的。她也不担心看不完,到时候再看同桌能不能再借她。
时柒觉得这样真是太好了,她跟池砚打了包票说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的书的。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周五下午她放学回家,就被告知她的父母离婚了。那天晚上家里的大人吵了好久的架,好多话她都听不懂,只能抱着玩具熊躲在房间里害怕地流眼泪,连书包里的漫画书都忘记了。
事情的结果是妈妈以后不会跟他们一起住了,第二天就有搬家的叔叔过来搬走了好多东西,妈妈要走了,不管时柒怎么哭,妈妈没有带着她,只告诉她以后要听爷爷和爸爸的话,还说以后她会经常给她打电话。
紧接着发生的是她要跟着爷爷回杭城的老家了,她当时问爸爸,“爸爸你什么时候去接我呀?”
她爸爸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哄道,“柒柒以后就跟爷爷一起生活好不好?爷爷身体不好,替爸爸照顾爷爷好不好?”意思是不会接她了。
时柒想说不好,爷爷有护工阿姨帮忙照顾,不需要她的。可是爸爸转身就去跟管家叔叔说话了,她看到爷爷都没有笑的脸,不敢说话。
他们离开得也很快,跟妈妈走的时间只隔了一天。时柒想起池砚说周末过后要还书的话,本来想拜托于伯把书带去学校还给同桌的。可爸爸忙着交接公司的事情,于伯也跟着忙,没有人理她。她怕她走后有人整理她的房间把漫画给扔了,于是偷偷的把它藏到了她行李箱里,带着它回了杭城。
后来她才知道,父母早就已经领了离婚证了,妈妈早就想好离开了,爸爸也着急娶楚姨,所以她才会这么匆忙得被爷爷带回杭城。大人们都知道,只有她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时柒的那个周末跟她设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她没有写作业,没有跳舞练琴,也没有看漫画...
到杭城读书后她跟杨璐成了好朋友,于是为了防止爷爷发现,她把那十本漫画书寄放到了杨璐家里,得空的时候去看一下,每次想到答应池砚还书的事情,都很内疚和心虚。
她从来都不喜欢爷爷,爷爷也不喜欢她,只因为她不是个男孩子。他是铁了心把她往名媛方面培养,要求什么都要做好,达不到就要罚,细长的枝条抽在手上非常疼。时柒不是没有公然叛逆过,可固执的大人啊,哪会理解她的不愿意,只会说她不听话,罚得更重罢了。
时柒怕疼,所以她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自己的笑容,努力让它变得温顺、自然。久而久之,在长辈面前维持这种“人设”几乎成了下意识的习惯。他们夸她懂事又乖巧,夸爷爷教导有方,夸她爸爸有个好女儿,她成了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爸爸组了新家庭,有了爷爷喜欢的男孩子,她妈妈出了国,跟她的聊天记录更多是转账。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唯独把她排除在外。亲戚们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怜悯和欣慰,看,柒柒多听话。
是这样吗?也不是,她也遗憾过,遗憾爸爸妈妈没能吃上朋友给她准备的蛋糕,遗憾他们没能参加她的家长会,听听老师是怎么表扬她的。
谁没反骨啊。更何况时柒本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比所有人都懂得享受生活,她总能找到自己的舒适圈。
就连杨璐都说,时柒天生就是个演技派,在淑女名媛这条路有没有长歪,谁都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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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跟爷爷周日下午就去机场了,爸爸不同意我迟一天回学校跟同学道别再走。”早就定好的行程怎么可能因为小孩一个任性的要求而改变。
“后来我就在杭城上学了,没有机会回临城。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的书我都保存得好好的,过两天我让朋友寄过来,一定还给你。”时柒掐掉没必要提的,给了池砚一个当年家里发生急事,她必须跟爷爷离开临城的解释,她试过把书还给他,可她就知道同桌的名字,其余的全都不清楚,远在杭城的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在临城找到这么个人。
多年的抱歉终于可以说出口,时柒并没有多轻松,她不知道这个已经生疏多年的同桌会不会相信她,毕竟这个说法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可能就那么巧。要她是池砚,估计都怀疑她携“款”私逃了,借了别人东西而直接不见人影,论谁都反感这种行为。
班里在自习课,时柒说话不敢太大声,说完她看了眼池砚的反应,心里做好了听到他不相信嘲讽的准备。然而坐在她旁边的同桌低垂着眸,一脸丧丧困倦的样子,要不是他手指在叩着桌面,时柒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同桌?”她小声得叫了他声,给点反应啊。
池砚嗯了声,慢条斯理抬眸看她,面前的女孩对上他视线时下意识扬起唇,却又不难看出藏在她眼底的些微不安和紧张。
池砚知道她说的是说话,他不了解现在的时柒,但对以前那个话痨似的小姑娘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以前那小姑娘恨不得中午吃多少饭都跟他讲,借了他的作业抄完后连书角都给撸平了才还回来,不可能无缘无故会图他那几本漫画,再说了他手里还有其他本,以她那个聪明劲儿怎么可能不知道先看完。
池砚记得当时周一开学,一整个上午都没看见那个一坐下就跟他说早上好的同桌,他以为是她看漫画看晚了早上睡过头了,可是等到下午都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后来他找老师问了一下才知道,时柒的家人已经给她办了退学。
十岁的池砚倒不在意他的书,他恼怒的是时柒转学连说都不跟他说,明明平时叽叽喳喳得跟麻雀似的,不是说他们是好朋友吗?那天池砚生了好大的闷气,连他妈妈叫他吃饭都没有胃口。从此他就再也没见过时柒,连她发下来的作业本都是他帮忙收的。
池砚对很多事情都不太上心,唯独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时柒也就在他这儿挂了号,没什么刻骨铭心,就是想起来的时候牙痒痒。
在教室门口看到她时就觉得眼熟,特别是她眼角那个泪痣,以前时柒还跟他吐槽过好丑。然后在黑板上看到她的名字时基本就确定了是她,脑子里下意识闪过小样儿果然是你的念头,这会儿两人又成了同桌,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缘,妙不可言呐。
时柒被他看得发毛,刚想说话,就见他打了个呵欠趴在桌子上,留下一句轻飘飘的,“下节课上课叫我。”说完就压着手睡了。
睡了?!
时柒:“......”大哥我搁这儿忏悔道歉呢,给点面子行不行。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同桌,真的不给面子。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几秒,默默转回去做数学题,好的,等同桌先睡好觉再说。
两人的和谈就此结束,殊不知池砚这算得上反常的行为落在后面一排的假装在看书实则在偷窥的许斩光和唐璟易眼里,简直是惊悚。
唐璟易:妈耶我池哥跟新来的同学说了这么多话,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池哥那句下节课上课叫我他听到了!简直好他妈神奇耶!
许斩光:我错了我不该说我池哥注孤身,我池哥明明就很会,他居然让人妹子叫他起来上课!
池砚在睡觉,两人不敢说话,不然把人吵醒绝对能把他俩给叉出去。默契得转战微信群聊,把群里另一个兄弟给艾特了出来,飞速的打字速度和不重样的表情包都能凑一台舞台剧了。
蒋行舟正在给自己的小女朋友列政治框架图,看到那俩货说的神神乎乎的,饶有兴致得加入讨论,讲真,对于池砚这个发小,他还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撩骚过,要是真的这两人说的那样,这个瓜,必须得吃!
可聊着聊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时柒这个名字,怎么看起来就这么眼熟。
未来外交家的记忆力可不是盖的,蒋行舟不用多久就从记忆中拎出一件事儿来,好几年前他在池小爷房间的桌子上见过几本作业本,上边的名字好像就是这个名儿?他那时候还问怎么有别人的作业本,看样子还是个女孩子。不过阿砚半点都不乐意说,直接把那几本作业本关抽屉里了。
蒋行舟才疏学浅地卧槽了一句,他就说池砚肯定惦记着一姑娘吧,只不过后来看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还以为猜错了。现在看来,屁的看错!